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神像16

睁眼、闭眼。

长而微卷的睫毛如濒死的昆虫翅膀慢慢翕动, 眼前被雾黑色包裹着的白色天花板再次彻底坠入黑暗。

强烈的倦怠感如同深重的巨石,连一个简单的、眼皮被睁开的动作都难以做到。

身边似乎有人影晃荡。

对方的动作十分轻缓,周眠能够感觉到脸颊上温热、耐心擦拭过留下的余温。

毛巾的柔软的触感很快就消失了, 随之而来的是温凉的液体慢慢在唇上晕开。

青年漂亮冷厌的眼终于慢慢被撑开了。

他看到一片阴影。

阴影之上是一片白瓷一般润泽的皮肤,男人黑色的眼垂着, 看不清神色。

周眠动了动泛着淡淡色泽的唇,白色的、沾着水珠的棉签便被青年半半含入口中。

男人的动作很明显的一顿, 他慢慢收回棉签, 冷淡的眼正对上周眠尚有些迷糊的眼。

左季明眉头微松:“你醒了。”

周眠动了动喉头, 想要说话, 可发出的声音却过分的沙哑。

“我、怎么了?”

他们靠得太近了,可左季明却好似毫无感觉一般, 他盯着青年的翕动的唇角,好一会儿才道:“你生病了, 昨天半夜发了高烧, 并发引起了肠胃炎。”

周眠只觉得浑身疲惫,身后的虚汗让他十分不舒服, 但在听到左季明的解释后, 他一瞬间僵住面色。

青年深黑色、显得有几分阴郁的眼盯着眼前如雪如玉的男人, 声音低哑缓慢:“你是怎么知道我半夜发烧的。”

或许是他过分阴冷的视线令人感到不适、甚至是具有攻击性的。

左季明微微眯眼,他修长的指节抚了抚袖口微微泛起的褶皱,自然而冷淡的开口道:“我路过你的房间上厕所的时候听到你的房间传来了很大的动静。”

“你最近的状态似乎不太好,出于担心, 我敲了敲你的房门,但你没有丝毫回应,我就打开了你的门,看到你躺在地上。”

男人的说法合情合理, 因为病情的原因,周眠在一定程度上无法判断自己真实的情况。

对方的表现自然正常,更何况这已经是左季明不知道多少次帮助他了,周眠实在没有什么立场为一个梦魇或是幻觉来怀疑对方。

青年软化的姿态十分明显,苍白的、泛着淡淡色泽的唇抿紧,黑蒙蒙的眼也失去了某些冷漠与疏离,他轻声道:“谢谢。”

他应该是有些愧疚的,愧疚于自己第一时间选择怀疑对方。

是啊,他和左季明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他怎么会不清楚呢?

左季明并没有多说什么,他起身,出去了一会儿,再推门进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一个杏白色的纸杯。

男人将温水自然地递给他,淡声道:“你发了一晚上高烧,现在喝点水吧,我订的粥应该快要到了。”

周眠接过水,他看起来更加不好意思了,又低声道了谢。

左季明垂着眼看着青年因喝水而慢慢洇湿红润的唇,喉头微动:“不用和我客气,你是.......弟弟。”

周眠的眼珠晃动,捏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小时的记忆对于周眠来说已经过分遥远了,那时候周眠的家庭尚且完整,周父也没有染上赌瘾,所以小时候的他并不像是现在一般的寡言阴郁。

年少的孩子眉眼总是充斥着光彩,他活泼好动、玉雪可爱,像是一道明媚的阳光。

左季明是他家的邻居的孩子,两家关系十分亲近。左季明在周眠的印象中是一个十分冷淡、不爱说话、非常爱干净的邻居哥哥。

小周眠经常会偷偷观察他,后面走动的多了,小周眠便鼓起勇气和这个冷淡的哥哥搭话,将自己喜欢的玩具、零食一股脑的送给对方。

左季明一直都是淡淡的态度,相比较同龄人,他显得太过成熟,分明并不喜欢小周眠的靠近,但还是会看在两家的关系上勉强敷衍。

小周眠送的东西他从未收过,甚至拒绝小孩子的一切肢体接触。

小孩子虽然小,但也不是感知不到对方对自己的抗拒不喜。

小周眠不是没想过不跟这个哥哥玩了,但就在他下定决心不再追着这个不喜欢他的哥哥的时候,对方反而开始主动了起来。

那段时间,左季明破天荒地主动来周家送母亲做的糕点。

出去买东西也会为小周眠带一些有意思的玩具和零食。

小孩子总是忘性很大,没过多久,他就又开始追在对方身后,心甘情愿地成为对方的小跟屁虫。

左季明之后也没再拒绝过他的亲近,两人越来越亲近,甚至一起同床共枕地睡过。

那段时间周母甚至还调笑过两人,说他们两个孟不离焦的,周眠一直跟在左季明的身后,像个小媳妇似的。

为此小周眠还私下问过左季明小媳妇是什么意思。

左季明比小周眠成熟许多,但也只是个孩子,他想了想,说:“就是老婆的意思,以后会和我在一起一辈子,给我生孩子。”

