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亮的像是一颗十字型的星。
太过刺眼了,热浪扭曲空气,滚起一层一层透明的潮。
堆积成海的沙粒被吹得移动,此般波浪中,有个完全不起眼的白色小点在逆风而行,不知在追逐怎样的远方。
“艾斯,你要小心沙漠里的一切,要小心光之后的东西。”
“如果路上实在太匆忙,你也一定要在黑暗降临之前找到一座塔。”
“清理里面的生物,等待下一个天明。”
“我会在外面等你好消息,如果你需要火,只需要心里默念,它就会出现了。”
“但我劝你,最好少用。”
稚嫩的童音随风离去,黄色的沙子往下凹陷,一只穿着暗棕色长靴的腿插入其中,再往上,是一个全副武装的白衣武士,兜帽遮住口鼻,只露出一双阴柔的桃花眸子。
再往前翻越,他爬过这个沙坡,看似亚麻布材质的白衣容不得一粒沙子停留,不需多余动作,只是迎面打来的热风,就将这套白装吹得纤尘不染。
布条后的口鼻呵出热气,这位冒险者背靠住斜坡,又回忆片刻祖叮嘱的话,眼神慢慢锐利起来。
已经前行许久了,除去黄沙,他未曾见到任何类似塔的建筑。
短暂休息一会儿,他抬头望眼依旧亮到煞人的天幕,正要往前,背部突然泛起一阵电流般的触感。
“嗯?!”他立即转头,却未在沙坡另一头发现任何异常。
还是炙热的风和黄沙,可是……宛如夜髹般的感知绝不会出错。
狭长的眼眸眯起,他伸手搭上腰间的刀柄,紧紧的盯着那块背光形成的阴影。
那究竟是什么?
只是一丁点光明照射不到的黑暗,就开始有未知的异动发生了么?
心中的念头急转,简-艾斯努力回忆起停留在脑海的最后一帧画面,五指慢慢握住了刀柄。
“呼……”原地休息了良久,简-艾斯垂目再呵出口气,最后望眼那面背光的坡,起身继续行走。
接着,猛地回过了头!
“嘣!”有种渗人感的阴影内忽然飞溅起几粒沙子,而简-艾斯也在这一霎时捕捉到了那抹快到骇人的轮廓——这分明是一颗在沙粒中露出半个面容的人头,就像是从沙子里钻了出来,用阴毒且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盯住了他。
整个过程至多半秒,简-艾斯来不及看清任何细节,只能透过沙子被移动的痕迹,大体估算出钻入其内这“东西”的大小。
心底有了阵彻底的寒意,哪怕周围的气浪炙热,哪怕天幕射下来的光强横刺眼。
简-艾斯,确是感觉到了藏在这片沙海里的另一种不祥。
于是乎,他再次望了眼天上的白光,立即离开这个背坡,握住刀柄的手有些发白。
这次他未走出多远的路,脚下的触感忽然又冷又硬,使他的目光将打了过来。
这是……
取出腰间的鎏金色弯刀,他左右观察片刻;弯腰,一手握紧刀,一手往脚边伸去;用被白布包裹的指头,将躺在沙子中的这个东西扒拉了出来。
原来是一个深黑色的陶罐,炽热的风与强光扑打照亮它的纹路,仅仅只看做工,就已不是四国年代的产物。
简-艾斯的手未再往下了,保持姿势不变,悄无声息的等了半响,这才用左手握住的弯刀划上陶罐表面。
刀锋往前没有受到一丁点的阻拦,本被密封的罐子就像块豆腐般对半摊开,露出里面的泥——绿绿的,里面还夹着几根黑色的毛发,看着十分的粘稠,给人一种眉头紧皱的恶心感。
这又是什么?
简-艾斯捕捉到了消散在风里的那缕恶臭,再三打量,用刀尖挑起这团好似绿泥般的恶心东西,放在光下展示,眼中露出思索的光泽。
带起沙粒的风飘过,从陶罐中散发的味道愈发浓郁,从一开始的恶臭转为辛辣,并妄图抹上这双桃花般的眸子。
“呲……”一层看不见的膜挡住了这道气味,使其化为蓝烟,随着风飘远,再无踪影。
“毒么?”尖刀上的绿泥开始融化,简-艾斯侧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被烘烤出原形的泥团。
毛发、泥屑、白骨;简-艾斯的眉头蹙紧,眸里闪动含义不明的光。
这是一颗完全被绿泥风干的人头,其上黏着许多发霉般的黑毛,鼻骨处被某种钝器凿空,像是用来放入某些东西,单从头颅的大小来看,大体还是一名未知人事的儿童。
简-艾斯沉闷地看着,起伏胸腔,将目光移向脚边的黄沙。
与此同时,炽烈的白光打下来,停在刀尖上的人头无声自燃;化为一道道灰白的碎片飘舞,露出那只巴掌大小的虫卵。
最终,被刻满花纹的弯刀,垂直贯穿。
“这真的是我门里的世界么?”
