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写婚帖

离开李家老店。

此时太阳已经微微西斜,金黄色的余晖落到街道上,将夏知蝉眼前的景色染成绚烂的一幅画卷。

他微微有些醉意,在之前与男二的交谈之中,他好像领悟到了某样东西。可那种感觉在他的心头只是一闪而过,如同白驹过隙一般,让他无从琢磨。

修道之人与凡人相恋,从古至今,有多少人是不相信这条禁忌的,他们努力做出了尝试。可最后的结果,有几个人得到了善终呢?

至少夏知蝉知道自大齐开国至今三百年,没有一个人成功。那些原本气势汹汹,想要挑战禁忌的人无一例外地拜倒在了生死之前。还是那句话,当你有能力去做出改变的时候,你就会忍不住的去尝试。

历史上有许多位原本是正道天才的存在,就因为渡不过情劫,最后不是疯癫致死就是癫狂入了邪道。如今,三师兄就在自己的眼前,对方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可夏知蝉没有办法去阻止南二,他即使知道这条路走到尽头就是黑暗,他也没有办法去阻拦对方。该说的话他都说了,他甚至向南二举例说明了自己师兄的事情,可对方仍然坚持自己的选择,他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毕竟人生一世,道路上的每一条岔口做出的每一道选择,都是来源于自己的,哪怕前面是坑,哪怕前面会摔倒,有人发声阻拦。可终究不摔倒就不知道疼,不知道疼就不会停下来。

就好比我们小时候,父母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教导着你,他总结出来的人生经验。可是往往有好多事情,即使父母再三叮咛在你的耳边说了一遍又一遍,可终究当你遇见事情的时候,还是需要你做出选择。摔了跤,知道痛才知道反省才能明白有些道理。

“三师兄,我知道你想听的真话是什么了。”

也许是因为南二这件事给了夏知蝉启发,他忽然想明白了自己三师兄为什么逼迫自己说出所谓的真话。

……

“你前半生孤苦,后半生富贵,可惜一生都是劳碌命。”

坐在瞎子对面的是个姿色一般的女子,她皮肤呈小麦色,脸上稍微有些因为风雨磨砺的沧桑感。可其实她的年龄并不大,至今也没有许亲,只是因为家境贫寒,四处奔走讨生活,所以显得有些衰老。

其实如果能够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女子的眉眼还算精致,五官端正,眼眸之中自有一股坚毅不拔的气质。而且她的面庞上没有涂抹过任何的胭脂水粉,自然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美感。

“神仙,俺们家穷,吃苦受累劳碌俺认了。可是为啥俺后半生富贵了还要劳碌?到时候俺请十个大丫鬟,连路都不走,天天让人扛着,俺在家里面打转,哪里还能劳累?”

女子却不是个憨傻的存在,因为久经风雨,她也练就了泼辣的性格,虽然还未成亲,却也不曾被人占过便宜。

她虽然还没有富贵,却见过人家那些富贵人家是怎么生活的。那些如天仙一般的小姐太太身边都有三五个甚至七八个丫鬟服侍,就连走路都需要有人搀扶,她们又没有断腿,难道连路都走不了?

“哈哈哈,这想法虽是好的,可你却做不到。前半生劳苦是为了吃饭,后半生劳碌是为了子孙。好好过下去吧,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瞎子倒也随和,他没有着急反驳对方,反而是哈哈大笑,然后冲对方摆了摆手。

女子虽然一脸不解,可看在对方又不要钱的份儿上便抬屁股走了。

再过了两年之后,她在河上打鱼织网,嫁给了一个会些拳脚功夫的糙汉。可没想到那汉子还有些本领,后来从军还挣了份不小的军功,当了统领。汉子与她生了六个孩子,女子后半生就因为这六个孩子天天忙得焦头烂额,等到了晚年子孙满堂才回想起今日瞎子所说的。

这只是后话,暂且不表。

“神仙神仙,那你说我有没有富贵命啊?”

