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江南的春雨向来不大,这细如牛毛的雨丝在不经意间也能将人淋个透湿。

寅时三刻不到,春喜提着灯笼,撑着油纸伞来到偏殿。远远便看见可儿裹着一件墨绿斗篷立在雨中,她忙跑了上去。

“姑娘怎么站在雨里?”

可儿眨眨眼,将放逐到天际的思绪慢慢收回。

“这雨又不大。”

她浅浅地笑着,点点雨滴在发间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这雨虽不大,却也能淋湿人的,看姑娘身上都已经湿了。”

春喜将伞遮到可儿头顶,打量着她。

斗篷下,可儿并没有穿着那些新做的衣衫,而是重新翻出一件从钱府带来的旧衣,那灰蒙蒙的颜色比这阴沉的天色还要叫人觉得丧气,也更映衬得可儿脸色苍白。

“姑娘不舒服吗?”

“嗯?”可儿心不在焉地看着远处的操场。那里,强劲地风将丝丝细雨吹成一幕幕的雨帘。

“春喜,”她突然道,“你说,我们离了这里之后要做些什么营生好?像白寡妇那样开个绣庄?”说着,自己先摇摇头,“最好的绣姑已经都被她请去了。开个胭脂水粉铺怎么样?”

春喜惊喜地望着她,这是可儿第一次用“我们”提到她的未来计划。

“这么说,姑娘终于想通了,要带我们一起走?”aosu.org 流星小说网

可儿苦笑。一开始,当那个计划在她心中形成时,她并没有考虑要带上任何人——如果只是她一人,总是怎样都好办的——而且,那时候的春喜和柳婆婆还是钱府的仆役,与钱府有着契约。如今,她们作为陪嫁随她来到这里,她便对她们有了一份不可推卸的责任。

春喜想了想,摇头道:“这主意不好,我们对那一行不熟悉。昨儿我跟老王聊天时,老王说不如开个饭庄。我想,凭老王的手艺,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对了,还有老王。王麻子也是她带进府来的,她自然对他也有着一份责任。

“还要拉上老王吗?”

可儿低头笑了笑。她突然发现,其实她在这世上并不像她所想像的那么孤单。

自小,可儿便习惯了独来独往。几乎算是看着她长大的柳婆婆总是守着那条看不见的界限,让人无法亲近;而几乎是她看着长大的春喜虽然是一个贴心又忠诚的侍女,却终究是一个不解世事的小姑娘。她已经习惯了所有的问题都只向自己寻求答案,也习惯了只要照顾好自己就好。她一直以为,她的未来也必将是这样一个人孤单单的度过,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背负”起三个责任。

对于有着那样一个缥缈未来的她来说,这责任似乎又太重了些。一个人总是怎样都能活下去的,而四个人……也许把他们留在国公府会更好一些,凌……那个人并不是一个坏人,应该不会亏待他们。只是……

可儿发现,事实上是她想要他们围在自己的身边,这至少可以让她感觉到是被需要的。虽然这么做有些太自私了。

“也许,你们留在这里比较好。”可儿接过春喜手中的灯笼,转身向抱厦走去。“怎么着,留在这里也是有保障些的。”

春喜大大咧咧地挥着空出来的手,笑道:“姑娘说什么呢,我们当然是跟姑娘同进退啦。姑娘好不容易才同意……柳婆婆……”

春喜的声音在看到角门边的一个人影后突然消失了。

柳婆婆撑着一把黑色油布伞,静静地立在角门边。那双闪着睿智光芒的眼睛扫过可儿的脸,了然的眼神让可儿突然感到一阵无地自容。

他……不要她的关心。

关在心墙后面的脆弱瞬间滑出它的牢房。可儿握着灯笼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早就习惯了被拒绝,也早就想到了这一次的“交锋”很可能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会让她这么痛苦。那感觉就像是有人在用一把钝刀切割着一处新嫩的肌肤。

“柳婆婆早。”

她低垂下眼帘,淡淡地打着招呼,重新垒好心墙上崩塌的石块。

阴雨连绵的早晨,天光还未放亮。这原本就阴暗的竹林小径在细雨中更显幽暗。她微微侧过灯笼,让灯光投在湿滑的小径上,好让身后的柳婆婆也能看清路径。

“这雨倒也下得及时,正好可以看看府里哪里的屋顶还有问题。我总觉得不应该只有西侧的那些房舍需要修理而已。”

柳婆婆静静地看着可儿擦身而过。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便又静静地跟在可儿身后向抱厦走去。

