第39章寿宴

第39章寿宴

严学志轻轻地点点头,心知令飞燕这次派一队人马前来,没有得逞,他日势必再来,以六合门的势力他不可轻易放弃,眼下就看自己如何应对了。他想到这里,几人步伐就此奔回,朝着门里散去,杨震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仍旧领着弟子去教武场走去。八卦门又一次恢复了原来平静。

没过几日,杜庄,这天夜里张灯结彩,肆处悬挂着灯笼,比平时更为通明,抬眼望去,一片璀璨,连院子里的角落都被照得通亮。客堂的二楼被人包揽下了,偌大的一个红色“寿”字挂在正堂的背面,边缘用大红绸缎映衬,显得格外喜庆。

一目窥之,今日这里有人做寿。连庄上的客人都占了喜庆,来来回回地仰头张望。

二楼挤满了人群,今日的宾客甚多,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前来道喜,祝贺主人的寿辰。中间被簇拥着的那位大腹翩翩的老者,身着一见大红色的寿袍,英武十分,颇有一番风度。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便是当今圣上身边的大红人节度使安塞山,六合门总舵主安淮生的父亲。所以今日到来的不仅有各个地方的官员,还有六合门的江湖人士。由于六合门与官府关系甚密,因此令飞燕也到了。quwo.org 橙子小说网

六合门到来的客人中可不止令飞燕一个,除了总舵主安淮生,还有各个分舵的舵主,少林舵主楚长风、武当舵主丁勉、华山舵主董必权、泰山舵主鲍雪来、青城舵主刘正秀与青龙舵主李连笔。他们自然是想借此机会多多亲近总舵主,怎可放弃了这样一次大好机会。以六合门的人众自成一桌,唯有令飞燕与安塞山坐在主桌上,可看安塞山对令飞燕率领的六合门是非常满意。

今天到来的各个地方官员也有不少,都是平日与安塞山站在一边的朝廷伙伴,像那些官场对头自然是不来。安塞山自知江湖人士行事风格与朝廷官员不同,两厢不投,因此他也没有彼此引见,就此安排他们另坐一桌。

幸亏安塞山将自己的寿宴挑选在名满天下的杜庄,这里能够接纳客人如此众多,伙计的招待也是一流的,不仅让人看着舒服,而且周到至极,从没有一丁点不妥。他如在自己的庄园里接待前来的贺客,只怕家里家外忙得不可开交,未必就有那么大的后厨,供应酒食。更何况有那么多的江湖豪客出没期间,对于他一个朝廷官员而言,难免有其不便。如今在如此豪华的杜庄举办酒宴,一来可以避过各种招风的势头,二来于宾客方便,如此两全其美,岂不更好?

安塞山满面红光,笑容灿烂,映着客堂里通明的光亮,甚是喜庆,两眼放电,瞧着在座的令飞燕,说道:“令掌门真是好福气,比起老夫来恐怕有之过而无所不及,在短短的数日间便能一举挫败少林、武当、华山、泰山与青龙帮,神武之极,让我安某刮目相看,现下一统江湖指日可待,荣祝令掌门百日杆头,更近一步。”说完端起一杯茶水,以茶代酒,喝了个干净。

令飞燕闻后,不动声色,只略略一笑,说道:“原来安老爷也关心起江湖事务,真是让人大感意外。江湖风云变幻,日进更新,世事总要追求进益,这原本正常,不料得到安老爷垂青,乃是我们走江湖人的福气。”

安塞山听了自然受用,笑吟吟地一副面容,略一沉吟,说道:“我儿多亏得到令掌门器重,做得了江湖六合门的总舵主,他虽出身于官府门第,可一向生性顽逆,从小就不喜读书,长大后也不爱做官,本来以他的出身,可以在官场上谋个一官半职,但他就是不从,一直都喜欢舞枪弄棒,很年轻时就与江湖人士结交,养成了一副铮铮铁骨的风头,如今能够在六合门领导群雄已是万分得宠了。今日是我安某人的寿辰之日,想此已是十分知足,心情怅然,特此替上我儿感谢令掌门。”说完,他以江湖的规矩对令飞燕躬身行礼。

