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在水一方

他有什么心事呢?有,确实是有一件绝对不能在第三者面前说出口的心病。此心病只能在醉酒之后或睡梦之中方才能出口,在一个清醒者面前,即便你拿性命相搏,要叫他说出也是不可能的。不过,这里我还是挺佩服他那超乎常人的勇气。他想了许久之后,竟然毫无保留地对一个向他求爱的姑娘“全盘托出”,又毫无隐瞒地记在日记本上交给我看。我认为,他的此番作为,并不像他说的是那么坏,那么丑,而更显露出他那非同一般的忠厚、诚实、坦荡、敢作敢为的男子汉胸襟。他真乃是一个不简单的奇人也!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我们还是打点起全副精神来认真地看他的回信吧:

妹妹,亲爱的妹妹:

这是我最后一次发自内心、无限深情地呼唤了!

对这个尊贵的称呼,我实在是遗憾万分,惭愧的要死。因为,我曾经做了一件难言的违心错事。以前,虽然常耿耿于怀,但并不觉得什么。自从接到你的信,不知怎么搞的,总觉着实在对不起你的信任和纯真。它使我在你面前矮了半截,实在不敢与你相提并论。

你要充当我的那位“花中丽人”,以你才德,实是绰绰有余,是我求之不得之美事;但你要我充当“三白”这个角色,却实在是相去甚远。一者他是封建社会的知名文人,其文学造诣、绘画技能等都非常出色,我怎敢与其相比?即使在这方面能抵其之万一,我也不能配上你。因为,我曾做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丑事,本是不能说出口的,可在你面前,我却不能再隐藏心中。我要鼓起所有勇气,把它倾倒出来,告白你知。

我从学校毕业时,年方十七,对社会生活经验不足,逢事必以自己的好奇心而定。父亲要我学医,自然是慨然从之,便上了卫校,学习两年。回家之后,父母便提出要给我说个亲事。当时,我想此乃是人之常情,若做一个人,这等事情是谁也避免不了的。便像一个木偶似地跟上媒人王伯,上了一回她家,见对方年龄差不多,人也长得清俊,未谈一言便糊里糊涂答应下来。此后便定了婚,按乡土风俗来说,亲事便有了七分成功。后来,由于年龄的增长,见识的增多,我老觉着在这方面失去了一个人应有的自由抉择权,自己的命运倒被别人主宰,心中不免就有些悔恨、懊恼。再者,对于她,虽说只见了那一次面,没有说上完整的一句话,但我却隐隐感觉到她对我怀有一种说不明白的复杂感情,有时来我家要穿的,总是给人种种难堪。我虽隐忍不言,但在心目中便更强烈地产生了想脱离那种关系的念头。当我把此话约略与家人提了提,便遭到一连串反对,说我是吃昏了头,为不让我今后“后悔”,便召开评判大会,全面进攻,把我驳得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对于我的婚事,我曾有过这样的设想:我和她纯是一种路人关系,根本不会有那至高无上、纯洁神圣而不可亵渎的爱情。与其分手,我一点都不会放在心上。若要满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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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条件,此只能占我五分钟考虑时间,并没多少难处。可你不知道,就在前年春上,发生了一件使人终生难忘的意外事,其经过是这样的:

自卫校毕业后,父亲便让我结合所学知识,来个临症实习,以提高自己的技艺——说实在的,我正需要这个机会,自然很高兴地应承下来。对那些近门处的熟病人,父亲就全让我去诊断,就连用药打针,都是由我自行做主,其目的就是教我遇病自做主张,灵活运用理论知识,少有依赖思想。我呢?确也使出七脚六手,不知是人家卫校老师教得好,还是自己运气好,侥幸没有遇到复杂病症,凡是经我诊治的病人,十有八九能很快痊愈,他们都夸我用药灵验。这样一来,要是父亲外出,一般病症都是我给治疗,可谁知差错便出在这里——三月的一天,桃花盛开,燕子北归,我无事可做,便顺手拿上画夹,来到小河边,想勾一点新春景色。当我像猎人一样四处张望之时,对岸忽然传来了歌声,伴着小河那节奏明快的淙淙流淌声,非常悦耳动听。是谁在唱歌?我有点惊奇,便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但见在那片桃林中有一个挖野菜的女子,边挖边唱。她身穿藏蓝色西服,烫发头,身段苗条,娇艳中透着朴素大雅,还有那天生的夜莺娇嗓,给人带来一种特殊的美感。我抬头向四周望了望,没有找出一个满意的目标,便隐身在柳树后面,专心知至地画起她来。