旁有个身穿布衣带着补丁的男子挤了过来,完全不顾身后那些被插队的人的白眼。他焦急地扶着桌子,把脸凑到瞎子面前问道。

“没有,你这辈子走到头都挣不了钱。手里的银子超过一贯就留不住,家里边没有隔夜的粮食,夏天没有冬天的衣服,冬天没有夏天的衣服……就算死了坟头也没人烧纸,做鬼都是穷命。”

“你踏马的……”

男子扶着桌子的手刚想要发作,他忽然感到双手就像是被死死钉在了桌子上一样,任凭他如何用力都挪动不了。

可他心中的怒火被瞎子的几番话语挑动起来,此时根本不肯罢休,于是张开嘴巴用力地朝瞎子吐了一口痰。

可那口痰才刚刚飞出嘴巴,就啪的一声落到他自己的脸上。

然后紧接着就像是有人把他的嘴巴缝起来一样,他竟然连说话都做不到了。原本心头熊熊燃烧的怒火就像是兜头浇下一盆凉水,让他瞬间清醒过来,才意识到自己招惹了一个完全不能招惹的人。

“呜呜呜呜呜呜呜……”

男子呜咽几声,朝着瞎子投过去求饶的目光。

可惜瞎子看不见。

“你在这里抖什么抖,没听见神仙说吗?赶紧走!”

身后有个身材不算高大的男子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对方的肩膀,就看到刚才还耀武扬威,气势汹汹的男子忽然倒地抽搐,然后挣扎半天才清醒过来。

他刚才在地上的样子,活像一只撒欢的狗,于是惹得周围的人都是忍不住发笑。他此时心里一半是懊恼,一半是羞耻,只能勉强用袖袍挡着自己的脸,低头逃离此地。

这个男子在后来染上了赌瘾,把原本就不富庶的家当卖典一空。因为耍钱不归,家中连多余的一分钱都没有,男子两岁大的儿子夭折,妻子也因此与他和离回了娘家。他到后来穷困潦倒,落入乞丐之流,最后在一个冬天冻死在路边。还是遇见了好心人,才将他的尸骸掩埋。

夏知蝉其实已经走到这里,只是他站在远处并没有着急过来。而是望着变化成邋遢瞎子的三师兄跟那些京城里的普通百姓交谈着。

算卦看相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难,尤其是推算这些普通之人的命数。更不用说他在得到了洛仙镇里半本麻衣相书之后推理命格的本领更上一层楼。

只是他不明白自己三师兄为何如此,对方的行事越来越乖张邪异,让即使曾经了解他的夏知蝉,如今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虽然佛道两门之中都有下山点化凡人积累功德的修炼方式,可这种方式只能说耗费的时间长,而且回报慢。对于如今心态扭曲癫狂的三师兄来说,根本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神仙师弟不是也在吗,您也给我们看看……”

夏知蝉的穿着出众,他又没有刻意隐藏自己。那些焦急排队等待瞎子看相的人,有眼尖地发现了他的存在,纷纷跑到他的面前。

“我的本领一般,比不上我师兄的。”

“哎呀,神仙,您就不要推辞了。您就给我们都看看,我们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就一生平安就行……”

人生在世,富可敌国者有几人,权倾朝野者有几人。大齐天下的子民何止千万,这千万人中又有多少人为官为将?万里挑一不是夸张的说法,从某种方面来说,反而是很符合现实的。

大部分的百姓都是普通人家靠种地为生的,也就勉强温饱,一年之中除去最忙碌的春秋二季,其他时间也会做些小生意或者卖苦力来贴补家用。

都不说想着大富大贵,只盼着家中亲人平安,孩子能健健康康地长大,老人能平平安安的去世,便已经是最大的福报了。

“你们既然如此说,那……在下就献丑了。”