抱厦廊前,仆役领班们正三三两两地凑作一堆,小声地议论着什么。看到可儿过来,众人一致地闭了口,谨慎地望着她。

可儿叹了一口气。有时候,她不禁会猜想,那些仆役们是不是供奉着一尊不为人所知的“耳报神”,不管是哪里出了什么事情,他们总能在第一时间知道。

她冲众人笑了笑,“麻烦各位久等了,我们开始吧。”

安排好各处事项,与老王商定好今天的菜单,填写完当天需要采买的用品清单,又调解了两个起了纷争的仆役间的小麻烦,很快便到了早餐的时间。

可儿借口要查帐,让春喜去盯着船厅开饭,自己则留在抱厦中,望着远处烟雨朦胧的湖面,默默地出着神。

她不想遇见凌雄健。也不想知道他昨夜是在哪里度过的。她甚至都不想回想起这么一个人来。

自凌雄健摔门而去后,可儿便拥被枯坐了一夜。他临走之前所说的那段话更是让她自惭不已。

对于凌雄健的指控,她无言以对。因为从某一方面来说,他是对的。

即使是现在,可儿也敢摸着良心说,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他真正的妻子。但她却一直怀着一个秘密的幻想,她幻想着能在他需要她的这段日子里假装是他的妻子,以体验一下为人妻的感觉。

可儿揉揉抽痛的额角。

也许,在不知不觉中她让自已太入戏了,竟然一时忘情,以为她真是他的妻子,是有权利去关心他的——虽然她的关心只是出于一种本能,即使是府里的某个小厮病了,她也会如此关心一番的,更何况是与她有着肌肤之亲的他。

而在凌雄健眼里,这份关心却是多余。因为她只是一个“临时的妻子”,一个“权宜之计”,是没有权利去刺探他内心世界的。何况,他早就说过,他需要的只是她的才干和能力,并不是她这个人……

可儿闭起眼,几乎忍不住眼角的酸涩。廊下及时响起一阵脚步声,她忙深吸一口气,抹去所有的思绪。

春喜提着食盒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个打伞的老婆子。

“婆子们说姑娘还没吃饭,我想着先前送来的肯定也冷了,姑娘吃了又要引出旧疾来,故而给姑娘送了些热的。”

可儿看看那个食盒,又看看身后桌上已经冷掉的早餐,摇摇头。

“才刚我吃了一个栗子糕,感觉有些堵得慌。这些先放着,等过一会儿觉得饿了时,我会吃的。”

春喜抬眼看了看可儿。可儿立刻明白,她已经听到了传闻。

“怎么样也先吃点吧,姑娘也该记得那张大夫说的,姑娘这毛病是冷不得饿不得的。”

可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坐到桌边。她望着站在门边打着伞的老婆子问道:“柳婆婆呢?”

“姑娘怎么忘了?您不是让她随采买的人一同上街去了吗?”春喜低着头,一一拿出几碟小菜和一钵百合粥。

可儿看着这几样菜式不由皱起眉头。这典型的南方饭菜与她所列的早餐菜单不一致。

“这饭菜……”

“老王单给姑娘做的。”

可儿皱起眉。

“我跟他说过的,不可以这样。”

“为什么不可以?”春喜抬起眼,眼中闪着恼怒的火光。“姑娘替那个将军管家,累死累活的却吃不到一口自己喜欢的……”

“春喜!”可儿皱起眉,责备地望着她。

春喜收住所有的抱怨,委曲地弯起唇角,赌气背过身去。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一个小厮跌跌撞撞地闯进来。

“奶奶、奶奶……不、不好了,五多被压在砖墙下、下面了……”

可儿忙站起身来。

“出什么事了?你慢点说。”

那小厮扶着膝盖边喘息着,边回道:“东边船、船坞的墙倒了,把、把五多砸在下面……”

“什么?”可儿大惊失色,忙转身跑了出去。

“哎、姑娘……”春喜也忙扯过挂在一边的斗篷,追了上去。

一路走,那小厮一边禀道:“奶奶让查看一下各处的房舍,所以张三爷就领着我们一路看来,其他地方都没什么事儿,只这船坞东侧墙面有些裂。三爷叫着不要靠近不要靠近,那五多性子急,一个没拉住就跑过去了,偏偏这墙就倒了,把五多砸在下面……”

他们还未到船坞,远远便见到前方围了一群人。人群中不时传出一声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利惨叫。

