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小黑屋

黑泽阵被带回了组织本部,被带到了训练总负责人面前。

总负责人手里拿着一叠纸张,皱着眉看看黑泽阵,又看看手上的文件,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轻笑出声,蹲下捏住黑泽阵的下巴,迫使黑泽阵抬头看着他。

负责人像打量商品那般随意打量黑泽阵,黑泽阵任由他动作,假装自己是个无生命的人偶。

负责人轻蔑地啧了一声,站起来如驱赶什么脏物一样不耐烦地挥手,“带他去禁闭室。”

黑泽阵被带到了禁闭室。

一个狭□□仄的房间。

房间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窗户看不见日升月落、昼夜交替,看不见碧空如洗、雪虐风饕;没有柔软床铺厚实被子,也没有桌椅,只有冷硬地板生霉墙角;没有灯具不见半点亮光,把门关上伸手不见五指。

不见光明,不闻声音,不知时间。

漆黑狭小的房间,不知前途的未来。

黑泽阵是被绑着手脚丢到这间禁闭室中的,他躺在地上,注视着黑衣人一点点关上门,逆着光的黑衣人看不清长相,他只能看见光在逐渐消失,房间渐渐归入黑暗。

门彻底关上,黑泽阵眼前一片混沌,此刻眼睛成了装饰。门外的声音听不清,只能听到最后一道上锁的声音,清朗响耳。

黑泽阵被反绑的手撑着地板,艰难废力地坐起,弓着身体用技巧试图将手从臀部穿过,自小锻炼的身体的柔韧度在此时得到了很好的体现,将身体蜷缩成子宫中胎儿状也毫不费力,但粗糙绳索磨砺着皮肤传来的阵阵疼痛就让黑泽阵没那么好受了,不用看也能猜出那里已经被磨出了一片红。

好不容易穿过臀部,黑泽阵喘了几口气。

这些人至于吗,绑那么紧。黑泽阵暗骂道。

手指已经感到充血发麻,过不了多久,就会开始失去知觉,长时间的失去知觉,这手也差不多废了。

黑泽阵一鼓作气将手从脚下穿过,从脚下穿过比从臀下穿过容易,保持好平衡即可,如果背靠墙壁之类就更容易了。

将手穿到身前,黑泽阵咬着牙关强行扭转手腕错开交叠的双手,中指下压摸索着绳索之中尖锐凸起。

之前被绑起来时,他顺手在绑他的人身上顺了根别针,因为之后要搜身,他只来得及匆匆见别针藏在绳索中,为此手腕还被戳了一下,根据刺疼感,应该是流血了。

中指指腹忽然感到微微刺痛,找到了。黑泽阵用中指和拇指下方金星丘夹着那尖锐一点一点抽起。

做完一切,黑泽阵额头已经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滴。

手指灵活翻转,别针很快被夹到了食指与中指之间,针头对着绳索。

别针很小,好在捆绑黑泽阵手腕的绳索也不算粗.大,用针头磨断绳索也不是不可行,只是很需要耐心。

黑暗之中,黑泽阵看不见,只能凭借感觉将别针来回快速摩擦。磨破绳索中一两股细绳后,黑泽阵又调整姿势,将绳索缺口对准绑脚的绳索来回摩擦。

不知摩擦了多久,黑泽阵满头大汗,汗水顺着脸颊滑下,流过下巴,滴落到锁骨间,湿了衣领。

安静的房间里,来回摩擦的声音成了唯一的声音,清晰可闻,这规律的声音、机械的动作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黑泽阵紧绷的神经。