小周眠什么都不懂,想到以后能一直和这个对他很好的哥哥在一起,高兴都来不及,那段时间便一直嚷嚷着要做左季明的小媳妇,给他生孩子。

年少的记忆过分遥远,如今想来宛如隔在云端。

再见面的时候,周眠对左季明也只有一个‘小时候比较亲近的哥哥’的印象,其实和陌生人也没什么两样。

但如今看来,左季明分明一直都没变过,对方一直都将他当做弟弟来照看。

倒是他,在接受过男人这样多的帮助后,还如此怀疑对方。

周眠心里愈闷,手上捏着的纸杯都微微变形了。

温凉的触感从手腕上传来,青年下意识抬头看过来。

左季明从他的手中拿过纸杯,眉目细致,甚至隐隐显出几分细微的关心来,这与他冷淡、不动声色的面容实在相差甚远。

像是亘古不变的冰雪终于慢慢融化。

他说:“你再休息一会儿,粥一会儿就到,不舒服就叫我........”

男人说着顿了一下,抿唇道:“我一直都在。”

周眠轻轻应了一声,病房里开着温度适宜的空调,这是一间单独的病房,想必也是对方特意帮他调过来的。

被褥被青年拉到苍白的嘴唇上,只余下黑色、稍有些凌乱的乌发扎在白色的枕头上,像是一只生病的小兽,收敛了身上扎人的刺,乖乖等着饲养者来抚慰。

周眠这次生的病来势汹汹,加上严重的肠胃炎,医生建议住院多观察几天。

周眠也确实起不来身,便遵从医嘱,住在医院好好修养。

左季明一天几乎都守在周眠身边,周眠有些不好意思,便告诉对方他一个人也可以,不用一直陪着他。

左季明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道:“我会担心。”

这句话其实已经有些越轨的暧昧了,只是青年被愧疚感困扰着,加上生病后感知力迟钝了许多,居然也没觉察出什么问题。

下午睡一觉醒来后,周眠明显感觉自己精神一些了,虽然疲倦感与时不时的痛意还是会让青年冒冷汗,但相比较上午确实状态要好上许多了。

青年按了按太阳穴,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的,看向坐在床边的左季明。

左季明手中正捧着一本书,书皮封着黑色的牛皮页,似乎是一本外国的诗歌集,男人冷淡白皙的脸如同玉石神像一般高不可攀。这让周眠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打破这样的安宁寂静。

或许是对别人的视线格外敏感,男人在感知到青年的视线后,很自然地抬眸看了过去。

青年分明什么都没问,他却像是心照不宣一般,自然而平淡地对青年道:“我已经帮你请过假了,你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我已经帮你充过电了,现在需要拿给你吗?”

周眠微愣,似乎是没想到对方居然这样了解他。

他低声道:“谢谢,麻烦把手机拿给我吧。”

将近一天都没有消息,学姐那边会担心吧......

男人的脚步声远去,很快又回来了,对方的手指骨节分明,手背上的青筋十分明显,握着手机的时候有种别样的冷淡欲感。

他将手机递给周眠,淡声道:“你的身体还很虚弱,不可以盯着手机看很久。”

周眠一瞬间有种被兄长管束的无措感。

从父母离婚开始,周眠就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细致温和的、来自亲人的关怀了。

母亲始终忙于主家的事务,一直对周眠强调独立、自食其力。

其实不如说,她已经没有更多的精力去管束周眠了,那段糟糕的婚姻早已让她精疲力尽。

周眠不知道,母亲想起父亲的时候,是否也在恨着自己。

青年垂头掩饰自己的情绪:“我知道了。”

他说着,顿了顿,尾音轻到几乎无法用耳朵捕捉:“季明哥。”

左季明轻轻“嗯”了一声,将手机递给他,随后又十分安静地垂头继续看自己的诗集。

只是那捏着书页的手指绷得很紧,像是主人正在努力克制着某种涌动的心绪。

周眠缓缓松了口气。

他打开手机,一瞬间蹦出许多条信息,周眠仔细看了一下,很多都是新闻讯息,或是安全提醒的讯息。

其余的几乎全都来自女友沈清。

赤红的消息提醒甚至达到99+,还有数不清的未接电话。

密密麻麻的文字消息和语音消息挤在一起,甚至叫人产生一种眩晕的错觉。

周眠抿唇,心里有些发慌,不注意间,他的手触碰到一条语音消息。

女人低沉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慢慢变得怪异,回荡在病房中。

“小眠,为什么你和那个左季明都不在家,你们去哪了?你不要我了吗?这就是你考虑的结果?还是说,你更喜欢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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