张三远远地见着可儿来了,也忙赶上来回话。

“五多的腿被压在碎砖下面。这墙只塌了一角,另半边墙和整个房顶看着像随时都会倒的样子,我们不敢随便乱动。”

可儿排开众人,走到人群的前面。

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厮趴在泥水当中,两条腿被埋在倒塌的砖墙里。他支撑着双肘,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回望着埋在砖块堆里的身体,嘴里不时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般的哀号——也不知道他是疼的,还是被自己所处的境地给吓的。这一声声刺耳惨叫只让围着的众人更加不敢靠近,也更加失去了主张。

可儿抬头看看那面危墙。墙面岌岌可危地向小厮这边倾斜着,看得人胆战心惊。

“姑娘。”

春喜总算是追了上来。她将斗篷披在可儿的肩头,遮蔽已经渐渐减弱的雨势。可儿推开她,向前跨了一步。

张三忙拦住她。

“夫人,不能过去,危险。这墙随时都会倒的。”

那五多听见有人说话,便暂停了哀号,抬眼求救似地看着可儿。听闻张三这么一说,他又闭起眼睛绝望地哭叫起来,而且声音比先前更加响亮。

可儿可以肯定,这男孩是被吓着了。

“没事。”

她坚定地推开张三和春喜的手,向五多走去。可儿来到小厮面前,小心地瞥了一眼那堵危墙,低头跪在五多身前,捧起那张满是泥浆的脸,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五多呀。就知道你是最淘的一个。瞧,闯祸了吧。”

五多抽噎着抬起眼,口中尖锐的哀号渐渐转为低声□□。

可儿看看他埋在砖堆中的双腿,在乱砖的缝隙中,她看到了一些像是血的痕迹,心下不由一抽。她眨眨眼,低头笑着问道:“是不是腿很疼?”

五多抽噎着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墙,那倾斜的墙壁和屋顶再次吓着他,哀号声不由又大了起来。

“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子痛算什么?”可儿扳过他的头,不让他看身后,“你可见过将军身上的伤?哪一处不比你现在的严重?你也只是被砖头砸了一下而已,等把这些碎砖搬走,说不定连皮都没破呢。这会子叫得这么震天响,明儿叫人笑话你不是男子汉。”

“我、我的腿断了……”五多哼哼唧唧地□□着。

“你的腿能动吗?试一试,动动看。”

五多看着可儿的脸,鼓起勇气动了动腿,却只听砖块一阵危险的响动,从另一边破墙上又掉下一些砖屑来。五多吓得尖叫着趴在可儿的膝盖上。可儿也吓了一跳,不由地侧过脸去。

“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凌雄健的声音像巨雷一样炸响。

五多吓得又是一声尖叫,双腿不由又乱动起来。更多的砖屑从墙头掉落,引得众人一片惊呼。

可儿本能地抱住五多的头,低伏下身体,一边按住他,“别动,别乱动。”

五多抬起昏乱的眼睛,双手紧紧扯住可儿的裙裾哭叫道:“别丢下我。”

“不会的。我会一直跟你在一起。”

可儿用衣袖抹去五多脸上的泥浆,露出那张布满稚气的脸。她专心地对五多笑着,不让自己分神回头去看身后的动静,以及头顶那堵危墙。

身后,传来张三的声音,他正在向凌雄健解释发生的事情。

五多又想转头去看他的腿,可儿按住他,笑道:“你的腿还能动,也就是说它们没有断。不过,你现在还不能乱动,会让上面的砖掉下来的。如果害怕就把眼睛闭上吧。”

五多听话地闭起眼睛,呜咽着把脸埋进可儿的裙间。

“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可儿抚摸着他脏兮兮地头发,紧张地看了看高耸在眼前的危墙,这才小心地扭过头去看向身后。

只见凌雄健正背对着她,在发号施令。

“你,带几个人去找几床棉被来;你、你、你,去找两张结实点的大桌子;你、你,还有你,去找一些竹竿、铁锹和绳子。其他没事的人别站在这里傻看,都滚!”

