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说出来，苏明海自己松了一口气，温氏却实在是笑不出来了。
她好不容易养出了些许红润的脸色，霎时间又白了下去。
血色褪去，又捏着自己的指尖。
苏明海怕她把自己给噎着，忙倒了杯茶水，又站起身，往温氏身旁踱过去。
茶水他也没有放下，就端在手心里，捧在温氏脸前，另一只手落在温氏后背上，轻柔的，一递一下替温氏抚着，帮她顺着气儿。
温氏忽儿转过头来抓了苏明海的手。
他闪躲不及，端着的茶盏随着一晃，倒洒出一小半的茶水来。
好在茶水只是温热的，还不至于烫伤人。
不过弄湿了温氏的下裙。
苏明海皱了下眉头：“姑娘并不是现在就要把人带走，也说了叫咱们商量，倘或舍不得或是不忍心，只管回绝了，姑娘也不会说什么的。
你不用急成这个样子，所以缓一缓，去换身衣裳，这样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多难受。”
温氏摇着头说不去：“这没什么，一会儿也就干透了。”
她非要这么说，苏明海也没有什么办法。
他叹口气，索性在温氏身旁坐了下来：“你是不想叫小苏跟着姑娘去，但是又害怕姑娘不高兴，对咱们有意见，所以才着急的是吗？”
他也是温声细语的，生怕惊吓到温氏一样。
实际上也不是那样的。
温氏只是觉得乍然听了这话，心情有些许复杂。
她膝下拢共也就这么一个孩子，精心养到这么大，就算是家里日子最艰难的时候，无论是吃喝用度，还是别的什么，事无巨细，她也从来都没有亏待过孩子的。
她倒不是说孩子跟着去了金陵城会过的如何苦不堪言。
苏家也做了几年茶行生意，高门里的贵人们也见过不少，温氏不是那等子没有见识的村妇，所以她心里也很清楚，并不是所有的高门都会苛待底下的奴才们。
再说了，按照现在这个说法，把孩子带去金陵城也不是为了叫孩子做奴才的。
既然说了是栽培，那便是会让孩子学了本事长了能耐的。
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心里头的那点儿不舍得罢了。
苏明海知道她纠结什么，故而也不催她。
温氏真是自己考虑了很久，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咬了咬牙：“去几年啊？”
苏明海微微松了一口气：“暂且还不知道。不过小苏现在年纪还小，姑娘有心要栽培他，先前还特意说了，侯府的小郎君年纪还小，也就五六岁上，这两年正好还缺个伴读，哪怕小苏做不了小郎君的伴读，也能陪在小郎君身边。
大概怎么着也得五六年的时间吧？
现在得叫他跟着去，长到十几岁的时候，学好了本事，才能回到咱们身边来。
你要是真的舍得下去这个心，实际上也不在乎叫他去几年的。
关键就在于现在狠不狠得下这个心。”
他缓了一口气之后，握着温氏的手，低头看她指尖：“其实我是这么想的。姑娘的茶行才刚刚开张，虽说底下的小子们也能撑得住事儿，但归根结底也总不能说我就把什么事情都丢开手，让他们去照应着，那岂不是对不起姑娘的信任吗？
所以我就想着，我且得忙碌着，这没有个一年半载的工夫，肯定是不能撂开手的。
非得要等到过了一年半载的，这茶行的生意都步入正轨之后，我才能抽身出来一些，松泛点儿，真正有时间腾出手来照顾你们母子两个。
可是这一年半载的时间里，是肯定没有时间管着儿子了。
你身子又不好，这还得好好的养病呢，你怎么照顾儿子呢？
他跟在咱们身边，虽然说现在是条件好了，他也能去读书写字，或者是跟着我到茶行里去学一学柜上的规矩和本事，但是扪心自问，留在咱们身边，和跟在姑娘身边去了金陵城，见大世面，见大阵仗，那肯定是后者对小苏更好，你说是不是？”
“道理我都明白的……”
温氏眼角挂了泪珠，就悬在那儿，可怜兮兮的。
她深吸一口气之后，好半天都没能完全缓过神来。
这会儿才抽泣着开了口：“那多久能见到小苏一面儿啊？你知道我的，这么些年从来了，就是咱们最难的时候，多少人来劝，说小苏年纪也大了，也能帮着家里头做些活儿了，叫他出去上工，再不然卖到那些高门富贵人家去做几年奴才，他是个机灵的孩子，赚的肯定不少，也能帮着家里缓解缓解。
你还真的动过这个心思的，说是他早晚也要长大，得替家里头分担，便是出去做些工，就找些不那么累的，轻松点儿的，赚些银子，也出去见见世面。
要不是我极力反对，现在还不定怎么样。
这是我的心肝儿肉，当眼珠子一样宝贝着的。
我知道郡主娘娘是好人，顶好的人，对咱们这样的商贾人户，穷苦人家，也从没有什么看不起的地方。
只是要把孩子送走，不在自己身边看着，我总是放心不下来。”
她略想着，又往苏明海的肩头靠了靠：“夫君，我做不了这个决定。”
苏明海心下也是无奈的。
这个决定确实很难下定。
把孩子送走也还是自己的孩子，只是骨肉分离数年之久，这接受不了都是人之常情。
但决定肯定还是要做的。
“咱们也不急，我回禀了姑娘，咱们商量两天时间，再给姑娘一个准确的答复。”
苏明海又顿了好半天，然后才犹豫着跟她说：“再不然，小苏这两年也确实是长大了很多，他年纪虽然还小，可是跟着咱们吃了几年的苦，经历的多了，自己也有自己的考量和想法。
这件事情不如把他叫到跟前来问一问，叫孩子自己做个决定，你觉着好不好？”
他们夫妇两个一面狠不下心，一面却又不想耽搁了孩子的前程和发展。
与其说自己在这儿痛苦纠结，就真要说纠结了两三天，也没法子给傅清宁一个准确的答复，还不如把小苏叫到面前来，让孩子自己做主拿定主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