令飞燕连忙抱拳回礼,欠身道:“哪里,哪里,我一介江湖武夫怎可受安老爷如此大礼,实在是折煞老夫了。”

安塞山是当今圣上身边的重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是威风了得。本来曲身与江湖人事来往,对于江湖人士而言,就是万分荣幸了,何况他的一片殷勤之辞,反倒来答谢令飞燕,怎能不让他区区一个掌门受宠若惊呢!令飞燕从骨子里自是无话可说,情知许多时日以来,朝廷官府的税银都曾支持六合门很多,俗话说,无功不受禄,令飞燕今后如何来报答安塞山,他至今心中没底,安塞山对此也只字未提。就此用上安淮生,任他为六合门的总舵主是再合适不过了。这点,令飞燕心里算计得很准,从不敢马虎。

一旁的安淮生听爹爹与令掌门谈及自己,兴致有起,恰逢爹爹寿诞,本该欢庆,今见爹爹余兴未了,便开口说道:“爹爹,何以如此说及孩儿呢?今日可是爹爹的寿诞,我们齐来恭贺,没想到您老人家却说到了我,我心里自是不快,说起当官,我不比别人,说起走江湖,我也没有让爹爹失望。只因从小不爱读书识字,耽误了前程,否则今日我岂能在江湖中混个世面,早就像爹爹一样了,不说如何飞黄腾达,起码不亚于在座的各路官员。”

说来也怪,安淮生自小就没见过自己的娘亲,带他的只是一个奶娘,他的奶娘待他像亲生儿子,在他的眼里,他也把奶娘视为自己的母亲。两人相依为命,甚是欢喜。那时,安塞山还是一个小官,虽然历于勤勉,官运亨通,但却不像至今这样。小时候的安淮生也很伶俐可爱,记得他常问奶娘道,“为什么爹爹终日不把娘亲带回来,我好想念娘亲哟。”每到这时,奶娘连忙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说起。后来他爹爹骗他,道他的娘亲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他听了,眨了眨眼他的娘亲已死了睛,认真地点头受了下来。再后来,安淮生渐渐地长大了,他的爹爹明白他也慢慢地懂事起来,只告诉他,,永远地离开了自己,不再回来了,害得他放声大哭。所以,在他的记忆里只有爹爹,没有娘亲。

到了安淮生成年的时候,他方醒悟了一切,自然跟爹爹更加亲热。他爹爹也为了培养安淮生,经常让他处理一些琐碎的事务,逐渐他得到了历练成长。偶然的一次机会,他认识了一位姓齐的道长,拳脚功夫了得,甚得安淮生的尊敬。这时,他爹爹在朝廷里已位居一方要员,功名正盛,出于他爹爹的威名,那姓齐的道长收了他作为徒弟,传授了一些武艺于他,从此他接触了一些江湖人士。由于他出于官宦人家,难免娇生惯养,与生俱来就懒得用功,学得一些花拳绣腿,勉强而已。对于武学,一直到现在他只懂得些皮毛而已。

他爹爹见他夸下海口,也不加责备,反而呵呵一笑,说道:“平日爹爹本就繁忙,无暇顾及孩儿,这倒也怪爹爹几分了。不过今日孩儿的确不同往日,坐上了六合门的总舵主,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倒也不比我差。”

安塞山的这番话逗得场上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唯有安淮生默不出声,坐在一旁喝着茶水。

令飞燕敛住脸上笑容,向安塞山垂询道:“六合门其实并不算成功,对武林各派的追缴不算彻底,虽然各派尽有多数门徒改投我派,然而残势仍存,现下正肆处逃散,集结在八卦门,另外八卦门、名城等地仍旧安然无恙,要对付他们,恐怕需要从长计议,亦不是件易事,对于此,不知安老爷如何对待?”

安塞山哈哈一笑,说道:“常话道,穷寇莫追,各派残势如果反复,已是不易,门下众多弟子逃得逃、散得散,其中绝大部分均投靠了六合门,就冲这点,足已说明他们气数已尽,不堪回首。令掌门何必急于一时,不如静静地坐下心来,重新筹划一下六合门,趁着势大,做出一些轰轰烈烈的事业,为天下武林英雄效力,不知令掌门可有这番雄心?”

