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假道士骗财食恶果

镇子中有一棵老柏树,也不高,只超出民房些许,约摸一人合围,只是柏树生长缓慢,这模样也该两三百的岁月了,树下安置着石桌、石凳,面上光滑如镜,显然是人们平日里休息的所在。徐青平轻叩起树下一户人家,起初无人回应,正要离去的时候,里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探出半张脸来,他上下打量着徐青平师徒,诧异地问道:“你们这是……”

徐青平拱手说道:“贫道师徒行路至此,适逢冷雨,想借宿一晚,望行个方便!”

闻言,那少年立即摇头说:“不行!”说着,他瞄了瞄徐青平师徒,见他们的落魄模样又有些犹豫不决,半晌之后,才搔着后脑勺问道,“牲口棚……你们住的惯么?”

听得这话,陈欢如蒙大赦,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说:“住的惯!住的惯!”

当下,那少年轻轻开了门,做贼似的,猫着腰,领着徐青平师徒蹿过院子,径直来到一处破旧的院落,边走还边低声说:“千万小声些,我哥那耳朵可灵着呢!要叫他发现还没满七天,我就领生人回家,他非得活生生掐死我不可!”

这时,鼻孔里蹿入一股股令人窒息的牲口屎尿味儿,原来是到了一间马厩前,那少年满脸愧意地说:“若是平时,我说什么也不会这么亏待两位的,奈何现在是非常时期……唉,你们就在这马厩里将就一夜吧!”

说完,那少年又偷偷地从厨房拿了两个烤面饼和一壶水,嘱咐着说,“不过,我也说好了,就只能住这一晚哦,明日一早,你们就必须走,如果叫我爹爹看见我收留了陌生人……呜呜呜……他真的会打死我的!”

坐在臭烘烘的马厩里,手里捧着硬梆梆的烤面饼,陈欢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饥渴交加之下,不觉得冷,也顾不上臭了,他口齿不清地说:“小兄弟,你是个好心人,说说你叫什么名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可千万别客气!”

望着陈欢饕餮吃相,那少年咧嘴笑着说:“我叫贺长禄!我也没什么要你帮忙的,不过看你吃饭的样子,倒活像是饿死鬼投胎的,只怕真要你帮忙,你也帮不了!”

陈欢被贺长禄的话噎了一下,只好埋头吃着,不再理会,徐青平吃了口饼,问道:“你家的马儿去哪儿了?”

只听少年叹了口气,哽咽着说:“不瞒先生,刚卖了不久!家里一向没有闲钱,只好把马儿卖了,又从叔伯各家借了一些,这才凑够了李真人的供奉!”

听得这话,徐青平眉头一皱,讶异地问道:“李真人?”

那少年忽而眉飞色舞,满脸崇敬地点头说道:“是啊,那李真人不仅剑术超群,道法通玄,更有驱魔降妖的大能,想这些日子,白云浦受邪魔侵扰,每天晚上总要死一个小伙子,乡邻凑钱请了好几个巫师、捉妖师都没用,可经得李真人做法的人家,就都幸免于难了,你说这等神通,玄妙不?”

话到嘴边,他支支吾吾起来,颇有微词地道,“不过……李真人每做一场法事,所收费用也很高!这不,我爹只好把马儿卖了,前些天也请他给我哥做了法,临走时,他还嘱咐我们,七天之内,家里不准引入陌生人呢!”

听到这里,徐青平这才恍然大悟,陈欢忍不住好奇地问道:“真这么灵验?”

少年一个劲地点头,复又心有余悸地说:“那可不?!前天晚上,隔壁家的阿祥就死了,他和我哥是同岁,从小一起玩到大,可就是因为做过了法事,我哥就躲过了一劫,至今还好好的,你说悬乎不?经得这事,整个白云浦都把李真人当成了活神仙,今早天还没有亮,许多人家就都争着去请他,到了这生死的关头,也就不吝惜钱财了!”

徐青平沉声问道:“这姓李的,今天去给哪户人家做法?”

只见少年脸色暗淡,沉声说:“阿淑家!”

他扶着马槽,愀然说,“阿淑的爹早些年病死了,哥哥身体也不好,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根本凑不出李真人的供奉,她娘实在没办法,就把她许给了李真人!唉,阿淑家今天是法事、喜事一起办,就把家里仅有的两只羊都宰了,我爹娘也都去帮衬,现在还没有回来。说来,我们……我和阿淑,我们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呢!”

