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烦

心烦

拜巴哈昂阿行宫

胤礽放下手中的折子,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只觉得脑子涨得生疼。

“太子爷,您可是要歇息了?”何玉柱此时上前拔了拔灯蕊,光线顿时亮了几分。

月色清凉,冷冷地照在造型优雅的白玉宝马上,反射出轻柔不刺眼的光芒,几只萤火虫在草木花丛间若隐若现地飘荡着,八月的夜晚不再燥热,取而代之的是初秋的凉爽。

胤礽站起身,腰背传来一阵麻痹感,这几天实在太累了,还是出院子走走,活动一下再睡。因为只是在前院走动,胤礽也懒得再换衣物,只带着何玉柱一人就出去了。

何玉柱也没敢再劝什么,只是问宫女要了个灯笼做照明之用。

行宫地处塞外,景致自是比不得宫里来得精雕细琢,但也多了几分闲情野趣,胤礽一路看过来,心情不由得好上几分。没过多久,一声请安打破了他的优闲。

“见过太子殿下!”

来人站在回廊的阴影与月光的交错中,半隐半现的面容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和煦温文,多了一丝诡谲魅惑。

“这么晚了,你还没休息?”胤礽有些诧异地看着阴影中的少年,自已这么晚没睡是因为公事,他是为了什么?

胤禩走出阴影,半倚在圆柱上,动作间有着说不出的闲散风流:“睡不着,出来走走,没想到会见到你。”

“哦?”胤礽轻笑起来,朝胤禩所在走了过去,“倒是难得。”何玉柱悄悄地往后退开,不再上前。

“确实难得。”

胤礽一怔,这才仔细地观察起胤禩脸上的表情,俊雅的面容呈现出一种明显的不耐烦,他不由的问道:“你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良嫔远在深宫,病情也得到控制,还有什么事是可以烦到这位的?

胤禩也没掩饰,他掀了掀眼皮,不冷不热地说道:“彼此彼此。”

胤礽却是叹了一口气,道:“这你也看得出来?我是很烦。”那件事实在太出乎他意表了,几个月下来,他真不知道可以向谁说去。其实记得那些前尘往事并不是一件好事,你可以知道其他人所不了解的东西,但同样的,你也要负担起普通人所不需要承担的压力。再者,以他的身份,根本找不到敢听他诉苦的人,有时想想,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悲哀。

“哼,我还以为你无所不能呢!”胤禩听了这话,一向没什么好奇心的他也提起了两分精神。

胤礽在回廊上坐了下来,道:“就算是神,也不敢说自已无所不能,何况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凡人,难道还能跟众神相提并论不成?”

胤禩微微一笑,笑容里是说不出的嘲讽和轻蔑。

胤礽没有错过他的表情,一扬眉:“你好像不怎么赞同我的话?”

一只莹火虫在胤禩的附近打转着,迟迟不肯离开,胤禩右手一挥,将它困在了自已的掌控之间。

“怎么?难道你就相信那些虚无飘渺的神袛?”语气异常不屑。

他信吗?胤礽低下头静静思考着,许久才道:“不信。”要是他信神信命的话,他早就在毓庆宫混吃骗喝等着被人赶下台了,哪用得着跟现在一样天天像牛一样地在辛苦劳作?

“不过……”胤礽打量了胤禩几下,道:“你看起来不仅仅是不信神,还显得有些排斥这种信仰。”

胤禩道:“也不是排斥,不过是感觉好笑而已。”

胤礽沉默了。看来这家伙以前待过的地方应该不简单,否则不会有这些在常人眼里算得上惊世赅俗的想法。奇怪了,他记得惠妃和良嫔还是挺信佛的,这么多年的耳濡目染,还是无法将这家伙的想法扭转过来……话说回来,胤褆也是惠妃养大的,照理来说他是生活在一个很正常的环境,除了宫里的阴暗面稍微多一些外,那他为什么会对自已有那种感情?

胤礽想了半天,才发现他又控制不住自已的发散性思维,想到胤褆那儿去了,不由得懊悔地拍了拍自已的额头。他曾经试过说服自已是多想,可是他越想证明是自已多想,这想起来越不对劲的事情就越多了。

胤禩在一旁看得有趣,太子到底在烦恼什么?江南局势他也略有耳闻,不过目前来看康熙还没打算下死手整顿江南,朝中势力还算均衡,西北军情也无告急文件。恩……不是公事,难道是私情?想到这点,胤禩摸摸下巴,他忆起了某个人难以说出口的感情。莫非,这两人已经摊牌了?

犹豫了一会,胤禩还是压下自已的好奇心,插手别人的感情,是会被马踢的,还是算了。胤禩站直身子,道:“明日还要早起,我就不打扰殿下赏月的雅兴,先回房了。”

胤礽回过神,点了点头:“那我也不拦你,早点歇下。”等到胤禩离开后,他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完全在紧凑中渡。胤礽每天都跟着康熙接见蒙古王公,整天忙着商量日后对噶尔丹用兵之事,还有京城每两天送一次的折子,如此高强度工作状态下,胤礽烦心的事倒是被暂时丢在了一边。

“事情讨论得差不多了,两天后我们就回京。”康熙下令道,京里还有一大堆的事务等着他回去处理,前两天他还收到宫里的急报,贵妃的病情又加重了,现在不过是在熬日子罢了。想想这次带出来的十阿哥,康熙还是决定早日回京为好。