原本茫然无绪呆站在一边的人群听从命令,纷纷行动起来。眨眼之间,周围便只剩下凌雄健和他的几个卫兵,连春喜都衔命而去。

望着凌雄健镇定自若的背影,可儿那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可以微微松懈了一些。

然而,当他转过身来,两人目光相接的刹那,她的背不由自主地又绷直起来。

凌雄健转过身来,那双冒着怒火的眼睛让可儿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凌雄健瞪着眼前的一幕。

只见可儿裹着一件潮湿的墨绿色斗篷跪在雨中。那丝丝细雨在她发间凝成雨滴,正顺着她的额头滑落。那个受伤小厮的脸埋在她的裙褶里。在他们身后,则是高高的、倾斜的危墙。

当他来到船坞时,正看到危墙上的碎砖往下落。而可儿那细小的身影就那么毫无遮蔽地坦露在危墙之下——他无法形容当时那种肝胆俱裂的感受,这种感觉只在多年前出现过一次,当他第一次目睹战友牺牲在他面前的时候。

若不是仅存的理智提醒他“危险”,他真想跑过去拉起可儿使劲地摇晃她,一直摇到她在自己面前碎成细末。

这女人难道没有大脑的吗?为什么所有的人都知道站在安全地带,她却跑到危墙下面去?

凌雄健的大手张合了无数次,才得以控制住即将爆发的脾气。他深吸一口气,向可儿走去。

可儿望着凌雄健走过来,不由惊慌地连连摇头。

“别过来,危险。”她叫道。

她的惊慌立刻传染了五多,他又发出那种震耳欲聋的哀号声。她忙低下头去安慰他,等再次抬起头来时,凌雄健已经蹲在了她的身边。

凌雄健不敢看向可儿的脸,他害怕一旦再次看到刚才在她眼中闪过的惊慌,他会忍不住把她拉起来,抛到安全地带去。

他眯起眼,打量着五多紧紧缠在可儿裙子上的手,又抬眼看看被埋在砖堆中的腿,以及头顶那面危墙,迅速地衡量着眼前的形势。

他低下头看着五多,摸着下巴笑道:“唔,看来我们错过了一个人才。早知道,上次打突厥时就该把你带着,你这招‘魔音穿脑’准能替我们打胜仗。”

五多呜咽着笑起来,那又哭又笑的样子逗得可儿也跟着笑了。她随即感觉到凌雄健盯在她身上的凌厉眼神,便忙收敛起笑意,低垂下视线。

凌雄健蹲在可儿的右侧,一只大手垂在屈起的左腿边。

她的视线掠过那只手。那只拳头上的肌肉正在收紧。她不觉皱起眉头,小林说过,阴天下雨会引发他的伤情,这样蹲着是不是也会牵拉着那道旧伤疤?

她刚要张嘴询问,突然又闭口不言——何必多此一举,反正他又不希罕她的关心。

可儿咬咬唇,转开视线。

看着可儿转开的头,凌雄健内心微微一抽。他知道,是昨夜的那些话伤害了她,而他却并不想就此道歉。他早就对她说过,有些事情是不欢迎她插手的。

然而,可儿那在意料之中的拒绝态度却让他有一种意料之外的失落。

他伸手小心地碰了碰可儿的肩头,那潮湿的斗篷让他不觉皱起眉头。

直到她转头来看着他,他才低声道:“你走开,我来。”

可儿抬头看看那危墙,又看看闭着眼埋在她裙裾间的五多,摇摇头。

“将军走开吧,这里危险。”她轻声道。

凌雄健咬紧牙,他真想冲她大吼:既然知道危险,她为什么还要跑过来?

其实,他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像她明明知道会触怒他,仍然坚持着要说完那些话一样。她总是尽她最大的努力去做她觉得应该做的事情——也不管这件事是否会对她造成伤害。

“姑娘。”

春喜拿着斗笠和蓑衣跑过来。

凌雄健抬手制止她想要过来的打算,走过去接过斗笠和蓑衣,挥挥手,让她离开危险区。他重新走回可儿身边,将斗笠戴在可儿头上,然后低头解开她那潮湿的斗篷,随手扔到一边,又解开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在她的肩上,这才将蓑衣系在斗篷外面。

可儿抬起眼,只见凌雄健那原本就冷硬的五官在这蒙蒙细雨中更显僵硬,那双没有多少人敢于正视的双眸中却闪烁着一股令人吃惊地脆弱——是为她和五多在担忧吗?