听到这里,徐青平再也坐不住了,“噌”地一声站了起来,满脸怒容地骂道:“可恶!”说着,飘出马厩,纵身一跃,已经不见了踪影。

见状,那少年惊得目瞪口呆,陈欢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小兄弟,没事!”说着,也腾挪跳跃,追随而来。

一直来到了村尾时,只见绿油油的麦田旁边有一户孤零零的落魄人家,院中传来了一阵阵喜庆的喧哗。

陈欢逶迤走近前来,见师父站在一株桃树下,冷冷地注视着那户落魄人家的院子里。

冷雨初停,那低矮的茅草房和上头丛生的蒿草愈显荒芜,只见院里摆着三桌酒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道士道貌岸然,背负一柄桃木剑,一手举杯,一手搭着身旁一个豆蔻姑娘的肩膀,醉微醺地说:“本真人修行三十载,一生孤苦,不想天赐机缘,竟遇上这么个俏丽的姑娘,也是上天怜悯啊!”

那姑娘低着头,黯然说道:“我……我只想我哥好好的!”

那道人嘿嘿笑道:“那……那是自然!本真人的功力你还不信么?”说着,他笑盈盈地捏了一下姑娘的脸蛋。

他顿了顿,指着院落中的一个人,厉声说道,“这七天之内,好生照看这草人,莫让生人进家里,就可保你哥哥……不,不,过了今夜就应该改口叫大舅子了!我保大舅子一生平安,妖魔不侵!”

这时,陈欢才注意到,那是个与人一般高的草人,上头套着衣裤还有鞋帽,面部还经过刻画,真是惟妙惟肖,夜色阑珊,若不仔细分辨,还真看不出来!

他眯眼看了看李真人,又仔细看了看阿淑,见她相貌可人,双目澄澈,不禁心里有气,嘀咕道:“老牛吃嫩草,还真不要脸!”说着,他偷看了一眼身旁的师父,见他面目肃然,便急忙闭嘴。

只见那个李真人越说越兴奋,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朗声说道:“本来应该和小娘子先拜个堂,不过,念及今天才给……嗯,大舅子做了法,另外,这拜堂的日子也不对,所以,等本真人另外选个良辰吉日,再把这婚礼补办了,到时候……大家可一定要赏光莅临啊!”

院中人欢呼相应,满口答应,这时,徐青平眉头微皱,惊道:“不好,有动静!”

听得这边的动静,满院子的人都寻声看来,徐青平身影腾挪,已经消失在夜色里,只有陈欢一时摸不着头脑,还木然站在桃树下。

见状,李真人“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撂下手中酒杯,破口大骂道:“哪里来的野小子?竟然敢打扰本真人做法?!快,大家把这淘娃子抓起来!”

听得这话,满院的人都冲了出来,一个清瘦的妇人更是怒气冲天,忙不迭操起院落边上的一把锄头,第一个冲到了陈欢眼前,嘴里大骂道:“你个断子绝孙的娃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着李真人给吾儿做法,才来老娘这里捣乱!”说着,猛然将锄头叩了下来。

陈欢吓得呆若木鸡,在这紧要关头,他没忘了《燕子飞回》的剑招,凌空倒翻出一个跟头,正好悠然落在路边的麦地里。

那个妇人一击不中,更加是怒气冲天,杀气腾腾地奔了过来,见状,他吓得惊慌失措,只得抱头鼠窜……

见得此,那一班人围站在田埂上,双手叉腰,好像看戏似的,只笑得合不拢嘴,而那妇人却一直穷追不舍,嘴里还又喊又骂,脏话连篇。

陈欢动不得剑,只好一路逃蹿回村,逃到老柏树下的时候,只见贺长禄家中门庭大开,里头传来“叮叮当当”的击撞之声,好似有人正在打斗,他惊奇之余,急忙蹿进院子去看,夜色朦胧,只依稀瞧见师父手握玉笛,身如幻影,周遭剑气纵横,正与一个黑色的物事周旋。

此时黑云密布,星月无光,陈欢看得并不清晰,只隐隐约约觉得那是个长翅膀的东西,外形酷似蝴蝶,却又飞得极快,飞腾之时,还伴着婴儿夜哭似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他正要抵近细看,却听徐青平厉声呵斥道:“快躲远些!这是魔道的摄魂钉!”

就在徐青平分神说话的一瞬间,陈欢只觉得眼前一黑,脑海中袭来刺耳的啼哭,只教他头晕目眩,与此同时,摄魂钉也转瞬即至!

见状,徐青平手摆剑诀,周身剑气纵横,口里急叱:“定!”

那摄魂钉在即将刺入陈欢额头的瞬间骤然止住,接着,他身影如电,贴了上来,手中玉笛“叮”的一声将其击飞。

那摄魂钉犹如活物,经此一击,知道抵挡不住,转头就跑,徐青平却不肯放过,只冷哼一声,厉声说道:“哼,看你往哪里跑!”说着,纵身一跃,尾随而去。

那个妇人气喘吁吁地追到门前,亲眼目睹了院中异状,只惊得目瞪口呆,纵然是手里的锄头“咣当”一声掉了下来,却还是没能回过神来。

陈欢则凝神静气,循着摄魂钉恐怖的呼啸声,紧握龙骁剑,一路尾随而来。

那只摄魂钉东逃西窜,眨眼就飞到镇子口,接着又蹿至镇子尾,却始终甩不掉徐青平,最后,一直飞到了阿淑家的院落上方,呼啸刺耳,急速旋转着……

见得此,院中诸人惊恐万状,有的立刻就躲到了屋檐下,有的翘着个大屁股把头埋在桌子底,有的则满怀希望地把目光投向了李真人,然而此刻,李真人也面如土色,两腿抖似筛糠。

这时,陈欢喘着粗气,满身风尘地赶了过来,仰望着半空中飞驰的摄魂钉,他低声问道:“师父,那个船上大叔所说的蝴蝶,应该就是这摄魂钉了吧?”