令飞燕若有所思的样子,认认真真地说道:“六合门迟早都要一统武林,到那时自然要为天下武林英雄效力,这点毋庸置疑,但本门根基不牢,如果盲目如此,只怕英雄气短,最终讨不得好去,在下想,等六合门再进步一段时日,必然号令天下,轰轰烈烈。只要安老爷一声吩咐,我派自然力当能及,在所不辞。”

在安塞山的面前,令飞燕自然要拿出一副铮铮姿态来,以不枉费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的一番苦心。安塞山闻后,甚是喜悦,满面春光灿烂,又带大喜,自是乐开了怀,从容地面向大将军,拉起他的手,对其说道:“来,令掌门,让老夫给你们二人引见一下,这位便是当今朝廷威武一方的大将军庄乘风。”随后,安塞山又指了指令飞燕说道:“这位便是六合门的掌门人令飞燕。”

他们二人相视笑了笑,互相一作揖,拜见了礼数。安塞山此刻把庄乘风介绍给了令飞燕,期待他们二人能够好好地叙叙话,一个是统领百万的大将军,一个是江湖首屈一指的六合门的掌门人。如能联手一作,必然轰轰烈烈,天翻地覆,只不知安塞山究竟是何意,令飞燕不明,小心翼翼地向其一拱手,说道:“与庄将军相比,我乃是一区区江湖门派的掌门,不堪自首,实在是深感惭愧。像庄将军如此,纵马驰骋,纵横沙场,戎马生涯,是何等的英武,此乃是良将之躯,老夫佩服至极。”

庄乘风一直腰,拍着胸口说道:“令掌门过谦了,如今的六合门可谓首屈一指,放眼整片武林没有哪一个门派能够与之比拟,就算是少林、武当这样的名门正派也甘愿让步,令兄堪称是这派的带头人,当仁不让,手底下的门徒已达万人之众,乃威威的大棒强派,就连朝廷也对其畏惧三分啦。”

他话音一落,令飞燕的脸色变了变,听他的意思,六合门还是个风头浪尖上的帮派,一直以来,朝廷令江湖人士纷纷退避三舍,各路英雄好汉都把亲近朝廷当作不耻之行径,凡有江湖中人来往朝廷的,人人得而共愤,这一点天下人皆知,令飞燕岂能不知。但安老爷的确对六合门的崛起大有帮助,令飞燕怎能不知这份情义,所以他内心里对安老爷甚为感激。

令飞燕勾了勾腰,露出一副怂态,含糊其辞地说道:“庄将军跟老夫开玩笑了,六合门如何得到朝廷垂青,倘若有一日能为朝廷效力,也是我等的万分荣幸。”

庄乘风一抬首,说道:“令掌门的这番话能够足数,小将洗耳恭听,现下朝廷兵马正对地方匪徒动武,严厉地打击,势在最短的时间内平息匪徒,如果此时六合门能够出任接掌此等要务,也算是为朝廷分忧。假如令掌门也有此意,何不你我二人联手,分担更大的要务,对于你们武林人士来说,从此也是佳话一篇啊。”

令飞燕低眉含笑,半真半假地说道:“对付匪徒我们万万不及庄将军的万分之一,不敢在将军面前冲大,如若给地方或京城官府保税押银,我们六合门倒是人才济济,这点安总舵主心里最是清楚。”

此时他搬出来了安淮生,心里已是忐忑不安,毕竟朝廷虽然不便多加结交,但也不能就此得罪。今下安老爷有意将自己推荐给庄将军也是有其深意,只是碍于情面,安老爷迟迟不说。

一旁的安淮生此时听了令掌门谈及了自己,当然不得不开口说话,不能装聋作哑,干咳了一声,一拱手说道:“爹爹、庄将军,六合门正处在起步阶段,虽然门徒甚多,但大而不紧,尚且需要时日锤炼,方能遇事挑起大梁,庄将军手下兵马百万,何以把眼光瞄向我派,岂不是大人看上娃娃了?对于庄将军而言,别说是区区匪徒,卫国安邦,称雄逐寇,真正地堪称上雄才伟略,心中装得都是天下、疆土,如何能看上我们这帮江湖人士呢?恐怕庄将军开玩笑了吧。”