忽然,“啪”一声,绳索断了一段,一同断的还有黑泽阵渐生的燥意。束缚着黑泽阵手腕的绳索自然而然垂落到地上,黑泽阵揉了揉手腕,长吁一口气。

黑泽阵坐了一会儿,手摸上捆脚的绳索绳结,凭着手感在脑海中勾勒出绳结的模样,模拟解绳结的手法。

不多久,脚上的绳索也被解下了,黑泽阵站起来活动活动脚,脚腕的感觉也恢复正常后,黑泽阵小心翼翼地摸索这个房间的布局。

之前趁着有光时将房间布局快速记下,但记下的只是大体布局,对于一些细微处,却还是不确定的。

黑泽阵先摸到墙壁,然后沿着墙壁慢慢走一圈。墙壁上充满各种凹凸不平,像有人刻意弄出的,黑泽阵试着去辨认,却发现都是无意义的乱刻,上面是凿深的线条,杂乱无章的线条难缠难解,勾成了一副“抽象派名画”,下面却是密密麻麻的轻浅一抹,像是在记录什么。

在摸墙壁时,黑泽阵摸到了一些毛绒绒、黏糊糊的东西,他不确定是什么,便将手往边上一擦,姑且算是擦手了。除了墙壁,地板上也有些奇怪的东西,说不清是什么,只能勉强判断出是浸入地板的薄薄一层,可能是什么残留的液体没有擦干净。

一圈走完,黑泽阵发现似乎只有最开始躺的地方最干净,无奈之下,黑泽阵回到了原处。

唯一能算得上好消息的,就是有食物和水。但食物和水的分量十分有限,而黑泽阵并不知道自己要被关几天,没准是关到自己被饿死渴死。

忙完一切后黑泽阵坐在了原地,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忙得一身汗的缘故,黑泽阵渐渐觉得冷了。

无事可做的黑泽阵开始有意胡思乱想,不敢停止一刻。

可是再怎么刻意逃避,那刺激的一幕还是如影随形地找上了黑泽阵。

不用闭上眼,黑暗的环境就是荧幕,回避的记忆不断闪现。

绯色遮蔽双眼,腥味弥漫空气,耳边是一次次响起震耳欲聋的木仓生,咽喉被顺着鼻腔进入的硝烟味堵住,胃内翻滚不止但始终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不能吐,之前不能吐,现在也不能吐,之前吐了会影响到接下来,现在吐了是折磨自己。

再一次被魇住的黑泽阵选择放空大脑。

可大脑不能长时间地放空,不然思绪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涌上来。于是黑泽阵将注意力放到小黑屋中。

组织的小黑屋似乎是在模拟令人不断否定自己存在的环境,睁眼闭眼没有区别,耳边没有半点声音,说话得不到回应,分分秒秒被孤独拥抱。

长时间处于这样的环境,人的精神极易崩溃。

感知不到外界,得不到外界的反应,人的世界只剩自己,世界即我我即世界,世界混沌我混沌,世界虚无我虚无,世界不在我不在。

刺激,人需要刺激,随便一点刺激都好,只要让人还能感知到外界就行,只要不再否定自己就行。

既然看不见,那就听声音吧;既然没有声音,那就自己说话吧;没有人听也无所谓,说给自己听,说给不存在的人很多。

不停的说,大声的说,说尽一切道尽一生,说到喉咙嘶哑,说到无话可说。

当人说不出话时,人就会寻找另一种感知外界的方法,而这种方法往往是自残。

这就是组织对关禁闭之人的惩罚,关禁闭不过是实施惩罚的方法,折磨着人的神经,让人折磨自己身体,这才是惩罚的真正内容。

黑泽阵看穿了这一惩罚,所以他不会说话,而且说话更容易消耗水。他先是用指关节敲击地面,后来他发现敲击门发出的声音更大些,于是他将位置挪到了门边上。指关节不断敲击门,一根手指的指关节敲累了,就换另一根,敲久了没力气,就吃点食物或喝点水,敲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再继续敲。

此时黑泽阵最好睡一觉,睡觉最好打发时间了,但他不敢睡,他怕。

于是黑泽阵强撑着不睡。

一开始黑泽阵还可以撑着,后来实在撑不住睡着了,但很快就被惊醒,一身冷汗。

但睡觉确实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方法,黑泽阵开始强迫自己睡觉,哪怕一次又一次地惊醒。

