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九章，你有没有想过真把这些事情曝光出来，初氏集团会怎么样？”
“想过，但这跟我似乎没多大关系。五老板，您该不会是怂了吧？”
“我要是怂了，就不会答应上你这条贼船。”
“那您这是？”
“没什么，只是有些担心。”
担心于初家而言，最重要的那个人。
“吾哥，到你提问啦。”冯乘乘举起文件夹子挡脸，小声提醒他道。
初吾缓回神，定睛看向眼前气定神闲的面试者姑娘。
“就还问最后一个问题哈，我没前面几位专业，随便问问，你也就随便答答。”初吾抱歉地笑道。
姑娘颔首，“您客气了。”
“假设你是一位创作者，你笔下的角色一路过关斩将，最后却得知他要消灭的终极反派是于自己而言至关重要的人，那么你会如何设计接下来的剧情？”
这问题一出，同事们都纷纷望向初吾。
“好抽象啊，这问题。”连大佬作为代表，讪笑着发言道。
当然也颇有刁难人的意思，毕竟该问题的回答能千奇百怪，姑娘也不知哪一个才是符合初吾心中的正确答案。
姑娘思忖片刻，平静地娓娓道来：“如果是我的话，我选择让他毫不迟疑地杀掉反派，而后余生陷入漫长的对是非对错的思考中。”
是个狠人。
其他两位面试官齐齐倒吸口冷气。siwu.org 猫头鹰小说网
唯有初吾神色如常：“谢谢你的回答，面试到此结束。近两天请关注来电讯息，我们工作室的号码是XXXXXXX；或者关注公众号推文，我们会尽快给你一个答复。”
这时咖啡厅服务员端来一杯打包好的抹茶拿铁，初吾示意他递到姑娘手边：“拿铁送你，面试辛苦了。”
下午五点左右收工，咖啡店老板为初吾买下来几十杯咖啡而喜笑颜开，主动提出免掉初吾三分之一的租金。
“吾哥你真的好厉害，坐这么久都像没事人一样。”冯乘乘按着酸痛的肩膀，由衷地说道。
“毕竟装得像嘛。”初吾笑笑，“后面小除来顶你的班儿，可以不用那么辛苦了。”
“话说回来，吾哥，我能不参加艺考吗？”冯乘乘可怜巴巴地问，“生活已经很艰难了，还要考试......”
“你如果觉得你目前的水平足够用了，也可以不考。”初吾轻描淡写道。
但姑娘听得低了头，小小声说：“要等我和小除读出来，还得四年呢。”
“半工半读，难道不可以吗？”初吾反问，黑心资本家的面孔暴露无遗。
“就算半工半读，我和小除能承担的工作量肯定会大大减少啊，现在你又招了不少新人......”乘乘的声音越说越小，言下之意初吾自然听了出来。
连大佬在一边喝茶看戏，非要把徒儿那点隐秘的担忧点出来：“乘乘是担心你把她开除嘛。”
初吾也就借大佬出头发挥，安慰小姑娘道：“你看你师父成天不干正事儿，我不也没把他开除嘛！”
“师父那是有实力吃软饭啊。”乘乘欲哭无泪，用实际的语言展示出她和师父之间的“父慈女孝”。
“你好好考试，好好学，以后不也有实力吃软饭？”初吾软声软气哄孩子。
“哦，那老板你不就亏了吗？”乘乘实诚说道。
这时连大佬再次开口：“个傻丫头，你老板要计较这些，他当初就不会开这工作室。”
“大佬，您别说得像我是搞慈善的一样。”初吾无奈道，转眼对懵懂的员工说，“乘乘，你有这个天赋，不应该被浪费在繁重的工作中。而且趁着年纪轻，得抓紧时间提升技艺，不要安于现状到以后让自己后悔。”
咝，感觉又开始倚老卖老了，初吾连忙又补充道：“抱歉，感觉是我僭越了。你的未来当然你自己说了才算，我也只是给你提供一个参考。”
“还是那句话，你要是想学，就尽全力去学，不用担心费用工作什么的。半工半读期间，你们的工资照常直到你们正式毕业。”
“谢谢吾哥，我这两天会好好想想的。”冯乘乘起身，愣愣地朝初吾鞠了一躬。
“唉哟，那你们去吃饭吧，我也要去接我丈夫下班。”初吾摆摆手，“今天辛苦了。”
但他出门没有去停车场取车，而是信步沿着人行道慢慢往回走。
准确地说，是往住处附近的公交站牌走。
周伊发来信息，说让初吾到站牌那儿等他。
“我按照风老师说的，去拜访一位学生，在城郊的陵园。”
周伊下午两点从学校出发，按照风晚亭老师给的地址，坐上了去城郊的公交车。
“那孩子是在高二的时候走的，据说是重度抑郁割腕自尽。”
“我以前的学生是她的朋友，在她遭难时曾经向我求助过，但我出于很多原因......没有帮她。我学生也没说什么，毕业后没再联系我，只是那孩子真的走后才发给我一张墓地的照片。”
“我按照照片，找到那孩子长眠的地方，给她送了束花。从此我只敢在课堂上让我的学生们保护好自己，却没法教给他们正确的反抗。”