庄乘风闻听安公子此时也拍上了自己的马屁,好不受用,心里自是欢喜,呵呵而乐,便一笑而了之,对六合门闭口不谈。安塞山则闷闷不乐,见庄将军与令掌门二人谈得不能恰到好处,挂起了脸色,坐在一边,只字不语。

此时只见一个客堂管事的正焦急地等候在那里,退去又不是,进又不是,神色凝重,不知为何。安淮生瞥眼瞧见,忙从椅子上起身跨步走上前去询问,那名管事的躬身回道:“现下各种准备已经就备,只问是否可以开席了?”安淮生点头知意,忙小步奔向他爹爹,小声地垂询了几句,安塞山应允,遂抬手一挥,示意可以开席,于是那名管事的奔下。

不一会儿功夫,几十名伙计来来回回端来酒菜,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众位。客堂里一片喧哗,喜色气浓,热闹非凡。安老爷依旧挂上满脸的笑容,招呼着各位吃喝。

由于这是正席,按照习俗,主人若是没有说话,旁人不能动筷。每桌上的宾客都在静静地等待,偶尔有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说着什么,甚得融洽。当今皇帝身边的重臣节度使的酒宴,自然所到的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个个身份不低。那些离杜庄很远的地方官员都不辞劳苦,长途奔波,特此赶来。在座的各位官员中,所列名单,每个人都是经由安老爷亲身挑选、批备的,有些官员没有通过安老爷的许可,直接从名簿中删除了。于私的理由是彼此不相互通,不便来往,由此谢绝,于公的理由是勤政廉洁,两袖清风,乃为官之道,禁止其前来。可谓是多么的堂而皇之。

安塞山慢慢地斟满了一杯酒,端起了酒杯,立起身来,一只手向在场众人一环顾,绕了一圈,以示敬意,缓缓说道:“诸位,今日是老夫五十寿诞,在此摆下水酒一杯,迎接各方来客,以示敬意,为感谢诸位朋友的盛情,老夫喝了这杯,先干为敬。”说完他一仰脖子,喝了下去,复又躬身坐下,双手抱拳,向众位续道:“此次前来,诸位破费了,请诸位慢用。”

主人示意,众人从随。场上各个宾客纷纷拿起了竹筷,开始吃起来。

坐满了官员的那一桌,整体看上去文文静静的,有的在自斟自饮,慢条斯理,偶有三三两两地举杯相碰,亦是安静十足,彼此的谈吐都是满嘴“之乎者也”,让人似懂非懂,直叫人甚是难懂。除了鱼肉荤腥不碰之外,其他的菜肴渐渐稀少,可见当官的不缺吃喝。或许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道理,有他们的顶梁柱安塞山在场的原因,由此都不敢造次。相对而言,其余的几桌就不同了,喝酒得喝酒,猜拳得猜拳,输了得垂头丧气,喝得个摇摇摆摆,赢了得,捂着嘴“哈哈”大笑,还想再灌倒一个,也不嫌弃事多。那个气氛,真叫人咂舌。

众人酒兴正浓时,安塞山起身走到儿子的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地低首说道:“淮生啊,我有点私事找你,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说说,你随我来!”说完,他转身就走,安淮生见父亲神神秘秘地,气色凝重,也没敢多问,便起身跟随而去。

杜庄的后园中,这里尤为宁静,虽然抬头就能窥见宾客进进出出,但离他们很远,只有安塞山与安淮生两人。安淮生预感到今日爹爹不同于往日,想必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心里忐忑,一上一下的跳动着不停。他带着懵懂的腔调向爹爹问道:“爹爹有何要事,偏要在这种地方跟孩儿说话?”