白卵发出吱吱的怪叫,桃花般的眸子垂得更加低了。
又是一次深呼吸,简-艾斯侧头眺望广袤无垠的沙漠,兜帽被风打得猎猎作响,那些黄沙,也妄图在这身白衣上留下来过的痕迹。
他一直看着,看了许久,看到眸底的颜色暗沉,这才握住弯刀,直接对着脚下的沙子挖了起来。
更多,更多的陶罐从沙子出现,成百成千的,堆积如山的,在刺眼的白光中展露这片沙海的真相。
简-艾斯动作愈发快速,有稍许不注意,将一些陶罐砸裂开来;流出许多深绿色的液体,与沙粒粘合在了一起。
他不管不顾地挖。弯刀带起的黄沙飞出坑外。深坑内,一些根须模样的藤蔓曝露在光里;每一根须的末端总会缠着一个陶罐,就像是依靠此作为养分的根茎,密密麻麻的,像是一张对着天张口的绿色巨脸,让人止不住头皮发麻。
挡在眼前的藤蔓越来越多,简-艾斯开始用弯刀将其都割开;洒出绿红色的辛辣汁液,沾染上白衣,又立即顺着滑下来,被周边的根须吸收干净。
往下挖出了十几米,沙子突然陷落,简-艾斯将刀插进沙与绿藤中,忽然停住不动,并慢慢转动眼珠,接收到了近在咫尺的怨毒目光。
“哗!”鎏金弯刀上挑出一阵烈风,阻隔的根须藤蔓皆是四分五裂,而后一道尸臭扑鼻:是一张极度狰狞的脸,在根须之间冷冷地看着他,外露出来的牙还带有粘液——腥臭,极度令人作呕。
此时,简-艾斯直接用弯刀钉穿它的眉心,眼眸一低,扭腕将这具干尸生生从根须中拔了出来!
“哗啦啦!”整个嵌满根须藤蔓的深坑猛地一震,干尸倒地,其内的皮肉已经腐烂成棉絮一样,黑的,空的,没有丝毫的血。
“是死的吗?”简-艾斯踱步观察,活动两下弯刀,伸出脚尖,小心把这俯躺的干尸翻过来。
强光射入,干瘪的人脸迎着天空保持死前的狰狞怨毒,合在一起的手死死攥紧的,连指骨都开始扭曲,整个尸骸穿着的衣物已看不出年代,已经被碱化出大片白斑,有许许多多的勒痕于双臂和双腿处。
就好似被死死绑住动弹不得,仅留下了活着时的情绪在脸上。
简-艾斯继续观察半响,伸出刀尖,对准干尸的胸口一划,掀开布满小孔的衣物;右眼皮止不住的跳动了起来。
干瘪的皮肤上全是一个又一个的细小的洞,就像是极为恶心的莲蓬孔,全身没有一块好肉,连带那发黑的骨,都软得凹陷着,被吸干所有的营养。
这真的是我生门内的世界吗?
简-艾斯掀起有些阴沉的眸子,用刀尖插入这具到死都无比怨恨的干尸,将其甩到了坑外。
“咚!”他又开始往下挖。这一次,他没有再理会周边的任何事情,只是猛地摆动双手,足足挖出几十米的深坑来。
“铛!”往前的刀尖忽然溅起的火花,简-艾斯的动作一顿,凝神观察片刻,蹲下来半跪在地,用刀柄一寸一寸敲击这堵厚墙,然后,将覆盖在其上的藤蔓全部撕扯。
“这就是塔么?”
狭长眼眸里的流光暗沉,伸出指尖,红绿色的汁液顺着墙面的纹路勾勒,慢慢变为一副,寓意不明的,像是人在拼命躲避某物的,古老壁画。
追在人身后的东西看不清轮廓,好似被刻意遮挡,只让简-艾斯的推论到此停止。
“呵……”
裹住口鼻的白布掀起一道弧,渗入沙里的绿液臭到有些阻碍呼吸,简-艾斯毫无反应的蹲在壁画上,再抬头,竖起一根手指,确认天幕上的光能够无死角的射入这片坑内。
“咕噜~”镶嵌在沙子里的陶罐有些许滚落,更多被捆死在根须藤蔓里的干尸用怨毒的眼死死看着他。
这分明就是一片叠满了死人的坟场,这些缠住陶罐和干尸的根须藤蔓,更像是颗倒着生长的大树,以血肉为食,藏入沙海,一面隔绝光明。一面将养分流入墙壁内部。
供养着……其内的东西。
一个陶罐从上方滚落,“咚”的一声破裂开来,露出其内“泥球”,用贴着湿漉漉毛发的空的眼眶,对准了简-艾斯的面容。
简-艾斯止住思绪,毫无畏惧地与它对视,接着竟是笑了,往前将手一招,拿起这颗人头,动作娴熟地清理上面的霉菌和黑毛,露出其的腐烂皮肉、干瘪皮肤、以及额骨上的那小块印痕。
“原来是这样么……”抚摸着这道印痕,简-艾斯明白了,也懂了自己这扇门里,应该会有什么样的东西。
于是,他继续发笑,笑着扔掉人头,并低头埋住了一切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