“是。”

起伏不平的声音高高低低地响了起来,大伙一看皇上没有其他吩咐,便退了出来。胤礽也混在其中,忙了这么久,他也想好好放松休息一下。出来后,他向大臣们略一点头,率先离开了院子,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胤礽本来是打算回房间歇一歇的,后来一想现在时间尚早,还不如出散下心。做人嘛,得劳逸结合,别将自个逼得太紧了,适当的休闲放松是必须的,于是他脚下的步子便转了个方向。一到大门,马上就有人牵着他的马上前候着。胤礽刚跨上马,还没坐稳,门口又出来了一个人。

“太子殿下,又见面了。”原来是科尔泌的左翼亲王世子库尔,他正微笑地向胤礽行了一个蒙古族的礼节。

胤礽轻轻颔首:“世子的动作倒是挺快的。”库尔应该是从蒙古郡王那儿出来的。这次为了召谈,也有数位蒙古亲贵住在行宫里,不过却是靠西侧院,离他所住的东跨院有些距离。

“殿下可是要出去跑马?”库尔见到胤礽点头后,也跟着上了马,“很久没跟殿下赛马了,不知道今天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再陪您跑一场?”

“乐意之极。”让胤礽来说,库尔是一个相当不错的人,性格幽默爽朗,面对他的态度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惊恐不安。有他陪同,也是一件挺让人高兴的事。

两人驱马并行,你追我赶地来到一个平缓的小山坡上,胤礽停了下来,看着西边火红的太阳,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有些感慨:“草原上的景色,无论在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库尔笑道:“没错,总比你们皇宫里面这个宫那个殿的,看起来要舒服多了。”

胤礽笑了笑,却是没有说话。

库尔看着他的笑容,心里一动,他问道:“这几年,殿下跟大阿哥似乎少有往来,不复年少亲密了。”

胤礽一听,眼神完全冷了下来:“世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库尔忙躬身道:“是我说过了,请殿下见谅。科尔沁对朝廷和皇上从来是绝无二心的。”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胤礽说完这句话,一抽马鞭便朝来路返回。库尔没想到太子会发这么大的火,赶紧追上前去。

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人并不好受,胤礽的心情因此更差,可是让他更为纠结的事马上跟着一块来了。他刚刚跑到行宫大门,还没来得及下马,便见到了一个在现阶段令他十分烦燥的身影。胤礽原想直接掉头走人的,可是架不住人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除非他是瞎子,否则还真找不到理由去忽视。

“太子!”

胤礽习惯性地扯出一抹笑,点头道:“大哥。你可是刚从庄子上过来?”胤褆在行宫附近有一处自已的别院,此次随侍塞外,胤褆多是住在外面的院子。现在这个时间过来,应该是去给康熙请安。

果然,胤褆道:“我是来给皇上请安的。你……”

话没说完,马儿的嘶叫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库尔已经追赶上来了,他是来圆回场面,顺便向太子陪罪的。那句话他也不过是顺口一说,太子和大阿哥两派人马在清廷上交锋的事情连他远在科尔沁也有所耳闻,没道理太子一听就发火。他暗忖,难道其中有什么外人不得而知的猫腻不成?

库尔看见胤褆,立刻下马同样向他行了个礼,只是比不得对胤礽的郑重,“见过大阿哥。”心里却在嘀咕,这两人的感情看起来还是不错嘛,那些话是不是有人故意放出来混淆视听的?

胤褆冷淡地扫了他一眼,微一点头算是还礼,便看向胤礽:“我先去皇上那儿,一会儿再找你。”

胤礽掩下心中的烦乱:“好。”

看着他们的互动,待胤褆走远后,库尔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刚才真是我失言了,殿下和大阿哥的感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深厚。”

胤礽握紧手中的马鞭,他收回前言,让这个库尔世子作陪,绝对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晚上,屋里照样是暗香浮动,烛光摇影,胤礽盯着桌上的东西已足足有一刻钟之久,突然道:“何玉柱,送去小厨房,明儿让人收拾出来。”这是胤褆今天送过来的狍子,说是让他尝尝味道。

何玉柱神色如常地应了声“是”,就捧着这只狍子下去了。每年七八月间,大阿哥都会送东西过来,他早就见怪不怪了,就连在前几年太子爷和大阿哥将近翻脸的时候,这个习惯也没有中断过。他是不知道其他家族里兄弟翻脸后会如何相处,只说这一对,感情上来说,好得还真让人有些侧目。

不过……何玉柱回忆着,这个习惯倒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唉,时间太久,他也记不清了,只隐约有个印象,似乎是从大阿哥第一次陪皇上出巡塞外,仿佛是从那个时候形成的?!

胤礽微微头疼,他怎么就没有发现,每年胤褆陪康熙来到塞外行猎,都会从他亲手捕获的猎物中挑出一件最好的送去毓庆宫,这样的举动,还真是……幸好他是太子,否则怕不早就引起宫里的注意了。

童年时期的利用欺骗,少年成长时的亲密无间,再到后来的决裂翻脸,然后……胤礽卡住了,然后,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是兄弟,不是政敌,这种爱不纯粹、恨不彻底的感情,究竟,是因何而存在?

开了一个新坑,有兴趣的欢迎去踩踩,这一回尽量还原历史上的太子和八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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