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四载无梦

“乘客您好,医学院站到了,请从左侧车门下车。”

秦风奔出地铁站,使劲呼吸着铁锈味儿的冷空气,挤成一团的五脏六腑渐渐各归其位。

他抬头望了望这座自己长大的城市——星湾,竟有点陌生,仿佛是一位宋朝人穿越到了未来。

医学院站距离星湾医院很远,身心俱疲的秦风招停了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

“星湾医院。”秦风有气无力。

车里开着暖风,关上门后,窗户上立刻铺上了一层雾气。他用手抹了抹,这座城市清晰起来。

她高楼林立,抬头只能看到豆腐块大小的夜空。每栋高楼外都裹着炫目的霓虹,宛如一个个衣着暴露、姿态妖冶的舞女,将整个城市点缀成骚动的夜场。

即便如此,行人们依旧行色匆匆,无一不把脑袋埋在高高的立领内,在暖气管道喷出的雾霾之中穿行如梭。

出租车在光影与色流织就的蛛网中疾奔,秦风胃里翻腾,便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警笛穿透浓雾,将秦风惊醒。他引颈望去,看到一群口吐白气的路人,围拢在黄色警戒线周围。

定睛一看,居然有一具尸体以诡异的姿势泡在血泊中,四肢被生生掰断了。眨眼间,尸体的头颅竟似被外力强扭着,一顿一挫地转向秦风,血红的眼球直勾勾地盯着他!quwo.org 橙子小说网

“乘客您好,星湾医院已经到达。请您付款后下车,注意安全。”仿生人司机正用幽蓝的眼睛看着惊醒的秦风。

“这游戏后劲可真大,害我做了个噩梦。”秦风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看向窗外,“星湾医院”几个绿光大字映入眼帘。扫描虹膜付过了车费,秦风打开车门朝医院跑去。

路过的垃圾箱旁,蜷缩着一群乞丐,有的用破布抱着哭泣的孩子,有的偷摸捣鼓着针头,有的摆弄着坏掉的仿生人器官,周围的墙上张贴着莹莹发光的仿生人招妓广告。

秦风侧身挤进了人头攒动的门诊部大楼,感觉跟进了烧烤夜市没什么两样。来到电梯间,几十部电梯吱吱咛咛,二十分钟后,他终于被人流推搡着出了电梯,来到了地下16层24病房门前。

此时已经十一点三十六分,秦风轻轻推门蹑手蹑脚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角落里立着一盏落地灯,温暖的灯光驱散了窗外的寒气与聒噪。此时,妈妈正趴在父亲的病床边静静睡去。

自从父亲住院之后,妈妈便日夜守着他。秦风担心妈妈太过劳累,母子两人便一人一夜,轮流看护。

桌上塑料袋里打包着三人的晚餐,此时早已没了热气。秦风鼻子发酸,脱下背包轻轻放在沙发上。

他犹豫了好一会,终于探手抚过妈妈的肩头,轻声说道,“妈,吃过饭再休息吧。”

王岚揉揉睡眼,笑了起来,“小风,又加班了,累了吧。”

“没事儿,妈。加班是福气,我多少同学还在家里蹲着呢。”秦风想要安慰妈妈,却又觉得这个调侃真是无趣。

王岚抽了一下鼻子,拆开了晚饭。“来,今天我买了鸡腿,整整炖了俩小时,炖得可烂,你就着米饭赶快吃吧。唉,就是有点凉了……”

“妈,我最喜欢吃鸡腿了!刚才跑了一身汗,热饭还吃不下呢,没事儿!对了,我爸吃了吗?”秦风走进卫生间洗了洗手。

“七点多时给你爸喂了点鸡汤,我没敢多喂,李医生叮嘱说输的营养液已经足够了。”

“嗯,听李医生的吧,爸爸住院期间他真是操了不少心。找个机会,我得买点东西好好谢谢他。”

秦风喝了口汤,“妈,我在地铁上试了试刚买的脑机设备,真是牛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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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广告了,那是咋玩的?”

“咋说呢,跟做梦差不多。只不过里面的一切都是程序员提前设计好的,你带上之后跟被催眠了一样,可以和里面的人物互动。”

秦风从背包里拿出一册宣传页,“你听它的广告,‘学会绝世神功、探寻天下秘宝、改写历史进程’,欢迎你来书写自己的江湖传奇!”秦风挥舞着手臂,嘴里的饭菜都喷了出来。

“小风,你慢点儿,慢点儿,吃完再说。”王岚笑了起来,拿张面巾纸递给秦风。

吃完饭后,秦风刷了碗筷,把餐具都收拾停当。

“小风,今天这么晚就别回去了。我睡沙发,你在简易床上对付一夜吧。明天你还要上班,这样你能多睡一会儿。”

“行啊,妈。”没等王岚说话,秦风就歪在沙发上,“我喜欢睡这儿。”

王岚抿了抿眼角,没说什么,坐在简易床上出神地看着丈夫与儿子。

秦风掏出手机,打开日历,不知向前翻了多少页,翻着翻着眼睛便湿润起来。

距离今天,2057年1月27日,父亲已经昏迷了四年零一个月,也就是1486天。

……

秦风昨晚睡得很不踏实,虚拟世界里那声哀鸣似乎穿越了时空,至今还在耳边回响。

眼下还不到六点,秦风已经洗漱完毕回到床边,握着父亲的手按摩起来。此时父亲双眼微闭,安静慈祥。

“妈,你发现没,爸爸老得慢了。”他拂了拂父亲鬓角的白发,“我小时候太淘气,真是让他没少费劲儿。”

“他呀,就是个工作狂。不过任务再重,他也会抽出时间陪你玩儿。你还记得他手把手教你射击吗?你那时啊,个子还没步枪高,就端着枪似模似样地到处瞄着玩儿。”

