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两大乐事, 不过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哪怕洪荒没有类似说法, 成功抱得美人归的帝俊春风得意是显而易见的，哪怕后续三清接连成圣, 风头被抢都不妨碍帝俊的好心情。
成圣怎么了, 你们有亲亲老婆可以贴贴吗？
没有，没有老婆的人生是注定失败的人生，是没有希望的人生, 是灰暗无趣的人生。
“迟早有一天帝俊会被套麻袋打晕从天上扔下去。”
天庭八卦小组组长白泽给帝俊最近的状态下了定义, 准确表达了妖族高层的鄙夷和不屑。
哼, 脱单了不起吗, 叛徒罢了。
夜路走多总会遇到鬼，得意太过会跌跟头，在和和美美度过了好一段夫妻生活甚至都讨论起未来孩子名姓的帝俊，某一天终于摊上了大事。
准确来说这大事不是来找他，是奔着女娲，奔着女娲所造的人族而来。
天庭正殿之中，帝俊接待了巫族十二祖巫之首的帝江, 魁梧的身躯淋漓展现着不同体系的力量，帝俊一边打量着对方不怒自威的气度，一边老习惯发作，蠢蠢欲动想把对方也招揽到天庭中。
天庭已经汇聚群妖, 然而帝俊犹不肯止步，天下英杰尽入麾下的理念，哪怕对方同样率领着一族，帝俊也不认为这是痴心妄想。
他有骄傲的底气, 妖族有睥睨天下的实力，天庭更有并吞八荒的野心。
哪怕是柳离，在遇到将巫族征服的机会时也会毫不犹豫，盘古血裔的身份能搏得尊重，但不是挡箭牌。
面对帝江突然来访，帝俊面上与他拉扯，私底下已经想好后续如何与柳离商量，反正无论是什么想法，柳离总是能给他恰当的安排。
丝毫不认为自己行为有多屑的帝俊面带微笑询问帝江来意，然后微笑成功止于帝江的话语。
“……帝江道友，能否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
帝俊的笑意收敛，眼中冷意渐生，但即便如此，对面的祖巫之首眉头未皱，一字未改重复道：“希望天庭能够诛灭人族。”
“吾对那位离皇对天庭妖族印象很不错，所以吾事先来此告知一句，道友愿意出手最好，倘若天庭顾忌名声，吾等便亲自动手，只需要天庭对此袖手旁观，巫族便原谅女娲的僭越……”
“放肆！”
帝俊的温和彻彻底底消失，取而代之是雷霆之怒，“谁给你的胆子敢冒犯女娲圣人，谁又给你的勇气命令天庭做事。在你说出这句话时，吾便已可以视作巫族对天庭的挑衅。”
帝王一怒，星斗摇动，天庭本就由帝俊他们亲手建成，此刻气息一变，自有感应生成，风云随行，无声雷霆炸响，空气都因他的愤怒粘稠起来，无形的压力充斥于殿中，以至于门外守卫的妖族身形颤抖，两股战战。
但这一切没有动摇帝江的面容。
巫族修行本就自成一派，与洪荒主流仙道不同，十二祖巫更是巅峰，作为十二祖巫之首的帝江，掌控空间伟力，实力深不可测，圣人之下能与之匹敌者了了。
“妖皇这是要拒绝吾之提议？”帝江气息不改，身形未动，眼神桀骜依旧。
“吾没有答应的理由。”帝俊负手傲然道。
“哪怕与巫族为敌？”
“巫族不怕与天庭为敌？”帝俊语气森然，“吾又有何惧畏！”
帝江的目光同样变得寒意飞扬。
柳离入殿所见就是帝俊与帝江对峙的场面，暗流被在场两人汇聚，风雷汹涌不定，却在一道脚步声传来时，化为柔软的春风。
大袖长袍的女子挥袖扫落剑拔弩张的气氛，视线在怒火中烧的帝俊面上微顿，还他一个宽慰的眼神，上前将与帝江沟通的工作接下。
