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入夜。
大奉太安城。
一间客房,沈鸣坐在个临窗位置。
脑子里还是下午时分芦苇荡的场景。
常乐刚好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两条胳膊叠放在椅子靠背,下巴搁在手臂上,微微摇晃着小脑袋。
她其实理解不太来师傅和方老爷的烦恼。
一件事在她看来,能做就做,不能做就不做嘛。
为什么要一直弄弯弯绕,岂不是很麻烦?
“掌门,还没考虑好?”方士权推开客房大门,走进屋内后顺手将门带上。
沈鸣摇摇头。
一边是曾经代自己执掌宗门三年的首徒左香,一边是一位绝对惹不起的黑袍法僧姚文喜,着实很难抉择啊。
“古来成大事者,鲜有妇人心肠。”方士权搁下一句话,拄着拐杖坐到另一边。
姚文喜这一脉,不是那么好搭上的。
更何况如果能以一宗之主的身份,沾上大奉王朝这一国气运,当中所蕴含的机缘和展望,绝非是方士权这边铺垫能比拟的。
沈鸣没说话,站起身,双手搁在窗台上。
他抬起头,眼中是那**月。
大月之下,还有许多身影。
出太安城往南,差不多三五里的路程,有一辆马车。
马车不大,两驾而已,车夫是个身穿漆黑短衫的俊朗男子,手边搁着一顶斗笠。
“快到太安城了,要不要提前出来透透气?”男子勒住马车,停在一处路口旁边,遥遥远望刚好能看见太安城城门。
车厢帘子被人从里面撩开,露出来一张绝色美人脸。
女子穿着一身素色长裙,胸口起伏波涛,一头长发盘起,怀中抱着一支宽厚的实木剑匣,即便紧闭,却依然能切实感受到当中藏剑的磅礴剑气。
“几年过来,倒也没什么变化。”女子淡淡开口,声调起伏不大,可那双美人眸子里却炸起巨大波涛。
物是人非?
说的大概就是现在这么个道理吧。
估计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位夜色之下,仅仅是一辆两驾马车容身代步,全部身家加起来也就几两银子的女子,会是那位大奉前朝的最后一位公主。
左香。
“殿下,此番进城,切记谨言慎行,能不出门便不出门,做完两件事后便直接离开。”这位黑衣车夫的身份不言而喻,守在左香身边,便是那位九境剑侍,陈饶。
一主一仆。
再临太安城前。
香应了一声,完全将帘子撩开,走出车厢。
脚踩在地上,怀里依然是抱着那支剑匣。
自离开卸甲山,辞别八一宗,重新拿回那位已经厌倦的公主身份后,她直观的感受到自己言行的限制,复国二字当头,两人辗转多地,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她看,陈饶做。
其实道理说到底,左香自己也清楚,陈饶所需要的其实就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噱头罢了,这个人是谁都可以,只不过恰巧是左香,而且即便复国成功,这个天下也轮不到左香来坐。
像一只笼中雀。
嗡嗡嗡——
树林中突然传来箭镝声音!
一支箭矢直接擦着左香的衣领而过,精准无比的钉入马车车厢。
“如此魄力,当真不躲?”一个手持角弓的青年出现在左香身后四十步远的空地,随之一起出现的,还有七个手持弯刀的凶戾男子。
“为何要躲?”左香转过身,怀里抱着那支剑匣。
那支箭从激发到命中,整条轨迹在弓手松手的那一刻便已经在她心海之中规划清楚,既然本就不是冲着她来的,那她为什么要躲?
