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收到消息时,卢塞恩正在日落。

夕阳在雪地上映出层薄薄的暮色,陈颂深形单影只的脚印,从附近的小酒馆蔓延回小屋。

他在酒馆坐了很久,但只喝了很少的酒,其他时间都只是望着窗外凭空出神,后来天色渐暗,酒馆里的人声逐渐嘈杂热闹起来,他不习惯、也不喜欢那样轰然的吵闹,终于起身离开。

回到家时大门紧闭,壁炉也已经熄灭,陈颂深脚步静静滞了一滞,才缓步走上二楼。

他在床头柜上看到了那部早已充满电的手机,有人临走时替他开了机,她想教他看到屏幕上显示未读的那条信息,当做是她不告而别的最后告别:陈颂深,我们结束吧。

而在这条信息以前,是她那几个月淹没在众多未接来电中的两通电话,以及没有得到答复的两条短信。

——我回来了。

——你在哪里呢?

这世上从没有任何事是毫无征兆的,陈颂深望着屏幕上的简短几个字,心底只响起声沉闷不绝的回响。

不能算作突如其来的意外。

他对她从来都不够好,所以教“永远”也有了期限。

于是没有质问、也没有歇斯底里的拨过去电话,陈颂深将手机重新放回了床头,没有脱鞋便直接躺在了床上,下午那一点点酒精竟也开始灼烧他的五脏六腑,胸膛沉沉起伏了下,他试着关上心底的闷响。

闭上眼,脑海中却又莫名浮现出,温青唯第一天来到卢塞恩的那个晚上。

她藏着拇指指腹的被烫伤生出的水泡,不知道哪里得来的伤,但她是个太怕痛的人,宁肯忍着那隐隐约约延续的痛楚与不适,却不敢挑破也不去找医生吃点短暂的苦头,以便伤口早日愈合。

陈颂深看在眼里,入夜后起身去护士台,找来了药膏纱布和刺针。

捏住她手指的那一刻,陈颂深就知道她还醒着,却不肯睁眼,任凭手指在他掌心里,因为碰到那颗水泡一点点都忍不住轻颤,仍然自顾自地紧闭着双眼,陈颂深便陪着她装睡。

挑破了水泡抹药,她鼻尖早沁出一层汗,另只手藏在毛毯里,紧紧抓着衣摆发抖。

但不肯醒、不肯哭,也不肯跟他闹一闹。

陈颂深捏着她包裹好纱布的手指没有松开,静静在沙发边看她半会儿,看她轻轻蹙起的眉尖,看她为了不出声儿刻意抿紧的唇,最后实在看她装睡太辛苦,他剥了颗糖,喂进了她嘴里。

然后他起身进卧房,整夜开着那扇卧房的门,她却始终没有踏进来半步。

那时他教给她长痛不如短痛,如今她第一个用在了他这里。

陈颂深后来不知是何时睡着的,总归再醒过来,手机正在桌上发出阵阵嗡鸣,一阵高过一阵,像是场永远无止境的小型地震,吵得人内心无端烦躁,这也是他总是习惯手机静音的原因。

睁开眼拿过来接听,电话对面是个欢欣的女声,敬语唤声陈先生,自报家门是某珠宝的某某经理。

对方告诉他,他先前在品牌定制的钻戒已经镶嵌完成小半月,期间始终未能联系上他,现在打电话想问他何时方便,对方也好为他预约全球就近的门店试戴,或者直接为他寄送到家。

陈颂深闭目按着眉头片刻,才想起是那颗粉色鸽子蛋。

温青唯当时花了不少心思安置它,雀跃冲他问过许多款式好不好看。

这通电话,应该直接打给她才对。

这样的念头冒出来,陈颂深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兴许对方已经给温青唯打过电话,但只得到了个与她无关的答复,电话这头沉寂了片刻,陈颂深给了对方北京的地址,而后指定了寄送时间。

温青唯走后,似乎一并带走了卢塞恩短暂的晴朗,这里又陷入了连绵的飘雪里。

航班取消许多,陈颂深在无法出行的日子里,被困在卢塞恩,只能开车带上相机,重新用脚印丈量了遍这片覆雪的世界,直到3月中旬,他已经一并走完了苏黎世,才乘上了前往中国的航班。

临走前,陈颂深去将蓄长的头发剪到很短很短,短到甚至露出了额角的伤疤。

温青唯离开前将别墅打扫得很干净,没有留下丝毫她曾在这里短暂停留过的痕迹,只除开桌上那份离婚协议书,她已经签了字,似乎只等他也在另一方签字,两人就彻底没有了任何瓜葛。

于是陈颂深没有签。

可再见面,他对她仍旧不够好,她想要他做的,他全都不肯做,字不肯签,连送她回住处也不肯。

陈颂深偏要带她回来,明知道她不想在这栋屋子里再留下半点痕迹,却便偏要她在那张宽大的床上留满痕迹,在她身上也留满印记,她后来哭得很厉害,遍体狼狈地伏在那里,负着他的重量整夜。

只有听见温青唯说“后悔跟他结婚”,陈颂深才终于顺着她了一次。

办理手续那天两人带着墨镜,平静地进去、再平静地出来,与第一次进出这里时似乎也没有多大区别。

她独自打了车离开,没有再乘坐他的车。

陈颂深回到北京的第三天,章程就听说了他回京的消息,组局也不过随口几句的功夫,傍晚接连几个电话催促教他赴约,说要庆祝他劫后余生伤势痊愈,为此邀了半个圈子的人来作陪。

