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他的怀抱

相遂宁闭上了眼睛。

只听见耳边有呼呼的风声,像是狂风暴雨的天气,河边的垂柳被大风吹的飘摇,无力感油然而生。

死一般的寂静。

等相遂宁睁开眼睛之时,面前哪还有郭铴的手下。

相遂宁左右看看,还是没发现那人的行踪。

人会消失?

相遂宁不敢相信。

“哎呦,疼……哎呦……”顺着呻吟声,相遂宁抬起头看,就发现刚才还要收拾她的人,此时正趴在前方屋檐上有气无力的叫着,屋檐翘起四个角,这人不偏不倚就挂在檐角上。

每叫一声,他嘴里就喷出一口血来。

那房顶甚高,怕是有三层,房顶木质结构,上头覆盖着青瓦,本也不十分牢固,那人挂在屋檐上,身子不稳,前后摇曳,像是迎风吹起的一件衣裳,又像是湖心里无法稳住的一艘小船。

房顶上有青瓦“哗哗哗”的往下掉。

木质房檐也“吱吱吱”的,似乎是不堪重负。

郭铴其它几个手下仰望着房顶,紧张的托着手:“大哥,你可小心了,别掉下来,高着呢。”

“大哥,房檐快坚持不住了,你就要掉下来了。”

几个人用手拉着袍角,试图接着房上的人。

木质房檐又“吱吱吱”响了几声。

就听见“噗通”一声,像是一块大石投入了湖里,闷响之后,地面荡起了一层浮尘。

郭铴的几个手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抚去脸上的灰尘才想起来,是他们的大哥掉下来了。

“不好……大哥……”

“大哥死啦。”一个人嚷嚷。

“咳咳咳……”地上的人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想抬胳膊却抬不起来,停了好一会儿,他伸着手指胡乱指着:“你们去……去给我报仇……我要他死……”

“是,大哥。”

郭铴的几个手下穿过一层浮尘,就朝相遂宁而来,走到相遂宁面前,却一个个哈着腰陪着笑:“对不起姑娘,我们只是路过,只是路过。”

几个人迅速跑回那团浮尘里。

他们的大哥还躺在地上,见他们回去,便道:“怎么……给我报仇了吗……”

“奴才们不敢。”

“你们怕什么,把他打死了,有我呢。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敢把我踢到房顶上,我……我……你们竟然不给我报仇……”

“大哥,那人我们惹不起。”

“有咱们惹不起的主儿?你们扶我起来看看。”

“大哥,你不用起来看了,我们都看清了。”

“是谁?”

“是……”

“是我。”坚定而清澈的声音穿过层层的浮尘,缓缓的落入众人耳朵里。

少年身穿漆黑的铠甲,连帽子都是黑的,黑色铠甲上的花纹,犹如刀刻,他的靴子亦是黑色,黑色长靴紧紧裹着他的小腿,靴面干净,不染一尘。

他的眼神坚毅而勇敢,他的脸颊冷冰冰的,不苟言笑,似挂了一层十二月的霜花,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就连他的嘴唇,都带着一丝惨白。

“大哥,就是他。”

“大哥,还要报仇吗?”

“报仇”二字刚一出口,就听见“嗖嗖嗖”拔刀的声音传来。

拔刀的速度极快,快的有点刺耳朵,像是有蜜蜂贴着耳朵叮咬了一下,“嗡嗡嗡”的。

相遂宁才看清了,原来是蓝褪。

是蓝褪救了她。

刚才从她身后伸出来的穿着黑靴子的脚,也是蓝褪的。

地上的人眯着眼睛看看蓝褪,又翻眼看看蓝褪身后那十来个禁军。

一个蓝褪尚且打不过,那十来个禁军,可是实实在在的武功高强飞檐走壁如蜻蜓点水。

禁军可都是狠角色。

“大哥,还报仇……吗?”

“报什么……报……快扶我起来。”地上的人苦着脸。

等被扶起,他赶紧给蓝褪道歉:“不知蓝公子驾临,让蓝公子动气,都是小的错。蓝公子无碍吧?”