“也试图让家长们多关注孩子的状况，这样能及时发觉异常，及时地保障孩子的安全，我也省得担些责任。”
“总体说来，身为一个老师，我做得并不算称职，只是说为安稳地生活下去，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周老师，如果你能够继续查下去，那便再好不过了。”
是一口气坐到了巴士的终点站，午后的阳光在车厢里明明灭灭，最后空荡得只剩周伊一个乘客。
下车，沿着路边的指示牌往陵园方向走去。
周遭很静谧，日光流转，阔叶林的枯叶哗哗作响。
其实周伊没必要来的，往事已死，所有证据都随着黄土盖下而干涸。
但想一想，还是来了，跟风老师说，好歹给那姑娘送束花。
小姑娘都是喜欢鲜花的，何况才高二呢，和梦然一个年纪。
看守墓园的是一老一少，老人形容枯槁，问询时说一句话喘一口气；年轻人与周伊差不多年纪，只安安静静按照周伊的要求，扎了一束暖黄色的菊花。
没要白菊，那花朵看起来太冷清。
登记完毕，老人示意年轻人带周伊去往墓碑前；怀中黄花懒散开着，像今日云淡风轻的好天气。
若女孩还活着，这会儿该是在大学的校园里，参加社团活动、在图书馆看书，或者什么都不干，和两三好友漫步闲聊也很好。
年轻的守墓人将他送到了那尊方碑前，一眼便能瞧见碑上女孩稚嫩清秀的黑白照片。
守墓人颔首告别，在转身的那瞬间，周伊隐隐约约从他侧脸看出初吾的影子。
唉，心情低落的时候，周伊总难免会想起初吾。
似乎想一想，都能得到些许安慰。
周伊弯腰，轻轻放下花束。
你是谁的女儿，谁的好友，未来又会是谁的爱人？
或者，你又会成为怎样的你自己？ m..coma
可惜一切答案都被方碑画下句点，再无声息。
何为师者？
传道授业解惑？
怎够......
周伊想起自己有那么一个在校园里四处取景的午后，看到学校那棵被砖石的高台层层围住的银杏。
他在积满落叶的台阶坐下，给远在家乡的老师打了个电话。
老师姓叶，名白果，据说是因为出生时是银杏落叶、白果成熟的季节。
周伊因为周记写得满篇错字，被人叫去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开口认错，老师便给他塞了一捧炒白果。
“你师母炒的，尝尝？”
刚进入初中的周伊没想到自己的人生会被一捧炒白果改变，不管是考入A大还是成为老师，亦或者是遇见初吾。
他想要，成为叶老师那样的老师。
可是他没想到，这世界上还有像李恩庆那样的老师。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伊伊。”老师在电话里回答他说，“做你认为对的事情就好了。”
“我一直在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可是老师，很多时候我都无能为力。我听见那禽兽在做什么事情，我其实应该能闯进去制止他的......”周伊捏着手机，喃喃自语道，“然后我听学校里其他人说，那禽兽还有过前科，他害了不止一个孩子。”
“退一万步讲，最后我能把禽兽送进局子里，他造成的伤害是实质性的，我没办法去让那些孩子当作无事发生，让他们毫无阴影地自由生活下去。我做不到抹平那些伤害。”
“可是伊伊，这些事情本就不应该你来负责任。”老师轻轻叹息道，“还记得我给你的毕业寄语么？”
“您希望我能够一直澄澈温柔。”周伊回答，想起什么哑声笑了笑，“可惜我现在都不太明白，保持澄澈的话，我不可能一直温柔。”
会愤世嫉俗，会失落失望。
“怪我没写清楚。”老师缓声解释道，“我希望你的温柔，是对你自己。别太钻牛角尖啦，好孩子。”
陵园空旷，风大，周伊下意识裹紧了风衣。
日头偏西，回去还得坐一个多钟的车，该走了。
“如果你已经有了来生，那么请对自己更温柔一点吧。”周伊颔首，对那黑白照片轻轻笑着的女孩说道。
出墓园路过值班室，周伊停住脚想向里边打声招呼，结果便瞥见正在给老人家拍背顺气的一姑娘。
仔细瞅瞅，是柏野。
这个点儿初三就下课了？
周伊猜到姑娘可能是逃课，毕竟之前撞上过。
斟酌片刻还是喊了声：“柏野。”
惹得小姑娘一个激灵抬起头来，下意识就脱口而出：“周老师？”
脱口而出后又往自己脸蛋上拍两下，似乎是怪自己多嘴。
但老人家已经听到了，“哦，这么巧的，小野，这是你新班级的老师么？”
“是啊，老人家，我也没想到这么巧。”周伊面不改色地应承下来。
柏野瞪大眼睛，“不，不是......”