“哈哈哈,果然是个大户人家千金,我就说在这地方拦道,绝对能遇到大鱼。”青年放肆大笑,昂起头看向那**月,随后再度拉开角弓,对准左香这边。
开弓如满月。
箭矢犹锋。
“几位,不要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左香怀抱剑匣开口,声音波澜不惊。
观气过去,这拦道八人当中,那位角弓青年修为最高,四境而已,其余七人当中四人三境巅峰,两人踏入四境,余下一个才是第三境小圆满。
八个人加在一起也不够看。
“哈哈哈,果然是家里有钱,说话有底,不过小姐你就不掂量掂量,我既然敢在这皇城根底下拦道,怎么可能没有点后手?”青年放肆大笑,持弓左手两根手指轻叩弓身,其上旋即泛起一层微光。
青年身侧,露出来一个浅淡透明的身影,好像是一位魁梧男子,两条手臂粗如左香腰肢,一前一后,助力青年开弓。
居然是一位御物弓箭的御物师。
在这如今九成御物师都是剑修的时代,着实罕见。
而且青年手里这把角弓,也绝非凡物,而是一把先天灵宝,以外物加深修为,片刻之间气机直接攀升至可与六境修士比拟。
“四境御物,先天灵宝,以借物充盈的手段做一个伪六境?”左香微微抬起那双眸子,与陈饶一起行走江湖这二十多天,她的修为和眼界也在飞速攀升。
她左手五指缓慢打开,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
这位本就身负一朝国运,所蕴藏大气运可以和一位开国之君比拟的亡国公主,即便是在八一宗耗费了几年光景,在第三境停滞多年,但一朝破境,修行便如乘风而上。
扶摇而起。
周身释放出磅礴气机。
实打实的第六境!
“嚯,小姐也就二十岁吧?实打实的第六境?是丹药供奉出来的,还是脚踏实地?”青年眼神中满是惊讶,但并无惧意。
似乎还有后手?
左香不想回答。
“不回答也没关系,让我来猜一猜,小姐应该姓左?”青年继续开口,拉弓弦的手缓缓松开,器灵消散。
左香依然没有回答。
一股滔天剑气骤然炸开!
始终默不作声的陈饶从马车上走下,一路隐匿,以遮蔽天机的手段靠近太安城,却在将要进城的时候被一个拦道土匪看破身份?
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陈饶那身滔天剑意弥散在密林之中,没有出手,仅仅是不再去压抑内府中的剑气,便已经吓得除青年之外其它七个狠戾男子屁滚尿流。
“谁指使的你?”陈饶开口,声音不大。
“说了能换一条命吧?”青年脸上有些难过神色。
那和尚明明告诉他,这一主一仆的修为都不算高啊。
这他娘的叫修为不算高?
主子就已经是实打实的第六境了,身旁这个车夫更是不得了!
第九境巅峰的剑修!
饶眼神微动,滔天剑气几乎要凝成实质。
“是……”为了保命,青年喉结上下颤抖。
“这就要把我卖了?你这小子,这样可拿不到赏钱啊。”青年即将开口之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并且旋即仿佛有一只无形大手扼住他的喉咙,让他想说也说不出来。
随后,那只漆黑的墨麒麟踏着土地,缓缓走来。
姚文喜坐在上面,面带笑意。
“你不是说这两人境界不高吗?这叫不高?”青年只是说不出和尚的名字,但其它倒还说得出来。
他指着陈饶和左香两人,这俩人叫境界不高?!
说好的出家人不打诳语呢?
“的确不高啊。”姚文喜伸手轻轻摩挲着那颗光头,一个六境,一个九境巅峰,在他看来确实不高。
“姚文喜,你还没走?”陈饶眉头微皱,没想到能在这看见这位熟人。
“我算到会是位剑修,却没算到是你,怎么,今儿个不怕死了?”姚文喜伸手轻轻抚摸着墨麒麟的头颅,双眼微眯。
一声佛颂。
“你想来试试?”陈饶并未将姚文喜的挖苦放在心上,而是轻笑反问。
这黑袍法僧虽然比自己高了两境,但只论杀力,硬分生死,一位九境巅峰剑修对上一位十一境佛门炼气士,未必会输。
两人一左一右,月下对峙。
气机磅礴。
“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