安塞山抬头望了望夜色里杜庄一眼,眉头紧锁,神色凝重,胸口似有千斤的巨石压着,透不过气来,几乎忘却了世上竟有这般美丽动人的地方,他不敢陶醉,只是胸中已有一事不允许。年过半百的他,在明争暗斗的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什么样的风浪都曾见过,从来不曾畏惧,然而今日他却有点胆怯起来,呼吸略显急促,他知道有些话说出来,是没有更改余地的,能够换来什么,只有老天知晓。世故的他还是徐缓了一口气,提着嗓子,轻声细语地说道:“生儿啊,有些话我很想对你说,可又不知从何说起,有些事,也应该让你知道了,不能隐瞒得太久,只是你要挺住。”安塞山说到这里时顿了一顿,干咳了一声,右手轻沾了沾嘴巴,续道:“我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安淮生如遭雷击,“轰”得一声,耳鸣目眩,几若摔倒。他用右手撑着头颅,尽量地克制自己,瞪大了双眼,可怜巴巴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父亲,已有几许泪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像是等着他父亲的下文。

安塞山看了看远处,暮色中灯火映衬着安淮生的脸,似有两道泪痕,安塞山自然瞧见,翻了翻眼睛,尤有难色地吁叹道:“你原本出生于一个农家,在二十几年前,我从一对种地的夫妇手中把你抱来,那时,你才是几个月大的婴儿,虽然娇小,可是却极为乖巧,为了哺乳你长大,便给你找来了奶娘,从此你就落赘在我们家,做了我的孩子。记得那对夫妇姓乔,家住鹿门镇东头村,由于家境贫寒,对你抚养不起,便托人把你送出去,免得你将来长大了受苦。现在你已经长大成人了,还做了六合门的总舵主,这些事该让你知道了。”他说到这里时垂下了头颅,原本喜庆的脸色荡然无存,露出愁容,便再也难以说下去了,一声不吭地埋着头,轻轻地拍了拍安淮生的肩膀,跨出方字步,掉头向客堂走去,只剩下安淮生一人。

寒风凛冽中站着一人,这个人便是安淮生,他也不觉得寒冷,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木然一身,觉得这个世界慢慢地远离自己,凭它如此欢笑、多么娇美动人,都跟自己毫无关联。他开始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发生在面前的这一切都是假的,然而又是那么真实,他不敢去想,也不愿意去想。生怕这一切刺痛了自己,难以平复。他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想起了陪伴自己长大的爹爹,又想起了含辛茹苦把自己喂大的奶娘来,如今突然听到这个爹爹亲口告诉他的“故事”,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此刻,他多想逃跑,逃得远远的,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大吼三声,咆哮出来,然而长大的理智支配着自己,他没有。只是静静地呆木在原地,寸步不离,等待着一个人来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可这儿除了他以外,一个人都没有。

很长时间以后,安淮生接受了这个“故事”,渐渐地在他的内心把它当成了事实,毕竟现在他是一个大人了。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了客堂里,看着每个人都在那里喜笑颜开,有的放开手脚,在寻欢作乐,只有他自己闷闷不乐。透过闪烁不定的人群,他注目瞧向自己的“爹爹”,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兴许对于一个年过半百的他而言,世事沧桑,难为感慨,已经习惯了承受一样。安淮生觉得这个眼前的“爹爹”依然是自己的爹爹,尽管事有原委,另有真相,但他毕竟含辛茹苦地把自己抚养成人,这份恩情依在,无法改变。“爹爹”似乎已经发现自己站在客堂的一角,视线掠过,面含微笑,像跟往常一样,只是微微地点点头。

安淮生此刻只想喝酒,他径自走向六合门众人那一桌,也不理坐着官员的那一桌,虽然他自小在官府中长大,极为熟悉达官贵人身上的腐臭味,但他一直历练于江湖,很少跟他们这帮人打交道,因此,他只想到跟六合门的若干弟兄痛痛快快地喝上一场,不醉不归。

他抓起一个酒坛,伸着脖子,也不用酒杯或碗,“咕哝咕哝”地喝了几口,然后用手擦了擦嘴角处的酒水,对桌上各位兄弟说道:“有谁来陪我喝上一杯,我赏他大银百两,如何?”