此番速写,画得非常成功。她分明不在是剜菜,而是在等人,老是呆在那儿,没有挪动地方,故此我与她配合的很好。画完之后,我本想起身离去,但又觉着此画太单纯了,没有透出一点有关春的意境,于是便重新坐回原处,向四周又打量了一阵,仍没有找到什么目标,就想着在她身后画几树桃花,几只燕子,也可以证明是春来了。因此,我又静下心来,在不远处选了棵比较古朴、最有代表性的桃树,聚精会神地画了起来。

“哎呀,好俊的手段!”

当我再有几笔即可画成、全部精神正沉浸在画面上之时,却被这突如其来的赞叹声吓了一跳。我忙停住笔,抬眼一看,发现却是她不知在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一双乌黑明亮的眸子正注视着我的画面。一见此般势头,我就像做贼心虚的人一样,下意识地匆匆把画夹一合,就要离去——可毕竟是慢了一步,画面早就被她收进眼底:

“哎,好像是在画我,对不对?”她带笑问道。

“嗯。”我慌乱之间不好意思推托,只好低下头红着脸面应承下来。

“那就太费你心了。我有什么值得好画的?一个十足的骚狐狸。”

她的这句实实意外的话,真把我弄了个手足无措。我实在弄不明白,她的那句“骚狐狸”是冲我而来还是指的她自己。我只是低垂着头,不敢再去瞧她一眼。她也许感到自己的话说的有点冒失,或是猜透了我的心思,总之,她完全是为了缓解一下我的难堪,便重又笑了笑,轻声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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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反倒不如我这个女流之辈。请你不要那么认真,不论对谁,我总是这样,此病实是难改呀!其实,方才我是说自己的。”

说到这里,她又很不自然地笑了起来。当时我真被她那奇言怪态弄懵了,越发不敢抬头,亦没有勇气分辨,只是默默地站着。她也静静地站了一会,好像觉着有点不好意思,便说身再会,“咯咯咯”地笑着走了。

等她走远之后,我才疑心其也许是神经病患者,扫兴之余,心中连叫几声“惭愧”,怏怏不快地收拾好画夹,顺着原路返回家中------

——这,就是我与她的第一次会面。

两天之后,我正在药房清理账目,不料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她,却出乎意料地出现了。她一走进门便笑道:

“嘻!真想不到,那大名远扬的小魏大夫原来就是你?那天之事,真不好意思,确是失礼。”

“那道没有什么。其实,那天实是我的不对,不该偷着乱画像,幸好你还明智,并没有说什么。要不,也许会闹出笑话。”见她先陪不是,倒弄的我不好意思起来,只好小声解释了几句。

她听了冲我又笑了笑,便扭身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漫不经心地用左手拨拉着桌上的算盘,双眼静静地盯着我翻帐的手——那情形,确像一位严肃认真的查帐人。

与一个年轻漂亮的异性这么近距离接触,在我来说还是第一次经历。为了打破这有点尴尬的局面,我只好合上账本,头也不抬的问道:

“你是不是找我父亲看病的?”

“也许是吧。”她神情漠然地说。

“怎么,难道说你连自己要办的事都不清楚吗?”她那有点反常的回话,煞是奇怪。联想起她在河边桃园里的那一幕表演,就疑心她真是个神经病人,心里便有些仓促不安起来。

“不,我清楚。这里只不过是顺嘴说说,改改心慌而已。实质上,我得的那种病,看与不看都是一样。”说这话时,她脸上那丝傲气顿然消失,声调有些异样。

对这几句反常的回话,以我这两年的临床经验推断,她确是得了一种怪异病。为尽我职责,便鼓起勇气,细心询问道:

“你究竟得了一种什么病,是否能说出来让我听听?家父虽说不在,但我也约略能摸着一点。当然,你可以等我父回来给你亲自诊治。”

“我对治癒怀有很大的信心,可事实证明那只能是空思妄想。为医治此病我也不知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却总是不能如愿。如果你有兴趣并不怕麻烦,那感情好,我就全盘倒出,以后就看你这‘小神仙’的手段了!”说到这里,她才不好意思地瞅我一眼,满面通红地道出其“心病”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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