夏知蝉得了半部麻衣相书,论起看相算命之术,他甚至超过自己的三师兄,可越是如此,他所说的话却反而越来越少。

“你不可再饮酒……”

“你莫要再红杏出墙。”

“你不要让妻子单独一人去寺庙上香。”

夏知蝉指点每个人,却只说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至于对方到底能不能听进去,能听进去多少,又能记住多长时间,那就只能看对方自己了。

修道之人也不可以过多地干涉凡人的命运走向,就好像佛家点化世人也需要机缘,就是时机和缘分都要恰到好处,不然即使你说了是人也不能顿悟,更不会真的听进去。

也许是看到夏知蝉有些胡闹的架势,找他来看相算卦的人也就越来越少,更多的人宁可去到瞎子面前排队,也不愿意搭理这个样貌俊美却举止癫狂的男子。

渐渐地,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候。

瞎子通常在这个时候就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他摆了摆手,示意那些还在等待的人已经可以离去了。

反正这个地方对于他来说只有一张桌子两个凳子,桌子上什么也没有放,有时偶尔有一碗茶水,也是隔壁邻居送来的。

所以也谈不上需要收拾什么,这桌子椅子也都是旁边店铺的,他走之后对方自然会把这些东西拿走,等到第二天他来再把东西都搬出来。

“小师弟,想好怎么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瞎子张开嘴,却已经是三师兄的语气,他调侃着问道。因为他知道,无论对方是否能说出自己心中想听到的答案,夏知蝉都会在这个时候再来找他。

“三师兄,我……”

夏知蝉迟疑了一下,刚准备开口,却被瞎子白手打断了他的话语,然后看见对方压抑着脸上的笑意,嘴角却止不住的上扬:

“小师弟不要着急,我带你去见秦采薇,你当着我和她的面,把你心里真正要说的实话说出来。”

瞎子说完这句话,他只是脚尖一点地面,整个人就化作了一阵风,朝一个方向吹去。

夏知蝉不敢停顿,他身形一闪,朝自己三师兄消失的方向追去。

但是通过对方所说的话语,以及必须要求当着秦采薇的面把这句话说出来,他心中其实已经猜测出来师兄到底想要听自己说什么。

……

两阵急促的风,来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

夏知蝉看了一眼,却发现这个地方是曾经自己的家。吴府的所在地,虽然此地还是五府,却已经不再是他的家,而是吏部侍郎吴大人的府邸。

此时,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后院的一处偏僻院落。

瞎子在一阵风落地之后,又变成了夏知蝉记忆中那一袭青衣,手拿纸伞的三师兄模样。

回头看了一眼只比自己慢了半步的小师弟,他的脸上带着捉摸不透的微笑,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去,推开了屋门。

可以看得出来这间屋子十分的偏僻,屋中的家具摆设虽然还算考究,可布满了灰尘和蛛网,一看就是很长时间没有经过打扫收拾。

而在屋子的正堂中间,却摆着一幅奇特的水墨画。

一袭青衣的三师兄直接一步跳入画中,而紧随其后的夏知蝉虽然迟疑了一下,看着挂在明堂之中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山水画,他心中好像升起一丝明悟。

当初在白家的那幅山水画,莫非也是出自于三师兄之手?

此时才想通却已经是来不及了,他顾不上那么许多,纵身也跳入画中。

随着周围画面如水波纹一般的颤抖,他来到了一处极致雪白的世界当中。

就在不远处的一方凉亭之中,那一袭红衣的女子却呆呆地站立着,就好像是一座木雕泥塑一般。

三师兄打了个响指,女子才想突然注入了生命力活了过来,她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脑海中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天夜晚遇见面具人的时候。

周围的景色这是一副异样的雪白,不是下雪的那种反倒像是白色的宣纸一般,有着一股诡异的脆弱和虚幻感觉。

“这里是……”

然后秦采薇就看到了一袭青衣手拿纸伞朝自己走来的人,对方她是不认识的,可紧跟在对方身后的男子她却相当熟悉。

“夏知蝉。”

她刚叫出对方的名字,就忽然感到自己的手腕脚腕同时一紧。低头一看,居然是从凉亭的四周伸出来四条如影子般的黑色爪子,将她的四肢牢牢抓住,使得女子根本挣脱不开。

“小师弟,你可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你说错了,我就当着你的面,把她杀了!”