蓝褪冷盯着他,手握刀柄,没有说话。

蓝褪的铠甲又黑又亮,让人看了就心生敬畏。

那人直接跪地:“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惹了不该惹的人,奴才也是奉了我们郭二皇子的命……”

“你这奴才甚好。”蓝褪冷笑:“这么快就把你主子卖了。”

地上的人脸色又白又红,甚是尴尬:“蓝公子是郭公主的嫡出公子,又是这皇宫的禁军大人,我们惹了谁,也不敢惹蓝公子的人,不敢惹,不敢惹……”

“你只需记住,以后见了她,绕着走。”蓝褪声音淡淡的,他背对着相遂宁,虽没回头,郭铴的几个手下也知道他指的谁。

几个人连忙点头,几个健全的,架着地上的人,就仓皇而逃。

等逃的远了,几个人才靠着一处墙角停下来。

一个说:“有点晦气,没收拾的了别人,反被教训一顿,瞧,大哥都快给人踢死了。”

“噗”,“大哥”喷出一口血:“谁让咱们遇见的,是小蓝大人呢。”

“大哥似乎很怕他?”

“你们不怕吗?”“大哥”翻翻白眼,差点背过气去:“他是公主唯一嫡子,是长信侯府的贵公子,武功高强,又得皇上器重,据说前次他生了重病,郭公主冒死都要进宫去请太医,这个蓝公子,身子骨又不是甚好,万一他有个好歹,我们不是绝长信侯府的后?到时候,能有我们的好?”

“大哥说的是。”

“哎呦,快扶我回去吧,都说蓝褪武功高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一脚可要了我的命了。”

几个人跌跌撞撞的回去了。

浮尘散去,禁军的铠甲格外的耀眼。

蓝褪转过身,将刀插回刀鞘之中,稳步来到相遂宁面前,温声道:“相姑娘没事吧?”

“多谢小蓝大人搭救。”

“姑娘言重了,举手之劳罢了。”

哎呦……哎呦……”陆御跌跌撞撞试图爬起来,可扭动了两下,手脚都使不上力气,他又晃了晃脑袋,感觉眼前是一片星光,五光十色,鲜艳过雨后彩虹,而后眼前一抹黑,许久才看清不远处的蓝褪跟相遂宁。

蓝褪俯身摸了摸陆御的脉搏,陆御“嘿嘿”笑着道:“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怎么反倒你给我把脉?”

“还知道油嘴滑舌,看来没有大碍。”

“哎呦,头甚是眩晕,我需要那位姑娘给我把脉,就那位姓相的姑娘。”

相遂宁朝陆御挪动了几步。

蓝褪拦在相遂宁前头,笑着重新按住陆御的胳膊:“还是我来给你把脉吧。”

陆御就笑起来。

蓝褪也笑起来。

陆御一笑,就喷出一口血来,上下两排牙都是血红血红的。

“你怎么样?”蓝褪让他靠在自己的腿上:“要不要叫大夫?”

“叫什么大夫,我自己就是大夫。”陆御抬手抹抹嘴角的血迹,又吐出一口血来:“只是因为许久不曾挨打了,所以有些娇气,以前时不常的就挨打,身体倒是很壮实。”

说着,陆御按了按自己的脉搏:“嗯,没事,死不了。”

“我背你回去。”蓝褪道。

因为陆御有伤,他都没说雇马车,马车颠簸,怕陆御吃不消。

陆御倒也没反对。

几个禁军帮着把陆御放在蓝褪肩上,可刚挨到蓝褪的背,陆御就叫唤起来:“你这铠甲硌着我了,疼……”

蓝褪便把陆御放了下来,而后手上一用力,就把陆御横抱在怀中。

蓝褪铠甲森森,目光朗朗,腰边佩刀摩擦着他的铠甲,发出“哗哗”的冰凉的声音。

陆御任由蓝褪把他抱在怀中,一脸的病弱跟柔软。

他仰望着蓝褪棱角分明的脸颊跟不苟言笑的表情,还特意逗他:“小蓝大人,你长的真好看。”

“养着吧,一会儿就到陆府了。”

陆御抚摸着蓝褪的胸口,意犹未尽的斜了相遂宁一眼:“相二,你闲着也是闲着,给我唱支小曲儿听吧。”

“我不会。”

“唱嘛,你看我受伤这么重,有没有明天还不知道,你不想我有遗憾吧?”

