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早已跑得没了影儿。
那群人来势汹汹,沈朝看一眼便知道自己必定吃不了好。如今双拳难敌四手,还是逃为上策。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这人无甚优点,唯一点跑得快。”
沈朝终于停下来,气息平稳。除了额际渗出的汗意完全看不出她方才还在烈日下剧烈奔跑。
申公明跑得气喘吁吁:“……”
“你这身体还得多练练。”沈朝拍拍他的肩膀,把手摊开,掌心里是一个钱袋。
日光正好照在沈朝的侧脸,半张光影中的眉尾轻轻上挑,轻松肆意,像极了那打马游街的鲜衣少年。
申公明一时愣了神。
“这是方才我趁郑大不注意,从他身上拿的,应该足以抵药钱了。”
沈朝掂了掂分量。
“这,这怎么好意思……”
申公明拿过沈朝手中的钱袋,打开看了看,又望了望沈朝。
他脸色突然变红了些,有些磕巴:“多谢姑娘。”
沈朝还没反应过来,申公明就着急忙慌地走了,像是避着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真是奇了怪。沈朝摸了摸下巴,她就这么可怕么?
沈朝也不再多想,漫步从县城往家中去。
永安县实在是个好地方,三面环山,一面有水东绕,再往远走便可看到滚滚黄河水。算是个靠近边塞的小县城,但近年来很是安定。
沈朝如今的家便在县城以远十里之地,院子不小,东南角生一棵大槐树,亭亭如盖。
夏天的雨总是来得急骤,沈朝本来坐在槐树下摇着扇子,恼着今年的蚊子如此之多,闷热潮湿的天气直憋得人喘不过气来,而后猛不经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淋了满头。
雨打在破旧的瓦缸里发出叮咚的脆响,鼾声透过不严的窗缝时高时低。
与沈朝相依为命的沈阿婆年纪大了,睡得也早。沈朝就一个人坐在门槛上,倚着门沿观雨。
院子中的大槐树被雨水打得落了满地槐花,狸猫不经意被沾了一身的水,轻巧地钻进门里来躲雨。
永安县是一个能消解戾气的好地方,她自从借“假死”之名辞官之后就在此地定居,心境也平和了许多。
院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吓得猫儿也窜了出去,鼾声也停了下来。
沈朝回头望一眼,阿婆只是翻了个身,没有醒来的迹象,鼾声又渐渐起来。
沈朝皱了皱眉,提着灯往院门走去。雨势渐小成蒙蒙细雨,金色的微茫随着她的步伐流动,昏黄而微弱的灯光几乎将这朦胧的细雨印衬成晨曦的薄雾。
院门外多了一团黑影,沈朝蹲下来拿灯去照,是个人。
不难猜测,方才院门口那声巨响应当是他倒地的声音。
朦胧的光影之下,他的肌肤如上好的羊脂白玉般温润通透。
如墨的眉眼在这场雨的洗礼之下更是褪去一切其他颜色,只剩纯粹的黑与白化成浓郁的对比,鼻梁一侧的黑痣更是将这种惊艳感推至顶峰。
他实在生得清隽俊逸,莫说这十里八乡没一个能比得过他,便是那繁华十里的盛京城也找不出一个能企及此人的绝盛相貌。
见惯美人的沈朝也被惊艳一瞬。
惊艳之后,却是隐隐的熟悉感。
他好像是她的故人,只不过这个“故”是沈朝险些将他押入诏狱。
他是燕王世子,名为李昱。堂堂燕王世子竟然身受重伤沦落至此,想来其背后追杀之人势力之大。
沈朝向后一步直接退回院门中。
便是为了阿婆的安全,她也只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囡囡,外面有什么动静?”沈阿婆匆匆披着一件外衫就出来了。
沈朝还没来得及拦,沈阿婆就看见了院门外躺着个人。
沈朝心道不好,沈阿婆像这里多数的百姓一样,善良淳朴而热情,便是路过的人叫声口渴,她必然也是会取一瓢水出来给人解渴的。
更何况有人受伤倒在了门口。
这也算他命不该绝,碰巧遇上了沈阿婆。
沈阿婆忙走过去把人扶起来,又唤着沈朝帮忙,半夜请了村头给牛看病的老头来。
这儿离县上还是有好一段距离,请个正经大夫也难。
这还是沈朝暴力拍门,愣是把睡得正香的老头迷迷瞪瞪地从床上拉到了家里来看病。
直处理伤势到半夜,他牙关紧闭,一口药也喂不进去,这把沈阿婆急坏了。
沈朝看着阿婆熬红的双眼,终是忍不住上手接过差事:“阿婆,我来吧。”
只听得清脆的一声巨响,李昱的下巴就被卸下来了。然后沈朝直接拿着药碗往嘴里灌,中途他被呛了好几口。
沈朝很是有经验的样子,一手拿着布巾擦,一手暴力地灌。不得不说,立竿见影,药基本被喝下去了。
沈朝流畅地把他的下巴再安回去,这一整套操作下来半柱香的时间不到。
沈阿婆也看愣了眼,像是没想到一向乖巧的孙女儿竟有如此一面。
沈朝发誓,她绝无个人恩怨。
沈阿婆被沈朝撺掇着去休息之后,房中便只剩沈朝和李昱二人。
床榻之上,他因受伤而发着热,如玉的容颜因发热而泛着红,又添了几分好颜色。
当年宫中之时,他的容颜便可窥见一二,不过如今才算濯濯如秋月之貌。
他当时牵扯进一桩大案之时,便是她亲自审讯。她可从未顾及他之燕王世子身份,丝毫未留情面,虽然最后没有将他押入诏狱。
沈朝半坐在床榻之边,思及他的身份,还有他们二人之间的恩怨,一时恶念陡生。
她的手还没有落在他的脖颈,却突然被握住。
沈朝一个警惕,难不成他是在装睡?