“多年不见，帝江道友风采依旧。只是不知为何惹此干戈，若有误会，吾愿为之周旋。”
帝江冷哼一声，见柳离态度如此，也不好拂落对方面子，勉强压着脾气将目的告知。
柳离的眼神同样变化，只不过比之于帝俊当场生怒，她还能冷静着问一句为什么。
“哪怕不提人族乃圣人所造，既然归于天庭庇护，若因道友一语便随意打杀，我天庭威严何在。今日若畏惧巫族而坐视一族之灭，他日是否也可因他人之胁迫袖手天庭倾覆，道友领率巫族十二支脉，同护族民万千，其中道理应当清楚，此等无理之论，着实过分。”
三言两语说明态度，给出底线之外，她叹口气，又继续说道：“昔日我与道友共论两族弥平摩擦，可见道友并非是沉溺杀戮之辈，此刻又为何要无端屠灭一族……若有因缘，尽且明言，为难之处，天庭或可援手，莫令双方落入难以转圜之地。”
比之于帝俊的直来直去，柳离的话语恳切许多，亦周全许多，帝江视线落在侃侃而谈的女子身上，“离皇倒是有副好口舌。”
“我只是认为沟通不可或缺。天庭与巫族都是一方霸主，两者任何细微冲突，造成的影响都极为庞大，道友也不想见到，巫族因此死伤无数吧。”
“你在威胁我？”提及巫族，帝江神色更冷。
柳离气定神清，“这取决于帝江祖巫的答复。”
“哈。”
帝江冷然一笑，“也罢，本是吾族之事，外人没资格插手。只是你说得对，妖族生死吾不论，只是吾巫族子民稀少，个个都值得保护，折损在这种事上，吾不为也。”
“听说昔年女娲造人，离皇曾跟随全程，又庇护人族多年，想必对人族知之甚多。”帝江话题一转，重新落回人族身上。
“然也。”柳离对此不做否认。
“女娲造人成圣后，不少高手试图仿造女娲一般创造生灵，借之证道混元。如那血海阿修罗，正是冥河的手笔，但可惜直到今日，也没有人能再次成功。”
“没错。”柳离肯定他的话语，至于原因，说来也复杂。一是有鸿蒙紫气之助，二来造化一道，冥河等人所掌握的，跟女娲比起来只是皮毛，远不足以达到她的一两成。
并非是柳离轻视洪荒众人，女娲能证造化之道是有妖族为底蕴，没有谁能再像女娲一般有机会将洪荒生灵血脉构造了解一清二楚。对女娲来说，她能随口说出任何生灵的特征与弱点，随手创造任一生灵的天敌，万灵于她如掌中窥纹，其中积累之深厚，光是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重复她的证道之路更是不可能。
至于最后一点，人族的创生，亦是天时地利人和之果。
“人族的特殊之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帝江语气复杂，“金作骨，水润体，木定形，火明目，土养息……化五行为形体，定阴阳于一身，上承盘古之遗泽，下蕴洪荒之灵机……人族是否为天地所钟不好说，但天道一定乐见其成。”
“造人无错，只是女娲造人时千不该万不该仿造父神之体，仿造道体在洪荒大地上繁衍，这相当于在断我巫族之根基，夺我巫族之气运。”
最初人族诞生，帝江等人并未放在心上。以道体行走洪荒的生灵不少，要是一个个计较过去，巫族他们也别干其他事，天天盯着就够麻烦，可随着人族发展，几十年来稳定繁衍，十二祖巫终于发觉其中不对劲。
巫族最大的问题是他们子嗣繁衍困难，作为盘古的血裔，盘古所化洪荒本该是他们最好的摇篮，但偏偏，这份天地从未真正接纳巫族。
地风水火造就混沌，阴阳五行之气充盈洪荒，正是由于两者构成不同，混沌与洪荒天地才能如此分明，不曾融为一体，洪荒不曾为混沌所吞噬，能够独立存在于偌大混沌中。