陈颂深推辞不过,却总不爱赶热闹,一贯地姗姗来迟,章程倒也见怪不怪。

他推门进去时,屋里人都坐满了。

章程在主位上坐着,不知道正讲什么,旁人全都只听着,余光里远远地看见他,当下没顾得上再说话,笑着起身几步过来,抬手便往他两只胳膊上捏了把,见他脸上没显露吃痛反应,放心很多。

“还好,没给你闹成个杨过。”

听他话讲得松泛,陈颂深侧身将外套递给了服务生,唇边也散漫,“差点都要破相。”

“看着是凶了点儿啊……”章程眯着眼,就着灯光去瞧他额角的疤,边走边不忘调侃句:“往后怕是没有哪个小姑娘敢随便打你的主意了,不过你家里那位,这下子肯定要安心不少。”

这话声儿没控着,走得近了,教满桌人全听个乐。

后面逢人见缝插针地接茬儿玩笑两句,说哪怕破相了也没事,总归有人不嫌弃他的疤,只会好心疼。

冯祎个大男人掐着声儿,偏要做作地捧心学女人,还只学个四不像,惹得满桌轰然笑开。

陈颂深淡然勾了勾唇,由得他们去闹,并没多余搭话。

今儿是熟人局,席面上都是章睿、冯家兄妹、闵琳琳之类,没人带不相干的人来凑热闹,冯雪不爱听这种玩笑,只陈颂深进来时抬头看了眼,到跟前打声招呼,后面就只顾着低头晃自己杯里的酒。

闵琳琳的位置就在陈颂深旁边。

她这回聚会,半点不见往日热络,看着陈颂深进来跟屋里大半人都点了头,打招呼也等章睿都讲完了,陈颂深落座下来,才冲他唤了声“哥”,抿着嘴角酝酿问起他:“你的伤都痊愈了吧?”

这里出了声儿,满桌便不由自主地低了声,陈颂深低垂的眉眼无需抬,也猜他们大抵都在看着。

今儿这一场局,为的也就是这句。

陈颂深眉眼间忽地有些倦,知道旁人在等,他在国外大半年,多得便是不想瞧见这局面,可只要回来,果然还是避不过,人在跟前,他抬眸瞧着闵琳琳略弯了弯唇,说没事。

话音落下,她不知怎么接话,陈颂深又问句:“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四目相对,闵琳琳脸上总算露出点笑来,“没事就好,我工作挺顺利的,明年可能就要外派了。”

“嗯……”陈颂深抬眉点了点头,想起来又淡淡嘱咐了句:“注意安全,危险的地方别抢着去。”

“我知道。”闵琳琳周身这才松泛许多,也连带着松泛了满屋的气氛,大抵是瞧他今儿孤身赴宴,便随口熟稔问起了句:“青唯呢,她跟你一起回来了吧,今儿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问到这里,陈颂深搭在桌上的手微顿了顿,并没避讳地应出声:“离了。”

只简短两个字,倏地便又教这屋里刚松泛的空气,陷入了短暂地停滞中。

桌对面的冯雪倏忽间地怔忡了下,导致手上酒杯一时都没拿稳,掉下来碰到瓷碟,砸出清脆的一声响,在这安静的空气里格外刺耳,但抬眼看向陈颂深,他眉宇间仍总是淡淡的,并看不出情绪。

这才结婚多久,不到一年吧?

算算时间,这婚恰恰赶着闵老爷子临终时结的,没听说婚礼、也没见有宴席,现场有些人甚至还不知道他结婚的事,听见“离了”两个字才晓得,他原来无声无息地结过了婚。

可那场婚,光见一本红本子没商量地先印上了陈颂深的名字,递到老爷子面前好似算是个交代,如今老爷子刚去不到半年,这婚就离了,其中有几分逢场作戏,教人好像都费不着心思去深究。

冯雪想到这儿,心里就倏忽莫名堵得慌,既然都是做戏,那怎么温青唯可以,她当时就不行?

陈颂深这真是连做戏都不肯,遂了老爷子的愿跟她做。

隔了好半会儿没人应声,闵琳琳与章家兄弟俩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开口,倒是冯祎先出声儿圆了句:“嗐,俗话说得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那咱就一并祝陈老板从今儿起,另有一番天地!”

有些事情没得当面说太透,冯家大哥都起了头说句吉庆话,旁人也就附和着把这遭揭过。

满桌人倒为陈颂深举起了杯,眼前酒杯林立中,偏只陈颂深坐在桌边淡淡望着没动,浑似个局外人。

这晚宴席散后,章程将陈颂深留到了最后,旁的哪怕闵琳琳揣着一肚子的话想问,也教章睿拉着人先离开了,等屋里只剩下两人,才问起陈颂深,“跟人家怎么回事?”

陈颂深一晚上滴酒不沾,却倦怠地厉害,身子后仰靠在椅背里闭目养神,嗓音低得像从喉咙里挤出来。

“没有缘分。”

四个字,足够概括这世上所有的无疾而终,章程听着很没办法地扯了扯嘴角,“她提的?”

他伸手从桌上的铁盒里抽了根烟点燃,话问出去,旁边椅子里没人答话,那结果也就不言而喻了,章程隔着烟雾朝陈颂深看了眼,那从来都是个不肯露心思的,若露三分,那藏着的恐怕要有七分。

“听说你让郑淼在脱手这里的东西,真就这样算了,往后都不打算再回来?”

陈颂深听着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还是片刻没有答话,实际上有些事强求不来,章程应该比谁都明白。

如今身边人换了一个又一个的章先生,早些年眼里也只有一个人,为了那一个人做尽了傻事,折腾去了半条命,但该要走的依然留不住,章程如今总是右手带表,旁人都知道为什么,只是没人敢提。

可他不是章程,做不了痴情种。

“还留下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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