秦采薇心头一紧,她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刚想开口质问的时候。忽然感觉阴影笼罩在了她的嘴巴之上,她居然连发声都做不到了。

“三师兄,你就没有想过我会直接把你拿下吗?”

夏知蝉完全可以选择不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是单凭武力控制住自己的三师兄,这样一来就可以解救秦采薇了。

可惜这不过只是能够想想而已的事情。

“这里是在我的幻境之中,只要你敢动手,我立刻就可以把你跟她都困在这里,永远都出不去。毕竟单凭武力,也许我不如你,但是论起幻术,小师弟你可是真的不行。”

三师兄既然敢这么堂而皇之的把夏知蝉带到秦采薇面前,自然就不害怕对方直接凭借武力解决事情。

“不试试看,怎么会知道呢?”

夏知蝉把手指伸进袖袍里,已经夹住了那张朱砂黄符。

“小师弟,我劝你不要做这种尝试。也许你能武力控制住我,可是……”

原本就笼罩在秦采薇嘴边的黑色阴影陡然收缩,把女子原本就白皙的面庞憋得涨红如血。

看来只要三师兄,跟本不需要动手,只需要一个念头就可以立马勒死秦采薇。

“好吧……”

夏知蝉把手指从袖袍里拿出来,同时原本死死勒着秦采薇的阴影也稍稍放松了。

“咳咳……”

女子因为突然被扼喉而产生的窒息感,此刻在阴影松开之后,她止不住的发出咳嗽的声音。

“来吧,小师弟,让我听听你的真话。”

三师兄闲庭漫步的走到一块石头上,很淡然的坐下来,慵懒的把纸伞靠在自己的肩头,顺着伞沿的边缘看向,还站在原地的夏知蝉。

“你为什么选择了去救秦采薇?”

听到自己的名字,女子才稍稍止住了咳嗽,她看了一眼来历不明的青衣男子和站在原地面露难色的夏知蝉。

“我……”

夏知蝉看了一眼笑而不语的三师兄,又把目光落回到被紧紧捆绑,一脸茫然的秦采薇身上。

他知道三师兄想要听什么,对方想要的答案很简单。

“我喜欢她……”

三师兄微微一笑,打了个响指,原本束缚着秦采薇的黑色阴影,尽数缩回到凉亭之中,而女子则是因为身形不稳,跌坐在地上。

秦采薇顿时瞪大了眼睛,她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事实。此刻心中好像已经掀起万丈波澜,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哈哈哈,我真该祝福小师弟你跟秦姑娘百年好合呀。”

可三师兄想做的不止于此,他从自己的袖袍里拿出了一张大红色的婚帖,轻翻开之后,在婚帖的最后落款处,女方的名字上已经写上了秦采薇的名字。

他开心的把这张婚帖丢到夏知蝉面前,这张婚帖可没有表面看上去的这么简单,女方的姓名是他用秦采薇的血混着墨水写下来的。

此刻,他要夏知蝉也写上名字。

“原来三师兄你是想要这么做……”

夏知蝉一眼就看出来了,婚帖上所携带的各种阵法以及混合鲜血写下的名字。这代表着一旦双方写下名字,这张婚帖会在天道的见证下成为事实。

他跟姜沁真正结为道侣之后,由道门和困龙山两方会出一张类似婚帖的存在,也是跟这种形式一样,需要签下双方的名字才能做数。

名字一旦写下,天道之下不可违背。

“呼——”

夏知蝉知道自己此刻没有其他选择,直接划破自己的指尖,用血在婚帖上写下了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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