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寒潭映星

谁童年的成长也不可能无忧无虑,只是在回头望的时候记忆和情感互相发酵,偏离了原先的真实,镀上了一层黄昏一样的柔和光辉。

光明在深深的内里,发出来的虚幻愈加真实。记忆潮汐一样浪打浪,无增无减,但每一次都凝固成一股股烟尘一样的力量,打造成盔甲或者匕首。

启蒙很晚,都不知道原先干什么去了,到了上小学才有了眼睛。

那时候上小学几乎都是标准的八岁,九岁十岁的都有,一个年级中年龄的差距可以大到五六岁,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只是知道学习很重要,得上学得学习。得识字,认识自己的名字或者会写自己的名字。

这样你的眼睛就会开了,学了什么反而不重要。

父亲母亲,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一家人模模糊糊地生存,但总是开不了窍。手牵着手,说这是大大,喊大大,这是娘,要喊娘,才有了第一声喊。不知道原先喊过没有,难道都是没有称谓的?

也许真是醒来后自己知道的第一声喊,并没有多少感情。

证明都是双向的,喊别人,不管喊什么都是对于自己的见证。

童年是一些事件组成,自己在大门外的土堆上玩耍,竟然有鞋子要穿,窗户上的木棱子很旧,木纹已经发白了。

冬天贴上的窗户纸在来年的时候也不知道撕,被风刮得呼啦呼啦响,大人吩咐了才撕,端着洗脸盆在擦。

就说不指使不知道干活。

更不知道穷是什么,只是很饿,在饭桌上才饿,平时不觉得。吃饭的时候眼睛发光,喉咙里有一只小手伸出来抢夺食物。但分明又懂得一些礼仪,知道不应该,不应该礼义廉耻什么的全都不顾,就耷拉下眼睛谁都不看,快速地伸筷子。

吃得自己很憋屈,眼泪汪汪。

大人谴责的眼睛可以带着笑意,哥姐弟妹则陌生地放下筷子看我一个人表演,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觉得自己很孤独。

某一天也忽然发现没有朋友,话语稀罕,十三四岁也的的确确还是一个孩子,但像一个局外人。对同学和邻居亲戚都没有印象,家里有了串门的,或者在门外喊,哥姐弟妹们“高傲”地赶紧迎出去把同学或者相仿年龄的亲戚带入家中。

从来没有人善意地来找他来玩。

亲戚来了就躲,家门不进,叮嘱哥姐弟妹捎出来一个煎饼到学校去吃,其实在路上或者在家门口就已经狼吞虎咽完了。

肚子空空的,但觉得自己胜利了,没有参加战争但战争胜利了。

就像回头看历史。

偏又神使鬼差地爱看连环画和一些书本,不明白也要看,别人给就看,但那是圈套。根本没有撕坏一个角或者一页,但他们自己撕了就说坏了,就得赔钱,家里只得赔钱,然后愤怒的父母就打自己的孩子,你长长记性不行。

然而没有记性。

悲剧一次一次重演,对于挨打也心里温暖。不知道那时候是不是含着眼泪笑的,这不就是一个傻子么?

他们的家门太神圣了,得拉下来一些,哪怕只是一些些。

否则就没有借口登门。

他成了那一茬人之中最低的发泄口,没有办法了,他就是办法,从他这里得到谎言的证实和打骂的满足,身后跟着几乎全村人的眼睛。

渐渐地就有了一身武功也就是抗打的能力。

完全地应对,没有学会逃跑。似乎也不是自己在挨打在被人骂,被冷眼,而是在云朵里穿行。他要的也许只是一种道德,一种纯美感情的围绕。

无动于衷,盼着云彩里长出一个村子来,那里的人静美如画。他就像一朵空气一样随着漂流,提不起来,扎不进去,推不走,消不灭,云彩被耕种了他是深处的一个冷漠。

风都是热的,那些星星是一些草儿变出来的,光自己在呼吸带着漏洞一样的梦境,深得令人眩晕。

直到后来才有人提醒说,打你,你不会跑么?

谁打我?我为什么要跑?你不跑,打你的人会更生气,你跑了他们才不会生气,事情才有个了结。才会有一个新的开始,新的阶段。你不要把人逼得太彻底,让人索然无味就真的好么?这才学会了逃跑,一跑就没有影子了,不知道那时候在什么地方学会了逗留。

夜很快就煽情地降落下来。

没有地方可去,只有回家,家也在无时无刻地呼唤着他。

貌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还有一口吃的。浑然不觉自己在悬崖边上一夜未归,没有地方可以找他,他自己不是自己的轨迹,但他的眼泪是真实的,小脸都哭得浮肿。

醒一会儿哭一会儿,梦境烂七八糟,但给人温暖,风都是热的,努力地想把自己冷却,村庄也是一个梦境。白天的时候是一个架子,晚上的时候人们才出来,大大的黑云在街上行走。

过年才看到的杀猪被一头头宰杀,牛皮晾在山坡上,龙落在地上,腥风传出去一百里地。

于是就病了,面黄肌瘦,什么也不想吃,一吃就饱。

这孩子,整天拖着大鼻涕,鼻涕好像擤不完,在袖子上左一擦右一擦,没多久鼻子又出来了。后来又是气管炎喘不上气来,喉咙里呼呼地拉风箱。母亲背着他去医务室打针,觉得自己的胸压迫得厉害,得溜下来小心地走。

