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殇（中）
处于最南端的55团在继续回撤，三支部队不断折变方向见缝插针，他们在联合国军的阵地里左冲右突屡屡突破阻拦截击，虽然装甲穿插有效打破了中朝军队的战场一体性，但机动部队使用到极限的美军难免在局部出现兵力薄弱的漏洞——这往往成了一些志愿军部队突围的契机……
惟独53团在西翼陷入重围遭遇大批美军的高密度封堵，几经生死恶战，53团团长鹿俊峰被炮火炸成重伤昏迷不醒，团长失去指挥能力，政委旋即接过指挥权，几天后让师部军官们出乎意料的是，结果这位政委在指挥作战的风格上更为凶狠凌厉，其进攻手法似乎在突然间一下迸发出来而毒辣无比，在他指令下，53团主动猛攻围堵的美军放手搏杀，一边利用缴获的物资自我补充，官兵们数日恶战连连冲开联合国军设下的数道拦截线，部队最后终于杀出一道血路，率先回归师部……
傍晚，当浑身血迹的53团官兵抬着伤员向师长报到归建的时候，看着这些杀敌杀得依旧凶光未退的士兵，已经在等待他们的所有人除却唏嘘不已，便是不可思议……
晚风中的陆少郡静静打量着他这支沙场归来的部队，没有感慨，没有欣喜，抑或者说，他的感慨和欣喜早已在多年前就随同那些永远失去的部下永葬战场，现在，他更多的无外乎是陡生凄凉：
这是他的士兵……
……
5月26日，联合国军全线越过三八线，向北继续猛扑……
师部汇同53团后准备继续北撤，此时师长陆少郡接到了来自兵团司令部的紧急命令，电话另一端司令员并无几分把握的语气影射了当前战局的极为被动：美军机动部队穷追不舍，中朝军队依然没能终止混乱的局面也没有稳住眼看离三八界愈来愈远而且还在不断北移的控制线，形势再恶化下去，军事上的失利就有可能波及整体的士气关乎到更大的政治利益……
“陆师长，你们不能再撤了！我现在手里能抓得住的也只有你的部队！想办法给我站住阵脚！我替整个兵团谢谢你们！”司令员心急火燎。
“可是，司令员，我的两个团现在还落在后面，我——”陆少郡想为聚拢部队争取喘息的时间，哪怕一点点……
“不要强调困难！现在整个局势打成了一团乱麻，只有你们还在后撤中同美军保持接触，志司方面也已经在局部准备部署反击，你们现在所处的战场方位很重要，利用地形，打一打，打一打！不然后面我们就更没有机会！”司令员抢断他的话……
兵团的命令很简单：自接到命令起，即刻转身反扑联合国军，除主动向敌军发起进攻外，51师务必另开出一道临时防线，并准备严防死守！
嗅出危险气味的陆少郡当即意识到，一旦接受这个命令，那将对他的部队会意味着什么？！于是沉默，无语的沉默……
于是电话那头急迫起来，
“喂，陆师长！喂——”
陆少郡回过神来，直接开问，
“司令员，你让我们坚持多久？”
“半个月！最少半个月！我们需要时间，我们需要重整秩序建出一道新的防线！你们必须在正面5公里的宽度上争取出至少15天的时间！这期间，绝不能放过任何一支美军攻进来！”
5公里——由他们一个师来支撑！
兵团部的意思很明确：不惜一切代价，挡住美军的冲击，为后方赢取缓冲时间——哪怕要为此付出不能忍受之牺牲！
知道这里面艰巨成分的陆少郡已无路可退——为了大局，他们只能选择义无反顾！
“司令员，我能这样理解吗？坚守住15天，即使是拼光打秃，我们也不能后退半步？”他对问题直言不讳的切入方式一时让另一端的司令员无所适从……
良久，那边缓缓传回一声沉重而明晰的答复——
“是——”
“我明白了！首长放心，就是打剩下最后一个人，我51师也一定堵住美军的攻势！”
挂住电话，身边的人诧然发现，师长的脸色已满是灰暗阴沉……
力挽狂澜，扭转乾坤，也许，是到了放手一搏的时候！
……
参谋长对51师接下来的行动很不放心，他看着作战地图，不无担忧，
“师长，就算我们在正面挡住了美军，那么，一旦敌军从两翼取得突破包抄后方，我们的局部反击可就一下变成了孤身犯险啊！”
陆少郡决定必须一试，
“志司已经在几个方向上着力部署反击，我们的侧翼还不成问题，而且，此次攻击我们就是要不顾一切在正面反冲美军，只要能纠缠住对方，美国人从侧翼突进来又能怎么样？！”
参谋长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们的师长似乎要拿着51师的家底全部拼上去……
