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
早春清晨，伴随着细微的脚步声，房中的窗边纱帘被轻柔地掀开了一个缝。
和煦日光倾泻而下，梵祝闭阖的眼珠转了转，乌睫微动，缓缓地从知秋的床沿处抬起头来。
“知秋？”
女孩儿仍旧睡着，只是他习惯了每天醒来先唤她一遍。
而后他偏过头，看着一袭白褂的医生探了探知秋的额头，又走向“滴滴”声不断的盒子旁摆弄了两下。
梵祝脑中这个“医生”的称呼，还是源于另一位常守在知秋床边的人。
他一头白发，满脸沟壑，身型有些佝偻，握着医生的手时，几乎快低到地面。
“谢谢医生，谢谢您救我的小孙女，我明天一定把筹好钱，麻烦您了…..”
“沙沙沙——”
梵祝从记忆里回神，医生已站在知秋的床头，拿着笔，完成今日最后一项例行工作。
须臾，记录本“咚”地一声，贴回墙壁，寂静的房间里又只剩下了他与知秋。
这是无比寻常的一天的伊始，但在万物复苏的时节，他总会感触到某些新生。
好比此刻，窗外光秃秃的枯枝已抽出了新芽。
他缓步踱到窗边，盯着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远在天边的红日瞧了大半晌。
“你这无心的流浪神！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
蓦地，脑中忽响起一段尖锐女声。
梵祝垂下眼，只觉脖颈处再次袭来一股冰冷寒意。
“什么是心？什么是救？”
他喃喃低语，想得认真，却忽感心念一闪，再抬眼时，发现自己竟又站在了一片红光之中。
“救…命！咳咳…咳……”
张明全蹲在角落，拼命地呼救声透过捂住口鼻的衣袖，瓮里翁气。
被熏得酸涩难忍的眼睛一眨，便极速滚下泪来。
视线清晰的一瞬，他猛地捕捉到面前的一个身影。
他身形瘦弱，状如孩童，却笔直地站着，隔绝了他四周灼热的焰火。
“神…神…是神明……”
结巴了半晌，张明全猛地攥住他的手腕，放声高喊，“神明大人，快救我出去！”
梵祝茫然地看着他，只见男人指着大门的方向，又急切地重复了几遍。
救？
他心下犹疑，却已是转身迈步。
无边火海在他的脚下，生生地辟出一条路来。
他一路朝前，直至一片无人空地时，忽听得身后男人扑通的跪地声。
“谢谢神明大人救了我，我以后一定……”
“把你从火房子里带出来就是救吗？”
梵祝微微歪下头，道出心中困惑。
张明全一时哑然，问道：“不知神明大人的名字是？”
“梵祝。”他回得很快。
张明全埋头翻开外套，从内兜中摸出了一只钢笔，旋即双手合十，闭目轻诵。
他的唇型有规律地一张一合，片刻，他睁开了眼。
方才身型瘦弱的神明，现在果真长大了些。
他心头一喜，再次磕拜了下去。
“梵祝神明，张明全在此发愿，只要此身存于世间一时，便会供奉您一时！”
午后，晏乐手里握了块小铁片，正铲着大门旁石柱上的泥灰。
上次芷听师姐被邪念蛊惑，差点斩杀流浪神一事，待她醒来后，她与神尊都十分默契地闭口不提。
因为…师姐将怨气都转到他身上……
罚他独自一人打扫四根神柱，直至它们锃光瓦亮为止。
“你个破流浪神！都怪你！看我下次不——”
“晏…乐。”
他骂得正欢，一声轻唤忽从背后响起，他脊背一僵。
鼻腔中这阵颇为熟悉的神息，不会吧……
“咕嘟。”
他咽下一口唾液，转过身，定睛一瞧，近乎是哀嚎道：“怎么又是你这个……”
缺心眼儿，他暗自在心里补充。
“我…有事想问你。”
梵祝的嗓音脆生生的，没有一丝强迫之意。
可在晏乐听来，简直刺耳得很。
天知道他有多想拂袖而去，偏巧梵祝身上带了神尊的神光，他哪敢叛离师门啊！
一番僵持，他慢腾腾地挪到石梯下，双手往前一拱，不情不愿道：“梵祝神…神…神明。”
努力了良久，那个尊字还是说不出口，谁让他比自己矮……
诶？不对，他好像长高了许多。
晏乐直起身，围着梵祝绕了好几圈，讶然道：“又有人重新供奉你啦？”
刚说完，他后背忽生了一层冷汗。
还好方才没失了礼仪，否则它日升仙，岂不被他穿小鞋？
梵祝歪过头，瞅着面前一动不动的晏乐，忽抬起手，学着他第一次叫他的模样，往他肩头一推，“喂！”
晏乐趔趄两下，回过神来，一改先前嚣张，面露惊慌地问：“神…神明有何问题问小侍？”
梵祝没注意到他的变化，只是摊开手，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
“我把一个人从火房子里带出来后，不知他念了什么，我感觉自己长高了许多。”
没等晏乐回答，他又望向头顶，而后左手一扬，一阵清风拂过，摇晃着枝叶沙沙作响。
“你看，我现在还能唤风。”
他回转目光，再次看向晏乐，疑惑地问：“这些我从前没有的能力，从何而来？”
晏乐本还在暗自琢磨他此行目的，听见他这一问，差点没笑出声来。
“搞了大半天，合着你连人类的供奉是何物都不知道？”
他本还等着梵祝的厉声反驳，却见他只是乖巧地眨了眨眼，十分企盼地望着他。
晏乐不自在地扭过头，他一身软骨，哪经得起梵祝这般可怜巴巴的目光。
于是他尴尬地咳了两声，耐心解释道：
“世人为你供奉香火，不仅能让你活着，还能改变你的外形、增加神力。”
“获得的供奉越多，或是供奉时的心念纯净，你得到神力也就愈多。”
梵祝听得仔细，但仍有不解的地方，“那怎样才能获得他们的供奉？”
“完成世人的心愿呗！”
晏乐双手一摊，耸着肩，答得理所当然。
毕竟升仙时的最后一项考核，也是如此，助人类达成祈愿牌上的愿望。
“只需完成他们的心愿吗？”梵祝问。
晏乐呼吸一滞，连忙找补，“当…当然是出于善念的啊！”
梵祝纯真的模样太具蒙蔽性，他差点儿忘了流浪神不分善恶这一茬了。
梵祝问：“什么是善？”
晏乐：“……”
晏乐心口一梗，只觉手心脚心都在冒汗。
他捏紧铁片，脚后跟已不自觉地往后撤。
若哪天梵祝承了地狱主的衣钵，成了个为神力疯魔的流浪神，按今天这对话，他高低得算半个同伙。
于是他一边讪笑，一边含混道：“反正…你听见什么救救我、帮帮我之类的，就是善——”
最后半段，几乎是靠吼的，因为他已等不及逃离现场。
撒开丫子一鼓作气地跑上石梯，猴儿一般，窜回了祝神庙。
梵祝待在原地，望着他狂奔时卷起的一道风沙，轻道了声，“谢谢。”
而后他转过身，走向熟悉的下山路。
月黑风高，他一直在想着晏乐的那番话。
将人从火房子里带出来就是救，那帮又是什么呢？
正沉心思索时，耳畔忽听得一声诚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