“他还让我摸过真家伙!我那时才六七岁吧,那玩意儿冰冰凉凉、又沉又重,那感觉我可忘不了。”秦风苦涩地笑了笑,打开了电视,正重播着昨天的新闻。

“近日,南国同意支付七百亿资金,以支持北国在边境地区的驻军经费。北国同意不再扩大驻军规模,共同维护地区和平稳定。”新闻主持人说道。

秦风想到了四年前的那次冲突。北国首次使用了微波波束武器,导致南国前线两万多名士官出现了生理功能紊乱。身为士官长的父亲也出现了记忆力衰退、神经错乱的症状,直至大脑活动完全停止。

秦风目光落在床边的照片上——秦刚身着帅气的戎装,抱着刚刚两岁的秦风,目光炯炯地看着前方。而小秦风则手持一把玩具枪,做出瞄准的动作,摆出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

“你爸尽职了。那次事件之后,南国给记了功,分配了独立医疗室……”王岚怔怔得出了神。

不知不觉间,天边已经泛出鱼肚白。

秦风把父亲的手轻轻放回被窝里,活动了一下四肢,准备上班去了。

“路上注意安全啊!”王岚话没说完,秦风已经出了门。她望着儿子离去的方向,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上天能够保佑这个刚刚成年的孩子。

冬日清冷,街上已经满是上班族匆忙的身影。清洁仿生人早早把垃圾和冰雪扫拢到街角,此刻已经回到街边的玻璃柜里,如一具具冷峻的冰雕。

秦风买了几个包子捂在手里,朝地铁站跑去。

“为了公共安全,请自觉把个人物品放入扫描仪,谢谢配合。”地铁站里的仿生人微笑着,这笑容简直冷过凛凛的冬风。

六点五十六分,秦风终于在最后一刻打上了虹膜卡,坐到了工位前。他深深出了一口气,打算用最后的四分钟吃完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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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他的肩膀上挨了一拳。

“喂,小风,昨天试了脑机游戏没,感觉咋样?”王晋把脑袋凑了过来,“快跟我说说,趁经理还没来!”

王晋是秦风在网腾公司认识的第一个朋友,虽然比秦风大八九岁,两人关系却非常亲密。

“刺激倒是挺刺激,就是有点要命!我被巨蟒吻过、被黄龙追过、坐着棺材被洪水冲过,还被一位奇怪的叔叔跟踪过。”秦风打趣道。

王晋拧着眉毛,“黄龙?巨蟒?还有怪叔叔?真的假的!没听说哪个新手村刺激到这个程度!再说,迎接新人的都是性感小姐姐,怎么可能是个糙老爷们儿,这不是自断财路吗!你给我说说怪叔叔长啥样儿?”

秦风被问住了,他昨天不是昏死就是呕吐,居然没有一点印象。

“算了算了,那你拿到新手武学了吗?”王晋期待地盯着秦风。

“没啊,没人给我什么武学,这玩意儿需要充钱吗?”秦风怀疑他们玩的是不是同一个游戏。

“嘿,见了鬼了。像你这样刚成年初入游戏的玩家,得来点特殊照顾,要不怎么割你们韭菜!算了,没事儿,跟着哥我,我罩你!”王晋挑了挑眉毛,“好歹比你早玩儿几天,门道多着呢!”

“经理的车到楼下了!”靠近窗户的慕亚斌喊道。

顿时,大家开启两倍速,王晋奔向厕所大解,秦风吞下剩余的包子,其他人则吃饭、打扫、开机并行处理,成功在经理周元进门前一秒装出工作已久的样子。

周元来到公司慢悠悠地扫视一周,“秦风你赶快把早饭咽了,脸都肿成包子了!王晋上了厕所,那热乎的是等着我给你冲吗!慕亚斌,下次通报敌情时声音小点儿,我都听到了!”三个人脸都紫了,汗如雨下。

细细算来,秦风来到这家初创公司才三个月,这是他成年后找到的第一份工作,主要负责编写一些简单代码。

他对计算机很有兴趣,自学了一年编程便已初窥门径。虽也曾想过考大学,却是难如登天。因为在这个时代,仿生人取代了绝大多数劳动人口。在能源枯竭、人才过剩的背景下,大学几乎不怎么招生了。除去那些天才和关系户,年轻人只能步入社会,自谋生路。

因此秦风非常珍惜这份工作,他终于可以为妈妈分担了。

“工作不是应付我的!如果你调皮捣蛋,门外的求职者排了八百多里,说滚蛋你就得拍屁股走人!星湾的房价是闹着玩儿的?没个窝儿哪个女人会跟你过!”撂下这些话,周元心满意足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秦风深深拜服,因为三个月九十天的时间里,周元的说辞不带重样儿。你可以不喜欢,但你不能否认周元说的正是事实。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中午。

叮咚,秦风的游戏账号上多了五百。他正纳闷,王晋端着午餐走了过来。

“你刚参加工作,又买了脑机设备,肯定是穷光蛋一个。这五百是哥我赞助你的,拿去花!”王晋出手阔绰,倒不是家财万贯,用他自己的话说,“投胎时已经落后了,游戏里起步可不能晚了”。

不光如此,王晋在生活上也非常照顾秦风,时不时请客吃饭、送点水果,工作上也总在周元面前说自己好话。

秦风一直受照顾,总想找个机会回报一下,却要么没有空闲,要么钱包干瘪。

“王晋,我记着你的好意了,等我……”

“跟我客气个球!”没等秦风说完,王晋便打断了他,“晚上咱们一起进游戏,哥领你上道儿!”

工作结束,月已高挂。

王晋和秦风踏上了回家的地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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