楚长风没有观察出来,也不知此刻总舵主为什么如此豪爽,要和众人拼命地喝酒,咧嘴一笑,答道:“我们出家人不喜金银,吃得是千家饭,有缘走到哪里都是化缘斋饭,尽管没什么好的,但只要吃得饱就好。可是老衲却不斋戒,不如我来陪总舵主喝酒。”说完,他也挑了一坛酒,拎着酒坛,举起来,与总舵主碰了一下,双手端起来一口饮了个干净。直瞧得旁人咂舌瞪眼的,没有一人敢于相信。

总舵主大笑不已,破口夸道:“好!好一副性情中人,其实老前辈不学和尚倒是蛮可爱的,和我们后生饮酒,却也不讲究一点规矩,随性而来,落性成饮,倒是难得的很,不如请在座的各位兄弟做个见证,既然老前辈干了,我岂能喝一半留一半?我也干了。”话音一落,他便举起酒坛,仰着脖子,倒入嘴中,嘴角处挂满了流淌出来的酒水,好一副少年英气逼人。

那些原本拿碗的分舵主见此,纷纷缩了回去,心里酝酿着该不该拿坛,处在跃跃欲试的时候,安淮生一手拿着酒坛,一只脚踏在椅子上,立在那里向他们叫道:“来,有没有肯站出来饮酒?别婆婆妈妈的,男子汉大丈夫,不如来就来得痛痛快快的喝一场。”

经过总舵主这样一鼓动,青城舵主刘正秀急躁了起来,经不住诱惑,也挑了一坛酒。他自恃酒量不错,平日里与人拼酒可从来没怕过哪个,心里有底,起码他自我感觉良好。立起身来,手抓酒坛,举了起来,对总舵主碰了一个,迷眼笑道:“总舵主,小老儿愿意跟你喝一个,你身为六合门的总舵主,乃是我们二当家的,身份正派,谁也比不得,但总舵主仍旧年轻,你当让着小老儿一点,我半坛,你一坛,如何?”桌上其他的人一听,都纷纷指责刘舵主,用手对他指指点点的不断,道他为人不地道,可也无赖,谁让这世上大哥理应当让着点二哥的呢。

总舵主听了,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唏嘘道:“行,来,刘舵主,干!”连忙举起酒坛,猛口狂饮,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刘正秀大口地喝了几口,他实在喝不下去了,像这样子的喝法非把他呛死不可,他抬起头来,猛力地咳嗽了好几声,酒坛子里还剩大半坛子酒呢!他会心地一乐,笑着对总舵主央求道:“请准许我用碗来喝,好吗?若是这种喝法,我非得呛死不可。”

安淮生哈哈大笑,答道:“刘舵主还不够海量,若要让你如此模样去喝水,自然是呛,但这是酒,如果刘舵主善饮,哪会呛呢!不过,只要你将这半坛饮尽,别说用碗,就是用酒杯也未尝不可。”

刘正秀连忙颔首致意,点头乐呵呵的一副样子,拿来一只海碗,分几次倒满,饮了个干净。他摇了摇酒坛子,说道:“不多不少,刚刚好,是半坛酒,小老儿干了,可以对得起总舵主了。还剩半坛,不如总舵主再拿一坛酒来,小老儿一并陪了总舵主,如何?”

不知怎地,今夜安淮生对酒倒是特别情有独钟,或许是他忘不了那段过去,刚刚“爹爹”对自己说得那番话,想借助酒的力量来麻醉自己,好让自己轻松快乐起来,但此刻看他的样子,全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和众人嬉笑一处,斗酒欢乐,彼此闹在一起,甚是痛快。他听刘舵主如此一说,丝毫没有犹豫半刻,又随手拿来一坛酒,开了泥封,连一口菜都没吃,仰头倒入嘴里,顷刻间,竟将它喝了个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刘正秀一见,瞠目结舌,无不打心眼里佩服总舵主的酒量过人。他看了看那剩下的半坛酒,嘴角露出笑意,二话没说,抱起酒坛,斟一碗喝一碗,再斟一碗,又喝一碗,如此反复,他斟了数碗,却饮干了数碗。

待他喝完以后,用衣袖擦了擦嘴角,迷眼瞧着总舵主,没有半分醉意,无不对其佩服得五体投地,竖起大拇指,口里夸道:“总舵主足足饮了数坛,如此却岿然不动,完全像没喝酒一样,真乃海量,小老儿佩服。”

