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明珠心道了一声果然。
可要说能像是姐姐这样理直气壮的人，她还真是头一次遇见了。
本来回家来就该算是有求于家中，倒能这般坦然。
这也就算了，偏偏还不肯收敛锋芒。
霍明珠抿着唇角，面色沉沉：“姐姐既然是为了这事回来的，难道不打算和家中长辈好好相处吗？还有我们——姐姐总不至于是仗着外祖家中，便要在自己家里造次放肆吧？”
“你这样与我说话，便不是放肆了吗？”
“我不过是实话实话。”
霍明珠心里的那点儿温情，荡然无存。
对于霍明舒，就算有再多想要生出温情脉脉的心，她也总能把人推入谷底去。
是连同那颗真心，一并坠入谷底。
便就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霍明珠深吸了一口气。
她确实是没有先前的心思了。
也觉得没有什么必要。
跟她是说不通的。
而且也是直到今天霍明珠才发现，原来她这个好姐姐，竟然也是个会强词夺理的。
与她讲道理，她只管东拉西扯。
若要与她东拉西扯，她便又端着规矩和道理说的头头是道。
从前居然都没发现。
霍明珠深吸了口气：“我说实话，你却说我放肆，我大概觉得姐姐你是恼羞成怒了。
你心里有怨气，其实都未必是自己愿意回到家里来的。
不过你不得不回来。
看来你在外祖母家中的日子过得也并没有特别好。”
她抬眼，又瞥去了一眼：“外祖母希望你回来，舅舅们也是一样的，而且还是你一个人回来的——”
霍明珠把尾音略略拖长了一些之后，她皱了下眉：“我其实很不能理解，姐姐在魏家过的并没有那么快活，回了家来，又何必在鹤云的面前颐指气使，趾高气昂呢？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都不如到祖母面前去服个软认个错，等到回了家中，难道父兄会亏待了你吗？”
她反问了两句之后，才继续往下说：“等到祖母心情好些，再把阿娘从魏家接回来。姐姐，寄人篱下的日子，没有那么好过吧？”
霍明舒的脸一下子就全变了。
如果说刚刚霍明珠进门之前她面上是疏离，甚至于还有些刻薄，现在就只剩下了阴沉一片。
最要紧的是，霍明珠说的全都是对的。
她何时变得这样聪明了？
这个妹妹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
有几斤几两，她还是心里有数的。
从前她也疼爱妹妹，毕竟三房就这么几个孩子，她下面也只有这么一个妹妹。
只是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她再也顾不上别人，只能顾着自己罢了。
当日祖母气恼，连母亲也一并发落处置了，把她们母女两个赶出家门，送回魏家去的时候，霍明舒心里是恨的。
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她也恨过三娘的。
那应该算是一种迁怒。
把不满宣泄出来的时候，总是想带上跟多的人。
恨三娘没骨气，埋怨她为什么不跟着阿娘和她一起离开。
那时候父亲不敢说什么，她也恨恼过。
只有哥哥是心疼她们母女两个的。
再到之后，去了魏家。
一开始一切都还好。
外祖母和舅母的态度都还算过得去。
可是时间久了，就慢慢变得不一样了。
外祖母从来都不是个一碗水端平的人。
而她偏心疼爱的也从来都不是母亲。
起初态度还好也不过是母亲在外祖母面前哭了一场，她也跟着哭。
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心软，耳根子也软。
想着她们母女在霍家是受了委屈的，而且还是因为傅清宁一个外人受的委屈，便有些心疼她们母女。
刚在魏家安置下来的时候，外祖母还会专门挑了那些好的，名贵的，送到她屋里去。
舅母大约是看在外祖母的态度上，对她们母女也很客气。
但过了有一个多月，外祖母的态度悄然发生了变化。
霍明舒抬手压在眉心，揉了揉。
她其实不是很愿意去回想那几个月的日子。
从云端跌落的落差感，让她实在是难以接受。
外祖母是发现母亲真的回到霍家无望，再反过来开口傅清宁她是一天比一天过得好，太后都那样疼爱她。
于是不管是外祖母还是舅舅，心里面有些后怕了。
深以为她们母女二人是累赘。
倘或傅清宁是个记仇又睚眦必报的人，将来真要对付她们母女，岂不是会把魏家一并给牵连进去吗？
所以开始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
成日里连个好脸色也不愿意给。
今儿这里不是，明儿那里不对。
挑着毛病来数落她们母女。
舅母们见了外祖母是这样的态度之后，态度也大不相同。
见了面没个笑脸，每每说话时候夹枪带棒，含沙射影的，弄得母亲气恼不已。
同舅母争执过几次之后，闹到外祖母面前，虽说是调和着，但其实根本就不是偏向母亲说话。
连带着她也得不着半点儿好处。
魏家那些表兄弟姊妹，见了她又能客气到哪里去？
晚辈之间自然是有那些客气的，那是为着人家本身就有涵养，要么是朗润君子，要么便是闺秀典范，不管她的境遇怎么样，始终都是客客气气，拿她当一家人对待的。
可是一个大家族之中，也总有人是不大讲道理的。
就像是以前的霍明珠。
骄纵，蛮横。
家里面宠惯坏了，见了人不会客气，也不晓得留情面。
而每每这种时候，魏家那些，那是人家的阿兄阿姊，她始终不过是个外人而已。
所以这些日子，她的那些脾性，实在是叫魏家人给磨的什么也剩不下。
至于说回了家来，还没见着长辈，便先同鹤云颐指气使了一场——她原本就是故意的！
她并没有想如谁的愿。
最好是祖母容不下她，把她赶回魏家去。
横竖已经这样了。
她如今去跟祖母低头服软，已然没有什么用处。
可是要成全了外祖母和舅母们那点龌龊心思，她更是不愿意的。
霍明舒笑了一声，抬眼去看霍明珠：“我有什么好去跟祖母服软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