徐青平双目含光,死死地盯着摄魂钉,凛然说道:“不错!这是魔道的邪器,专以摄取生灵的魂魄,一旦入体,会让人徘徊在痛苦和快乐的两重天之中,这些时日,白云浦就是因此才遭了祸!这东西方才穷途末路,蹿入了贺家……”

听得这话,院里的贺家夫妇脸色骤变,他们将信将疑地看了看彼此,也顾不得头顶的危险,双手抱头,匆匆忙忙地赶回家里查看去了。

见得此,李真人噌地站了起来,正气凛然地叱问道:“哪里来的江湖骗子,也敢在本真人面前信口开河?!”

徐青平目不斜视,紧盯着那蠢蠢欲动的摄魂钉,沉声吩咐说:“你招架住这术士!”

陈欢微微点头,下意识地紧握了手中宝剑。

李真人冷哼一声,身子微侧,背后的桃木剑忽然震鞘而出,他飘忽一跃,手持木剑,凌空翻腾,引得诸人纷纷惊呼。

这时,天空里的摄魂钉忽然化作一团黑气,“嗖”的一声,朝着东边遁去。

徐青平早有防备,腾跃而起,后来居上,手中玉笛犹如破空利剑,狠狠地戳了过去。只听半空里传来一声“嘭”的响声,仿佛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徐青平立时被摄魂钉的黑色煞气震得气血翻腾,身如落叶跌入了麦地里,与此同时,摄魂钉也骤然露出了原形,伴着刺耳的破空声,转头蹿回院落,朝着陈欢呼啸而去!

此刻,徐青平才突然明白了摄魂钉的真正目标,只吓得面色惨白,慌忙手摆剑诀,极力运起定心诀,以期制住摄魂钉,但因为距离太远,加之体内气血翻腾,终究不能使出全力。

那摄魂钉转瞬即至,磅礴的煞气压制得陈欢精神恍惚,浑身僵直,就在这时,他的脑海里忽然传来师父的一声厉喝,道:“凝神静气,默运《正气歌》!”

听得这话,陈欢心神巨震,并且不假思索地照着师父的提示去做,霎时之间,内外光明,他奋力御剑,砰然将飞到眼前的摄魂钉挑飞。

见一击不中,摄魂钉滴溜溜一转,转道飞向了正在舞剑的李真人,只听“噗嗤”一声响,却见他身子一顿,接着就像中箭的大雁一般掉了下来,恰好砸在他白日里扎好的草人上。

哪知,他好似没事人一般,站起身来,继续又蹦又跳,甚至还又哭又笑!

见状,人们才终于幡然醒悟,看清了这个假真人的嘴脸,当下四下逃窜开去……

陈欢无力地拖着龙骁剑,忙不迭奔出院子,躲在了师父身边,回头遥望着李真人逐渐暴涨的血管,颤巍巍地说:“这……师父,这可怎么办?”

徐青平眯眼盯着李真人,摇头说道:“方才看这人使剑,也是有些功底的,奈何他见钱眼开,甚至……欺男霸女,最终受了报应,真是天道巍巍啊!”

他长呼一口浊气,握紧手中折柳笛,说道,“只是不知道……操控这摄魂钉的人现在在什么位置?”

看见李真人落得这般下场,陈欢心里害怕之余,也颇觉解气,信口说:“这还不简单?!等这该死的骗子……他的脑子爆裂的时候,我们跟着那摄魂钉,不就能找到幕后黑手了么?”

徐青平点头说道:“这话是不错,只是……”

他迟疑着解释说,“倘若,收留那摄魂钉的人,距离白云浦若只在五百米之间,则此人的修为平平,若有一里,则应该与为师相当,若是在一里之外,则属魔道高手!”

听得这话,陈欢试问道:“那如果有二里地的距离呢?”

徐青平摇头道:“若有两里,则属嗜血狂魔,咱们就尽量躲远一些吧!”他扫了一眼正在癫狂的李真人,告诫道,“若追出了一里地,你就别跟来了!”

正在说话间,李真人“扑通”一声倒了下来,身体干瘪,活似一具干尸,那摄魂钉好似出洞的老鼠,从他的后脑勺上探出个头来,随后借着漆黑的夜色径直朝东边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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