“欸，那老师你快请坐，小野，去倒水啊。”老人家拍拍柏野的胳膊。
眼见着柏野咬牙切齿，周伊极有眼色地说道：“您别忙活了，我就是来打声招呼，然后就去车站坐车。”
“哦，那也是，时候不早了。小野，你去送送老师吧。”老人家再次发话。
本来是想客气两句，但奈何有事情想问这姑娘，周伊就装傻没吱声。
柏野按一按老人家肩膀，说：“好吧，爷爷，我去去就来，有什么事儿您记得用呼叫机喊小叔叔。”
“真是麻烦你们了。”末了周伊颔首致谢，面对姑娘怨怼的小眼神依旧波澜不惊。
“周老师，我也没得罪您吧，怎么您还找上我家来了？”柏野先周伊两步在前，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和一段压抑怒气的抱怨。
周伊只好赔笑答道：“我来这儿只是看一位故人，真不知道你住这边啊......不过话说回来，你每天上学岂不是很不方便，坐公交过去都得一个多小时呢。”
不动声色岔开话题，柏野果真被带跑偏：“上学一般都是小叔叔送我的，中午的话在教室里午休，有时候中午就直接回来了。”
好的，不愧是我野姐。
而似乎也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柏野扭过脸来补充道：“您别想着去哪儿告我的状，反正我逃课燕老师是知道的。”
燕老师何止是知道，看上次那表现，估计是根本管不了。
周伊抬手按按睛明穴，“但是柏同学，你已经上初三了。”
“放心，我就算不去学校，我也能考上高中。”柏野头也不回地说道，“那破学校，有什么好去的。”
“可是习远好像很在意你的样子。”周伊不轻不重地说了句。
“所以我现在还是会去学校做个样子。”柏野顿了顿，“但迟早我会消磨完林习远对我所有的耐心，那时候我和他也就都自由了。”
啊，有故事。
但小姑娘语气不算好，周伊没那么厚脸皮去刨根问底。
他们很快走到公交站牌，柏野没做过多停留，只一手插兜一手挥动，说：“一路顺风啊，周老师。”
“我说话一向算数的，柏野。”周伊叫住她，“有什么事情你可以随时找我帮忙。”
“凭什么啊，周老师？”柏野回过头，冷冷笑着。
“凭我是你老师。”周伊坦然说道。
好像考完教资笔试，周伊就是坐的公交回学校。
他报名的时候运气不大好，没有抢到本校的考场。
考完试后他在宿舍群里发了个“解放了”的表情包，初吾随即就发来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周伊回复说：“在公交车上了。”
岂料刚一下车，就看到冷风里瑟瑟发抖的某靓仔。
周伊当时挺想雀跃地扑过去，狠狠把初吾抱起来转个圈儿。
奈何他胆儿怂，牢记着分寸感仨字儿，只敢到人跟前儿半步远，笑眯眯地问：“一块去吃晚饭吗？”
但今时不同往日，周伊一下车就飞扑进早早在站牌等候的初吾的怀里。
可惜坐太久车没力气，没法把人抱起来转圈儿。
“靓仔，晚上想吃啥？”周伊把脸埋进初吾外套料子里，狠吸了一口他的气味，嘟嘟囔囔地问道。
“今儿风凉，喝汤去吧。”初吾轻声说，热气挠着周伊耳朵。
是不太好意思地缩缩脖子，周伊说：“面试辛苦了。”
“不辛苦，为工作室的事业......”初吾刚起了个话头。
周伊熟练地接话道：“初老板义不容辞。”
“你今天有点分外活跃啊，周伊伊。”搂了好一会儿放开后，初吾捏着周伊胳膊说笑道。
“可能是因为，我有点想你。”周伊软乎乎地说。
初吾一愣神，垂眸浅笑道：“我也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