“没事的,我相信将军一定有办法救出五多的。”她本能地安慰他。

凌雄健的手停了一下,“我更宁愿你走开。”

他抬起眼,那泛着蓝光的眼眸中尽是这粗鲁口气所不能掩饰的担忧。

斗笠下,两人的视线相缠。瞬间,昨夜的不愉快和眼前的危险全都被抛在脑后。在彼此暗潮涌动的双眸中,凌雄健和可儿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关切,以及各自内心那份还不甚明了的情愫……

“来了,来了……”张三领着众人抬着两张大桌子跑来。

凌雄健站起身,指挥着众人小心地将桌子遮住五多和可儿的身体。等一切都布置好后,他低伏下身子对可儿道:“这下你可以放心了,起来吧,我来。”

可儿看看桌下并不宽裕的空间,又看看凌雄健宽阔的肩膀,摇摇头。

“这里空间小,将军进不来。还是我在这里陪着五多,将军只管救人就是。”

凌雄健很想强行把可儿拖出来,可是理智告诉他,她是对的,他没办法钻进桌肚下安慰那个受了惊的小厮。他咬咬牙,抓起可儿的手使劲地一握,便毅然放开她,离开去指挥众人。

可儿揉着被他捏疼的手,看着他指挥仆人们把棉被盖在头顶的桌子上,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这突然的黑暗让五多一阵紧张,他呜咽着抬起头。

“别怕,没事。有将军在,不会让我们有事的。”

可儿安慰着他,却在突然间明白,事实上她比她所想要的更加信任凌雄健。

棉被外,传来一阵模糊的喊叫声。紧接着,一阵像鼓点一样的声音在他们头顶响起。可儿猜,凌雄健正带着人在推倒危墙。

“五多?”可儿叫道。

“我很好。”五多的声音虽然颤抖着,却比刚才镇定了许多。

又是一阵像鼓点的声音过后,四周陷入一片寂静。

已经过去了吗?可儿望着漆黑的头顶,屏息等待着。

突然,桌子被人掀开。明亮的光线使得可儿猛眨着眼,一时间不能适应。

“可儿。”

凌雄健的声音响起。她还没来得及抬起头,便被一双大手硬从泥地上给扯了起来。紧接着,便被圈进一个结实的怀抱。

“怎么样?有没有伤着?”

凌雄健胡乱地扯下她的斗笠和蓑衣,双手慌乱地在她身上游移着,检查着。

“我没事。”

直到这句话出口,可儿才意识到她曾经有多紧张。这突然的松脱令她全身一软,她无力地扶住凌雄健的手臂,忍不住发起抖来。

凌雄健望着可儿那副落水小狗般的可怜模样,心中不由一疼。他顾不得周围仍然忙乱着的仆役,一把将她拥紧在怀中。

“该死。”他嘟囔着,把脸埋入她潮湿的头发当中。

可儿闭起眼,拥紧他。一阵从来没有过的安全感在她的心头弥漫开来。很快,她的颤抖便平息了下去。然而,与此同时,她又清晰地感觉到另一股颤抖,一股从凌雄健身体里传出的颤抖。

她抬起头。

只见凌雄健闭着眼,死死地抱着她,似乎在抵抗着什么令他害怕的事物。

“熊。”她犹豫地低喃。

凌雄健睁开眼,望着她咬起牙来。

“该死,太过份了,怎么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

他的声音颤抖了一下,又低下头去拥紧她,嘟囔着听不清的话语。

他……真的在为她担心呢。一股甜蜜涌上可儿的心头。她微笑着,缓缓举起手,轻轻地、笨拙地抚拍着他那宽厚的背。

“我这不是没事嘛。”

张三瞪着那些分神的仆役,以眼神命令他们全都装作看不见。仆役和卫兵们纷纷低下头,窃笑着,继续收拾现场,将五多从乱砖堆中给拉出来。

“出来了。”几个仆役异口同声地叫道。

可儿一惊,猛然回到现实中。她忙推开凌雄健,走到五多身边。

五多还在抽噎着。

张三小心地摸摸五多的伤处,对可儿笑道:“万幸,好像没有伤到骨头。”

“还是请个郎中来看看比较好。”

可儿边说边蹲下身子。她还没完全蹲下,便又被凌雄健拉起来。

“先照顾好你自己再说吧。”凌雄健皱眉瞪着她,“看看你自己!”

可儿低头一看,不由哑然失笑。她的衣裙全湿了,而且还沾满了泥巴。

“姑娘快随我去换衣裳吧,别着了凉。”春喜也上来拉开她。

“夫人只管放心,这里有我们呢。”张三也说道。

可儿看了凌雄健一眼,便点点头,随春喜走开。

“姑娘最好是去温泉里泡一泡,别受了寒凉,引出胃疼来就不好了。”春喜一路嘀咕个不停,“我已经让老王给姑娘准备了一些姜汤,等一下给姑娘拿来……”

一直走到十字路口,可儿仍然能感觉到凌雄健盯在她背上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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