总舵主哈哈大笑,说道:“我这哪能叫海量呢,今日梅家三兄弟不在,倘若是他们来了,保准让刘舵主看看,什么叫海量。”

安淮生一时兴起,提及到了梅仁杰、梅仁迪与梅仁灵兄弟三人,倒让刘正秀收回了颜色,坐在那里不吱声,只顾着吃菜。只因这刘正秀平日不喜欢他们兄弟三人,虽然同是六合门的人,可往常都是自顾自,从没有往来,即使身处同门也是一样。刘正秀尤其看不惯梅家三兄弟那种生性好杀的秉性,但说来彼此都是武林同道中人,过着刀剑上嗜血的日子,平时既不去伤害别人,又不曾去夺人之性命,对于他们来说几乎不可能。可自怜自爱的人也是大有人在,像刘正秀可能就是,这点也不足为怪。

回忆起梅家三兄弟其人,原本算是黑道人物,至少在正派人士的眼前的确如此。自从他们加入六合门后,便洗心革面,或多或少出于耳濡目染,受之感染,伤在他们剑下之人,当真还没有一个。只是那暗器梅花桩,却为歹毒,除了杀过华山掌门之外,一直没有造次过,比起原来算是安分了许多。可黑道便是黑道,若是手把手地教会他们如何重新做人,就看令飞燕的本事了。

杀人,这个行当,在官府的摇篮中长大的安淮生来说,可能不算什么,只是要分个青红皂白。残忍无度的人自然该死,杀了也便杀了,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自然杀不得,当敬而远之为好,这点安塞山自小家教得当,管教有方,安淮生自然领受。可大丈夫当恩怨分明,这是江湖中人的义气,一直以来,他都在小心翼翼地摸爬,慎重对待。所以,安淮生并不介意与梅家三兄弟走得近,平时喜欢跟他喝一口酒,说两句闲话。在闲暇之余,也不忘记领着他们去杜庄的赌坊一搏,玩个痛快。

刘正秀对此不以为然,自顾自的吃喝。

武当分舵舵主丁勉此时兴致有起,想讨讨总舵主的酒量,由于丁舵主年轻气盛,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不服这口气,顺手抓起一坛酒,举向总舵主,说道:“安总舵主,你已喝了不下三坛酒了,可谓海量,在我的眼里,你还能喝上几坛,不成问题,今日是老爷寿诞,纷纷前来道贺,气氛喜气,不如趁这个机会,我丁勉来和总舵主喝一回,不知总舵主是否肯赏脸?”

安淮生闻言,自然高兴,有人陪来喝酒总比一个人喝要强,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提起一坛酒,伸手与丁舵主碰了一下,说道:“多谢丁舵主,如此我便与丁舵主喝上一坛,只不知丁舵主是否也要像刘舵主那样,拿碗盛来饮?如果丁舵主受不了酒坛,可要及时通告我安某人一声哟。”

丁勉手举一坛酒,放声说道:“总舵主玩笑了,我丁某尽兴便是。”说完,他双手一举酒坛,张开大嘴,“咕哝咕哝”地几口便把一坛酒喝了个净干。

丁舵主先比总舵主喝完,总舵主原本以为丁舵主只是出于尊敬,从而不得不举杯对饮起来,哪知他喝酒如此干净麻利,逗得他就此开怀大笑,继续翘起那只大腿,双手倒过酒坛来,伸嘴接住酒水,顷刻之间,便饮了干净。

众人纷纷叫好,情不由衷地鼓起掌来,这刻此桌气氛龙腾虎跃,酒兴正浓。

坐着官员的那一桌悄无声息,人已渐渐散去,只剩下吃剩的饭菜搁置在那里,等待着杜庄伙计的收拾,他们路近得,已经辞别,悄悄地奔路而去,那些路远的官员则歇住在杜庄的客房里,待到明日回程,只是他们可奔不得夜程道路。

主席上坐着令飞燕等人也有退意,安老爷也已瞧破,不多时各人自散,辞别了今日的主人。此时,偌大的一个客堂里只剩下安淮生等人在斗酒,难分难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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