“我……”

“你想听什么?”蓝褪低头问。

“比如……靡靡之音什么的。”

“你看我们像是会唱靡靡之音的人吗?”蓝褪捏了捏陆御的腰。

腰间太痒,陆御就“哈哈哈”的笑起来:“哈哈哈,我不听了还不行吗?别闹……痒……痒……”

陆御笑的花枝乱颤,大笑的时候,他的胸口拉扯的格外疼痛,可这疼痛也没挡住他的笑,直笑得眼泪都要下来。

蓝褪像捧着宝物一样捧着他,每走一步都很小心。

相遂宁跟在蓝褪身旁,她抬头就能看到蓝褪挺拔的身影,能听到他铠甲摩擦的声音,轻轻一嗅,就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他的中衣,一定是在熏笼上蒸了整夜的。

相遂宁之后,是一排排的禁卫军,个个握着长刀,不苟言笑,黑色的铠甲,黑色的头盔,头盔上红色的帽缨,轻轻的一颤一颤。

途径青城的街巷,高高低低的房舍之前,菜摊子旁,或是扎风筝的汉子,纷纷抬头观看,蒸馒头的小贩抱着笼屉,都忘了把热气腾腾的馒头捡出来。

冷峻挺拔的禁军已经足够吸引人们的目光,平时只要他们登场,便是正常的巡逻,也会引得一帮大姑娘小媳妇跟随尖叫,如今不但禁军出动,为首的禁军还怀抱着一个男人。

看他怀里那个男人,虽然带伤,可柔柔弱弱,哼哼唧唧,倒有一股子病西施的模样。

抱他的禁军虽然不苟言笑,可眉目俊朗,瞧着极宠溺他怀中的男人,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时不时的,他抱的男人还要往他怀里钻。

宣国民风开化,可这么奔放的剧情,还是让人吃了一惊。

赶驴车的老汉都停下来,举着鞭子问“需要用车吗?我可以拉这位公子一程。”

蓝褪点头表示感谢:“他坐不得驴车,我抱他走。”

老汉有点懵,甩了甩鞭子,赶着驴车去了。

一阵风吹来,吹的禁军的铠甲“哗哗”的响,吹得陆御的衣袍纷飞摇曳。

突然迎面又来了一阵风,这个季节的风甚大,吹起了街巷上的落叶,吹得路边摊子上包牛肉的黄纸“沙沙”的响,风中夹着沙跟尘土,气势汹汹席卷过来,眼看就要扑到人脸上。

蓝褪跨出一步,身子一转,直接挡在相遂宁面前。

风呼啸而过,直接把路旁的白菜叶子给卷了起来,几个禁军被呛的咳嗽,有人揉起了眼睛。

相遂宁没想到蓝褪突然横在她面前,脚步未停,差一点跟蓝褪撞上。

“若不是我拦在中间,你都撞他怀里去了,姑娘家的要矜持一些,矜持……”陆御剜了相遂宁一眼。

蓝褪却是一腔温柔,说话的声音都是柔的:“你……没被风吹到吧?”

“没有。”

“没有就好。如今风大,迷了眼睛不好,不然,给你叫顶小轿先送你回去?”

相遂宁摇摇头。

“那……既然相姑娘也关心他的伤势,想跟着去瞧瞧,那相姑娘你……就跟在我身后吧。”

相遂宁点点头。

于是蓝褪走在前头,怀里横着娇滴滴的陆御。

相遂宁乖乖的跟在蓝褪身后,抬起头,便能看到他的铠甲和他挺拔的背影。

怕走太慢,会跟不上蓝褪,相遂宁不觉加大了步伐。

蓝褪反而更贴心,怕相遂宁跟不上,他故意走的慢些,算是等她。

二人一前一后,时快时慢,好几次相遂宁差点贴到他的背上,努力的站住脚,才算稳住,每当这个时候,蓝褪都会停一小会儿,等一等她。

有蓝褪在前面挡着,果然风沙不侵。

街头巷尾的人看着这俊男靓女,自然是议论纷纷。

“禁军怀里那个少年,是死了吗?”

“会动得,我瞧着了,这禁军倒是个细心的,还为他身后的姑娘挡风。”

“你猜那两位少年谁是姑娘的心上人?”

“这如何猜得,不好说。”

这些话像是长了翅膀,飞来飞去的,就钻进了相遂宁的耳朵里。

多年以后,街头巷尾的人议论些什么,她有些记不清了,可那日亦步亦趋的跟在蓝褪身后,那种温暖和踏实。

她,蓝褪还有陆御三人无忧无虑走在青城长街之上的画面,那阳光,那温度,那风,那些扑面而来的温柔,她还是怀念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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