他握紧她的手,而后贴在脸侧,轻轻地喘着气。沈朝的手常年冰凉,他又发着烧,正是降温的利器。
沈朝松了口气,也歇了方才的那份心思。如今她不过一介平民,何苦参与到这些事来。待他醒后自行离去,她也就当一切都未发生。
她挣脱李昱的手,刚站起身来,衣摆却被他紧紧攥住。
沈朝用了用力,没能扯动。
他似是觉察到沈朝要离去,嘴里喃喃着说起了胡话。
沈朝这次毫不客气地用力一扯,伴随着布帛撕裂的声音,他整个人也被带倒在地上。
他半躺在冰冷的地面之上,领口也因为这一番动作散乱开来,胸膛露出大半,刚包扎好的伤口渗出丝丝血迹。
也许是因为剧烈的疼痛,他有些清醒过来,半睁着眼睛望着她,而后突然开始解腰封,衣衫重重叠叠地散落开来。
沈朝还没反应过来,他已摘下头顶的玉冠,如墨的长发如丝绸般一瞬间倾泄在衣袍之上。
衣衫凌乱,发丝尽散,胸膛半露,好不靡乱的一番景象。月光穿过半开的窗户落在他泛红的面庞,略有些错乱的喘息声更添了几分荒唐。
沈朝被吓得后退了一步,他就这般捧起玉冠还有玉佩等物件递过来,一双黝黑的眼睛泛着水光静静望着她,可能是方才被她粗暴喂药所呛出的泪意。
“这些物件也算是略微报答相救之恩,我会洗衣做饭,其他事情我也可以学,什么活我都可以做。”
他的声音因为发热而有些沙哑,即便如此也难掩原本如珠落玉盘的清朗嗓音。
“可不可以,不要赶我走?”
他目光流动,清泉便层层泛起皱波。
他的声音是带着祈求的,甚至有些卑微。这样小心翼翼,又简单真挚的询问像给沈朝浇了一瓢降温的凉水。
既然已经救下他,又何苦对他如此。而且,他也未必认得出她就是当初的监察御史。
一是,他们从前相见本无几面,又碍于规矩,不得直视;
二是她自从落罪入狱之后,音容相貌也改变许多。
不如就当寻常陌生人来对待,也免得他起疑。
意念一转间,沈朝已想好了对策。
“对不起,我方才心情有些不好,下手有些重,但并不是在对你生气。”
沈朝蹲下来,将玉冠和玉佩推回去,
“这些东西你也自己收好,我并非贪图钱财之人。”
“你答应了?”他并未在意沈朝还回来的物件,只在意沈朝的回答。
“嗯。不过——”沈朝笑起来,
“既然你说会洗衣做饭,活儿还是得干的。”
沈朝话音刚落,他低垂的眉眼霎时上扬起来,衬得苍白如纸的面色也多了几分神气。
“而且不止是洗衣做饭,这平民百姓家活儿可不少,什么挑水,浇菜园子,喂鸡……样样可不能少。”沈朝笑着补充道。
呵,这还赶不走一个身份尊贵的燕王世子?
“我很乐意。”他顿了顿,舌尖无意识地舔舐过有些皲裂的下唇,而后弯起眉眼对着她笑,“我很乐意做这些。”
沈朝:“……”
对上他的视线,全然不似作假,如此乖顺的模样,当真不像在宫中长大的皇亲贵胄。
沈朝略有些急促地转身离开屋子。
“我是李昱。”
“嗯。”沈朝带上门,莫名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沈朝离开已久,李昱依旧仰躺在地上,半晌才倚靠着床榻支撑起身子来,方才柔弱可怜的神色一扫而尽。
他慢条斯理地将衣衫拢了拢,望着手中沈朝的半截衣袖出神,逐渐攥紧。
沈大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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