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水落石出

正阳大殿纵向很深,大殿后面是后殿和放杂物的耳房,周禛正在后殿跟平心说话,别的徒弟报说邓二爷又来了,还带了儿子一起。

邓二爷前几天就来过一次。

这地方民风还是耿直,邓二爷虽然是浣山之王,也没人对他奉承巴结,有时还遭人冷言冷语,周禛这些弟子们就更不买账,发牢骚说老狗吃饱撑的,紧着来这儿转悠,咱不接待了。

周禛马上把他们叫住,说你们装也要装出个笑脸来。

引邓二爷父子来到后殿,周禛将茶端上,招呼道:“邓二爷一向忙碌,怎么最近这么有空了?”

邓二爷一改高傲的样子,说话听着居然有些斯文:“老太爷几次提到道长当年的救命之恩,要我抽空答谢。道长不要钱财,不过有些珍稀之物,其中的药材想是道长喜欢的东西。”

说着一招手,手下人搬来一个箱子,打开里面都是珍贵的药材,人参、鹿茸、海马、玳瑁等等,全是这里不产的好药材。

周禛不禁咂舌有声。上次邓二爷是礼节拜访,并没有谈什么事,这次有大事了。

思索片刻,他说:“既然邓二爷是好意,贫道就却之不恭了。”

邓二爷楞得张嘴说不出话来。死老道戏一开场就出了剧本子,居然把礼物收了。

幸好儿子帮他解围。邓如彪说:“周道长,这里哪位神仙最灵?晚辈这就去拜拜。”

其实他是不想在这儿陪着。

周禛笑道:“这就看三少爷所想。弟子们都在外面,不如三少爷去找他们聊聊。”

邓如彪起身就走了。屋里只有浣山两大人物,一场较量就此开始。

现在邓二爷很高兴,说话也直爽:“咱们谈谈庄王爷,道长对王爷印象如何?”

周缜连连点头,“王爷沉稳干练,有王者气势。”

邓二爷一脸的神秘兮兮,“道长并不了解庄王爷。”

说着就站起来,一边度着步子一边慢慢道来:“总揽荆楚兵马,尽掌南北通交,这不过是皇上对王爷的信任,实际上王爷的能为何至于此?王爷简直就是太祖皇帝重生,可惜遇到太平盛世,没有用武之地罢了。”

这话说得太假。周禛不动声色说:“都说南方倭寇来势凶猛,朝廷损兵折将,庄王爷怎么会没有用武之地?”

邓二爷直摇头,得意着道:“这你又不懂了。自太祖皇帝那会儿起,那些功高震主的将军就没有个好下场。王爷现在已经是手握重兵,不能再出头喽。”

就像在说一件天大的秘密,压低声说:“道长是不知道庄王爷的厉害。王爷刚继位的时候,手下只有王府的两百家丁,如今已经掌握江汉和荆襄兵马,还总督湘赣两地军务,十几万大军任王爷调遣。”

周禛问:“这些兵马不是归兵部管的?”

邓二爷哼了一声,“朝廷管不出好兵来。王爷说啦,倭寇不过是一些亡命徒,说倭寇厉害其实是卫所的兵拉秧子,一打就跑。朝廷的兵没人要,前线的将军宁可去民间征兵,因此王爷上奏要为朝廷训兵,立刻就被准奏。”

周禛佩服得不得了,竖直赞道:“庄王爷见机行事,真是恰到好处。”

邓二爷又在摇头,“对王爷说来这种事手到擒来,王爷深谋远虑着呢。说件事给你,江督府道长知道么?那不仅是肥水衙门,里面的都是美差,让寻常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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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们挤破了头。江督府的水官老爷,雨季不来就沿江收收鱼税,船上炖着肥鱼,一路喝着酒就办了事。雨季要来就去抓河工,有钱的出钱,有人的出人,没钱没劳力的人家就出女人。到了修堤的当口,还能克扣粮饷,那种日子过的比我这大王都强。”

周禛看他说走了调,提醒说:“这也跟王爷有关?”

“当然有关啦,”邓二爷一瞪眼睛,但是马上就又和颜悦色,“道长是没吃过河豚。人们都知道长江的河豚好吃,只有行家才知道上游的河豚才是真正的美味。上江河豚本就稀少,连年捕捞过重,因此朝廷禁止春夏捕捞,捕到了就要放生,不过江官并不理会,四季都出四十两高价来收,渔民们不用说,一打到就送江管衙门,四十两难得,好的总能得个二三十两,一家人小半年不愁吃穿。不过上江的同知跟王爷不对付,这厮叫张耳,死活不买王爷的账。张耳这厮拿河豚等物来做好人,脸熟的知县都吃的到,王爷就是吃不到。”

说到这儿他就很气,好像吃不到河豚的是他。

“江督府虽然是美差,不过还是有两怕。第一怕是决堤,几年前湖口决堤,上游官员一半被查办,连督抚大人都差点丢了官,不过张耳却无损,他被保了下来,你知道保他的是谁?居然还是咱们王爷!”

周禛也觉得纳闷。庄王爷显然不是以德报怨之人,而且这种事就算是王爷也不方便插手。

“这是江督府的事情,王爷怎么去保的人?”