洪荒所言的天地灵气，本质正是阴阳五行之气的混合，亦是仙道修炼的基础，而巫族不能修行仙道的根源，正是他们无法吸收灵气。
盘古来自于混沌啊，地风水火将他孕育，弱水罡风流淌于血脉，即便他开辟洪荒，化地风水火为阴阳五行，他的躯体他的血肉他的后裔，依旧镌刻着不同于洪荒的法则。
于这个洪荒来说，巫族是异类，来自盘古的血脉让他们傲立此间，亦让他们被天地排斥在外。
正如最初的三族之首，祖龙元凤始麒麟，他们的后代没有一个完全属于三族。而龙生九子各不相同，是祖龙不想孕育真龙子嗣吗？是祖龙不期待后代继承自己的血脉吗？他们怎么会不想，怎么不期待，但却根本做不到，根本不可能！
祖龙是最初的龙族，他诞生于开天辟地之时。那时洪荒还未被阴阳五行之气全部替代，地风水火仍然残留，水落入大地汇成海洋，四海无尽的波涛中孕育了祖龙，成为了龙族的开端，亦是混沌水之一道最后的痕迹。
在他之后，诸水尽然被洪荒所替，阴阳五行取而代之，后世龙族分阴阳、别五行，青白黑红金属性不同，已然再无混沌的残余，却也正是因此，让龙族得以延续，凤凰翱翔天宇，麒麟漫步陆林。
但巫族不可能像他们那样，继承自盘古的血脉，是连天道都无法磨灭的法则，而他们只能靠着盘古的气运，苟延残喘至今，数着越发凋零的部族，倾尽心力求一分生机。
可人族连这最后的气运都要夺去。
对天道来说，巫族特殊之处正在于继承了盘古的血脉，哪怕巫族与洪荒再不相合，他也得捏着鼻子认下他们。
可人族的出现让巫族不再特殊，他们有着和巫族相同的道体，盘古化身天地，他们亦是天地精华孕生，更是顺应着洪荒规则而生，这就让他们有了承接盘古气运的资格，拥有了取代巫族的可能。
换句话说，完全可以理解为巫族与人族同出一源，但前者继承盘古属于混沌的法则，后者则是盘古于洪荒中的延续，对于洪荒天地而言，哪一个更顺眼可想而知。
放任人族壮大，终有一日会吞并巫族，烛九阴遍览长河，时间为他指明未来的影踪，他望着那个结局，终究无法再坐视不管。
于是帝江来到了天庭。
“女娲已经成圣，人族对你们已经没有价值。用一个失去价值的小族，换取巫族的友谊，这份交易很合理。”帝江沉声道。
“不合理。”
柳离听完后摇头，对于巫族的遭遇，她亦心生惴然，特别是对照所知，联系龙族旧事，更能明白其中无奈。
但这不是同意的理由。
这不是随意牺牲无辜的理由。
“倘若人族该死，那巫族又有什么理由存活？用一族之死换另一族之生，今日是人族，他日未尝不可是巫族。”
“看来我们注定不能达成共识。”帝江不改坚持，他当然知道柳离的意思，但他是巫族祖巫，是要护祖巫延绵，哪怕沉沦众生换一族生存，他亦可毫不犹豫。
“妖皇也是一样的观点吗？”他最后看向一旁沉默的帝俊。
“然。”
帝俊负手背对着两人，被问到也不回头，给出干脆的回答。
“很好。”
帝江点点头，凌厉视线扫过柳离与帝俊，没有怒火，没有失望，巫族的未来不需他人怜悯，自有他为族民取来生机。
心知多谈无果，帝江扭头便离开，帝俊目光也终于从虚空中收回，柳离清楚听到，有叹息从他口中流出。
巫族不愿认帝俊为王，他却仍然视之为子民。
“我再去看看吧。”柳离温声道，“身为妖皇，有些底线无法退让，你必须拿出强硬的态度。”
至于其他的工作，就是她的职责范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