安危系一线，鱼死挣网破！
“马上联系51团55团，我要知道他们现在的位置！”
说着的时候，铺开地图，快速扫量过周边所能借助的地势起伏，陆少郡心中似乎已有盘算，正待作出部署，参谋部这时报告说51团已甩开美军正奉命归建……
让师部略感欣慰的是，这支运动穿插过来的51团主力并未有多少损伤，他们在联合国军的阵营里寻着缝隙一路周旋，最终避开对方主力安然钻了回来——
但接下来呢？
53团政委和51团团长并排站立等待任务，眼前背对着他们的是正在权衡再三的师长，稍作沉思，陆少郡下定决心，于是转身，
“53团由副师长带领去6号区域布置阻击阵地！如果前面失守，由你们担当起51师最后一道防御线！”
之所以让53团退后防守，和先前他们冲出美军重围自身已有损伤不无关系，但这对51师的部队而言似乎没有足够的说服力，况且此时谁都知道顶上前沿会发生什么……
身挂轻伤的53团政委意欲说服师长把自己的部队拉上去，但还没开口，陆少郡已经发话，看着这员本属文职的部下，他一时竟只有感慨，
“我的政委，53团需要休整，况且你们现在连休整的机会也难有了。记住，我不是要你们安逸后方，仗随时都会打过去，过余的话我不想多说，师里的伤员和医护兵都将交由你们看护，必要时要把她们全部转移出去——这是命令，执行吧！”
这听来更像是在交代如何处理出现的最糟局面，政委听言默立不语，随后敬礼——那表示领受命令……
“师长，我……”一旁的杨耀骏仍想亲率部队——至少能够换下师长……
似乎知道他会说什么，陆少郡直接转过身，
“耀骏，我希望我的命令能够得到不折不扣的执行，你把师部带走吧！”
……
副师长杨耀骏的坚持最终付诸东水，51师按计划分兵：53团北上赴预定区域抢筑阵地，51团将掉头南下，向尾追而来的美军发起反冲击……
当53团行出一段距离的时候，陆少郡看看身边留下的一个师部警卫连，再看看一旁的祁文良，现在，他要做的是如何最后支开这个参谋长，
“文良，你也走吧……”
本想继续留下以辅助指挥的祁文良一下明白过来：师长这是在一步步遣开“无关紧要”的人！
是的，在战术已经无可选择的情况下，还能用得着什么谋略计策呢？！
深悉此战必是九死一生的祁文良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但首先是要拒不执行命令……
陆少郡已经不打算说服这个决意生死相随的参谋长，看看心意已决的祁文良，他狠心下达命令，
“警卫连！”
周围的警卫官兵一下靠拢过来，陆少郡静静望着祁文良，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把参谋长给我带下去！”
然而出奇的是士兵们竟然无动于衷，还没等陆少郡反应过来，一直不语的祁文良此时开口，
“警卫连，把师长给我拖下去！战斗不结束，就一直把他控制在53团！”
这一次，陆少郡迅即被手脚利落的士兵结结实实架住，突然明白过来的他挣脱不开，终于几近愤怒几近咆哮起来，
“参谋长，你想干什么？！一连长！你想造反吗？！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灿麟！钟灿麟——”
但身后的51团同样无动于衷……
不管不顾的一连长苦着脸走到祁文良面前——显然，刚刚发生的事情是他们预先默契的结果……
知道参谋长想干什么的陆少郡开始竭力抗拒并开始破口责骂这些“临阵抗命”的部下，但身手敏健的警卫官兵自有办法让师长安静下来，于是责骂声终于在不甘中慢慢微弱下去……
“师长，对不住了！”
参谋长看着警卫连长，重重拍下对方的肩膀，
“师长就拜托你们了！赶快走吧！”
连长则一脸沉重，
“参谋长，你一定要回来！不然，师长他肯定饶不了我……”
祁文良微微点头，不可置否的轻笑而过，安慰着已经违背命令负有罪感的连长，挥手送别……
51团团长钟灿麟靠上来，望眼中流露怅然，
“参谋长，我们走吧——”
祁文良望着那支远去小小却承载他们巨多期望的队伍，再看上最后两眼，之后绝然转身，官兵们背向南去……
大战前的最后离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