“搁别人身上那是办不到,在王爷这儿就是两句话的事。”邓二爷说话都带着自豪。

“当时王爷正在京城,代皇上操办先皇祭奠。工部官员到场的时候,王爷就顺口问起决堤的事,工部的就说是上游官员偷工减料,用了陈年的破麻包来驻堤岸。王爷说那张耳是不是有事?官员说这次张耳注定要革职查办,如果重的话还要蹲监。王爷说这种贪污之事一定跟张耳无关,本王想吃河豚想了三年,张耳都不给送,这种人难道会贪赃枉法?”

周禛真的佩服庄王爷,不得不说这事做的的确高明。

邓二爷怕他啰嗦,摆着手说:“这话还没说完呢。张耳虽然保住了官职,总是个失察之罪,降了一阶。这后来他见了王爷就跟狗见了主人,朝中大臣也都佩服王爷豁然大度。不过张耳这厮没有想到,不过两年他又摊上了事,这次的事不是丢官,是要他的命!”

周禛很知趣,一点说话的意思都没有,邓二爷反倒没趣,喝了几口茶才慢慢叙说:

江督府最畏惧的还不是决堤,都知道水势大了江堤再结实也禁不住,江都府最怕的是军运。这次一只川军携带军资取道长江,上面命令张耳准备十艘楼船,十艘货船,限时到达夷陵。正是霉雨季节,江流喘急,属下都不愿意行船,张耳好不容易集够了船只,到了夷陵检查出两艘楼船年久失修,不能用于军务,于是八艘楼船满载着兵士沿江而下,路上遭遇风浪,船上人多乱成一团,结果两艘楼船触礁,军士一大半见了阎王。

碰到这种事主管官员就不能脱罪,工部都没来得及查办,张耳就直接被五军都督府擒拿斩首。他死都不能明白,其实这次从调兵到走水路都是王爷的精心安排。基于江都府数次办事不力,朝廷就把江汉水路要地从江都府分离出来,交给庄王爷统一管辖。

听到这儿周禛心里一股寒意。这简直是猫捉老鼠,先玩后杀,王爷这也太狠了点。

“除了当皇上就没有王爷做不到的事。知道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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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的厉害了吧?”邓二爷说完,话锋一转说到正题,“你知道王爷对浣山印象如何?”

周禛茫然地摇着头。

邓二爷看他蔫了,得意道:“你别说,王爷还真对咱浣山是赞不绝口,尤其正阳观这个地方。王爷说正阳观如仙如幻,凌霄峰鬼……鬼斧刀工,可惜了,宝马配了个草垫子。”

说完他就翻了周禛一眼。

邓二爷墨水不多,这种成语真有点难为他。

往日这种话周禛会严词反驳,但这次说话有气无力:“庄王爷住的是宫殿,游的是亭台楼阁,这里荒野之地,房屋不过是遮风挡雨罢了,庄王爷看不上也是对的。”

邓二爷摇头就像拨浪鼓,“那你说是神仙高还是王爷高?”

“自然是神仙高。”

邓二爷立刻说:“那你说神仙就应该住破破烂烂的地方?”

周禛懵逼地看着他。这厮这是做了多少功课啊,话说的都邪了!

邓二爷看他眼睛都有些不好使,说话就不好听:“道长为了正阳观操心了一辈子,该放手就放手。年迈就是年迈,无用就是无用。”

周禛把眼睛瞪大了,不高兴说:“二少爷,你说贫道老糊涂了是么?”

邓二爷一副尴尬的笑脸,道:“哪里哪里,周道长得道高人,老太爷叮嘱过几次不要跟道长过不去。早先道长跟老太爷说正阳观是千年的道场,不仅不会一遭毁灭,将来还要名闻天下,老太爷一直觉得有道理。”

周禛一呆,这是李淳风预言啊,自己怎么会把这事说给邓家人听?细想一下,早先为邓二的弟弟治病时还真的说过这样的话。

当时他还不知道江湖宿命一说,只是因为无期道长跟他说了这些话,而无期道长也只是为他来浣山打气,重复了古时李淳风的预言。

李淳风预言就出自正阳观的院志,说法与逐鹿之机并不一样。不过二者所说的事很可能发生在同一时间,似乎能够互相参照。

看到周禛沈默不语,邓二爷想自己这套恩威并施已经奏效,继续煽情道:“现在王爷正有一个百年大计,就是出巨金重修道观,定将正阳大殿修成一座令世人惊叹的宫殿。道观修成之日,如道长当年所言,就是万民朝拜,王气兴起之时。”

王气兴起,周禛听了一震,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不是他说的话,邓二这种人更是连编都编不出来。王气古语叫天子气,通过地脉风水加人气得到,不过寻常的风水只能出富贵之气,兴旺之气这些低等货色,只有正阳观这种天地造化的风水才能激发出王气。

这下周禛全都明白了。难怪江澄说正阳观之妙就在一个水字,他知道正阳观在水上做了文章,也就是知道了正阳观的风水。

不过江澄应该还是不知道江湖宿命之说,不然以他的精明,不会找邓二来作说客,明摆着是坏事的节奏。

王爷这是要行动了。难怪这些年浣山是如此平静。大战来临的宁静啊。

如此看来,这场江湖大劫就要开始了!

看着周禛那痴痴的样子,邓二爷真心地笑了。

“平心是道长的传人?这孩子跟道长真的有七分相像。道长不如就把道观让给他管,就像咱家老太爷,该享享清福喽。”

周禛没理他,而是一阵大笑。邓二爷看着心里发毛,这是犯毛病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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