然而睡觉也逐渐不管用了,睡多了反而睡不着了。同时长时间的指关节敲击让黑泽阵习惯了这声音,也慢慢将这声音听若不闻,黑泽阵只好换一个方法,轻轻地掐一下自己。

但黑泽阵接受过耐痛训练,而且长时间的疼痛也会麻痹神经,使痛觉传达延缓甚至没有,于是黑泽阵加大了些掐的力度。

然而问题一直存在,不知不觉,黑泽阵将自己掐得青紫起来,但他看不见,察觉不到,只能无知无觉地下手更重。

到底还是合了组织惩罚的内容。

随着时间的推移,黑泽阵渐渐无法控制内心烦躁的升起、扩大。不,这里没有时间。

黑泽阵不知道自己在这间小黑屋里待了多久。

在这里,一瞬即长久,长久只一瞬。

他现在唯一的感觉就是又饿又渴还很冷,小黑屋一点都不保暖,黑泽阵竭尽全力蜷缩着自己,紧紧裹着身上在此时的他看来过于薄的衣服。

黑泽阵已经顾不得其它了,他将自己蜷缩在一个墙角中,妄图营造出一个小小的空间好让温度留下。

小黑屋里的食物和水已经所剩无几,这还是在黑泽阵一次比一次减少食用量的情况下。有些精神强大的人勉强抗住了这环境,然后他们就会发现他们败在了食物上。日益减少、得不到补充的食物,就像生命倒计时,尤其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出去、还能不能出去的情况下,而这恰又容易引起另一个心理烦躁。

此时,睡眠成了此时减少身体机能消耗的唯一办法。

但黑泽阵不敢睡,睡着了,就会做梦,他会梦见手木仓的扳机一次又一次地被扣下,猩红一次又一次地溅染,那人一次又一次地倒下。

黑泽阵不是只会梦到这种,他也曾梦见餐桌上的美味、壁炉前的拥抱、客厅里的打闹、公园里的欢乐、商场里的嫌弃

黑泽阵强撑着不睡,勉力睁眼,但睁眼前与闭眼后都一样黑暗,黑泽阵有时根本分不清自己是在睁眼还是闭眼。于是黑泽阵开始胡思乱想。

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外面的天气如何了,他思念艳阳、明月。

这个时候应该是白天吧,他之前数脉搏计时的时候,已经计到了第三天白天的时间,现在……上一次数脉搏离现在多久了?

算了,就当还是白天,但是天空很阴沉,像夜晚。这么暗沉的天,应该是要下雨的。

雨最开始应该是一滴滴砸落,以自身粉碎砸出一个水花,然后如断线白珠,一个接一个,不顾自身,前赴后继地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啪嗒”声。

不对,“啪嗒”声是雨砸到了玻璃上,砸在地上应该是“哗啦啦——”。

过大的雨让地面泛起了水雾,模糊了行车路人的视线,同样也模糊了玻璃窗,看不清外界。

黑泽阵不喜欢下雨天,又湿又冷,就像什么冷血动物一样,不过这个时候下雨也没错。

他坐在沙发上,不,应该是躺着。他躺在那张狭窄的沙发上,沙发前的壁炉在燃烧,不知熊熊大火,而是火苗舞动。

他很喜欢这间小小的壁炉角,虽然小但给人温暖的感觉,尤其是冬天的时候。

他的头枕着爸爸的腿。爸爸坐在旁边,也不嫌挤,手里捧着一本《挪位的森林》,正给他念。

【你要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不准情绪化,不准偷偷想念,不准回头看。去过自己另外的生活。你要听话,不是所有的鱼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里。】

黑泽阵总是被饿晕,然后被冷醒,又被饿晕、冷醒,周而复始。现实与梦不断交替,寂静与吵闹交织一团。

正当黑泽阵的精神濒临崩溃的那一刻,一丝光线闯入了黑泽阵的世界。

那光如腼腆少女,一点一点露出自己的身影,慢慢地走到黑泽阵身前。

他被看见了,被少女看见了虚弱无力的模样,被少女看见了满身的青青紫紫。

突入起来的光明,刺激着黑泽阵的双眼,从杀人起至今,从未流泪的黑泽阵,在这一刻留下了生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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