街道孤独。

街上很空,太阳没有升起,月亮早已经落下去,天空如水,四周静谧,角落里的刺猬旁若无人。有人从天空经过,背上背着三角旗,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唱戏。

不知道用了多少偏方算是挺过来了。现在的这种病叫做痞,不是痞子的痞是病痞。痞是臌胀,自己被塞满了也是被抽没了,蔫歪歪的被寒风一层一层上霜。

人被雕刻成一朵花就是花。

这种中成药加一点,药片捻成粉,还得加了一些花根和另一种瑟瑟的叶子。味道刺鼻,是实质性地刺鼻,铁剧在激烈地剧着自己的身体。风中洒下来一些箭头,在经过身体之后又回到了空中的箭杆上。

又进行一次加工,把大丸子掐下来一点揉搓成小丸子,这样才勉强入口,母亲不厌其烦。

痞病好了,另一种病找上门来,这就是百里千里或者万里挑一的尿床。

等等就好了,然而却没有好,一些偏方又被推送到了面前。很有放弃治疗的心,但架不住家人的怜悯和变着法子掺在饭食中,但皆无果效。

就剩下了自卑自弃和凄凉。

尿骚气连自己都感觉得到,有假装闻不到的,就觉得这是对自己的奢侈,心里充满了敬仰。天天晒被子晾被子,一晚至少一次,有时候是梦中梦的两次,躲在泥潭之中,只有自己给自己以应有的温度。

摩挲着自己的神经。

神经是神经过的道路,精神是自己精华的被提炼,超过了人就被扣上了帽子。

无法躲,温热变得冰凉,梦就浮现出来。

这种逃避有着病态的执著,原先是自由的,天空一颗明亮的大星只是偶尔经过我的寒潭,后来是着意的光顾,就是奔着这个寒潭而来的。星星也是眼睛,还是得要躲,梦境就成了白日梦。

梦境是活泛的,从梦里看见到醒着看见,到想看见就看见。

梦境是漏眼,是人漏到梦中去了,那是另外一个世界的运行。一个木架子出现,看得见似乎也摸得着。一脚踏上去木架子就开始降落,非常之降落,没有边沿没有形状,只有降落的动心感觉。

离开离开,担惊受怕但聊以**。就像回到了自己的真实,自己和自己去重叠,自己把自己解放,自己也把自己押上法场。

我是我的主人,我也是我自己的囚徒。

破败的土墙被剥蚀得很厉害,自自然然,带着岁月的微笑。微笑凝成了岁月,点缀的只有沧桑,但一点儿也不保守。虽然很近,但看不到土墙的全貌,是一个四方形也好像是一个圆形,除了有门的这一面,其他的面都和空间结合在一起。

都没有表现的欲望,它们本身就是根,就是不容易,无法窥探和发现。

在有门的这一面边上长者一棵大树,叶子和枝干清凌凌的,有些细小的藤萝坚韧地缠绕着它,树有多高它就有多高。有一些须子颤巍巍地伸在空气中,无风自动。墙顶上是粉化严重的细土,不能挨近,它刹那间就会把所有的挨近淹没。

但有一块土砖还保持着大部分的完整,已经没有边角。没准早就粉化了,但它得出现,这是一个鲜明的标记,或者它本身的重大责任就是完成记录。

土洞的门没有规则可言,一拳击碎了一块玻璃,露出一个可以容人穿过的大洞,边上的玻璃渣子还得小心地堤防和规避。

土门欢迎一切的到来。

似乎说你只要来,这里就是你的,刚要去推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刚想起了什么,必须是想起,有念,这个念的念先和念后也出现了。攀到山顶,应该看到山的下面有一面湖泊。没到山顶没有这种感觉,到了山顶,山底下果然就有一面湖泊,水粼粼,清澈但不见底,正是自己想象的模样。

这个先后有点颠倒,但对于意识来说正是对于人的仔细审查。

这里我曾经来过,我来了,才有这里我曾经来过的感觉。

这个人很难接近,接近了这个人才会发现他也不是那么的难以接近,什么都没有准备才是最好的接近。我没有颜色你也没有意图,人的气象面象形象都是象,要印在我这里,象就不再是真的象,那是浮现出来的一种自我保护。

入门是一条小路,斜着往右侧方向伸展。

其实方向都是中规中矩的,正面面对和左右四十五度,大于不用自己来解决,小于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经过和不经过都会碰上。这个范围是标准的九十度,自己站在角上,角才是铜墙铁壁。

大于自己的范围由自己的影子解决,影子是个人的残留。另有一说是意识的天生保护,保护如果不是缚手缚脚,它就开动了马达,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定会用到意识。

也就是周身无死角。

是常见的土路,对于土路三十八号爱得不亦乐乎,因为他认为任何的方便都是另外一种形式的阻挡。判定两个人高下的时候说有云泥之别,但云就是泥,泥是另一种云,不是油漆水泥或者钢铁。

太深的坚固就是吸引和拴牢,脚被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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