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沐猴而冠

李枕舟目光冰冷。

没想到那书生竟把火往自己身上引。

想来是要借打击自己,狠狠给王富贵一个下马威。

看着文质彬彬,温润如谦谦公子,内里却比那个姓申的愣头青还要阴狠的多。

见对面主动过来,李枕舟也不好再沉默,啪的将手中茶杯往桌上一放,似笑非笑道,“不知这位兄台,送的是何物。”

“呵呵,在下不才,在外求学时,曾偶然得一前朝箫谱,名为凤凰台,相传是前朝宋氏某位大家所作。”

“有记载,当年宋氏一曲长箫,曾引得群鸟来朝,聚数日而不散,相传最后更有仙鹤亲至,与之同舞,尽兴而归。”

“而恰好宁晴姑娘最擅箫艺,得此乐谱,正可谓相得益彰,说不得还能为我等再现当年奇观。”书生倨傲道,想来对自己花大价钱淘来的曲谱,颇为满意。

王胖子小声耳语问道,“你听说过吗?”

李枕舟挠了挠头,貌似,还真听过。

书生继续说道。

“倒是王兄与这位公子,也该将自己所备之物送上了,或者,两位是想白嫖。”

“若真是如此,今夜大伙儿可就能看上一个好大的笑话了。”

“说的有道理。”

随着书生一顿夹枪带棒,周围众人齐声附和,场面一时好生热闹。

王富贵冷笑道,“不过一曲谱而已,又不是没见过,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说着,胖子从自己袖里乾坤袋中掏出一物,乃是枚通体无半分杂色的青碧满色玉簪,放入小郎君的托盘最上方。

玉簪常见,然如此无半分瑕疵,无棉无裂,又种水颜色俱佳之物,却属实罕见。

且玉簪乃女子常用之物,送出这个,也算投其所好。

只是相比起书生的珍贵曲谱与钱多多更稀罕的番邦猫眼宝石,王富贵的礼物,无疑稍落下风。

王富贵心中同样清楚,所以虽嘴上不服输,脸色却已有些难看。

“这次恐怕要栽了面子了。”王富贵嘴唇未动,而是以气机发出声音,对李枕舟轻声道。

至于那小郎君在经过李枕舟面前时,明显有稍许愣神。

毕竟是终日在花舫中伺候,达官显贵见过不知多少,所以一个人的贫富地位,不说一看一个准,可打眼一瞅,也能瞧出个八九不离十。

而见李枕舟身上穿着普通,衣衫是两吊铜钱一件的便宜货,尤其袖口还有不经意的磨损缝线。

这样的人,如何能有底气来到听竹阁。

就是在楼下的大厅里喝上两杯便宜水酒,怕也能花掉他一整月的俸银。

但尽管再看不上,规矩还是规矩,小郎君照理将托盘往前一推。

只是眼中轻蔑,哪怕李枕舟并没有与其直视,都能感受的一清二楚。

李枕舟窘迫的掏了掏口袋,金米粒扔在家里没带出来,此刻自己口袋,仅有一枚磕了个小茬子的铜钱。

若是真把铜钱拿出来,打的不仅是他自己的脸,也是打了与他同行,王富贵的那张胖脸。

以钱多多身边狗腿子们的尿性,明日整个青阳怕是都要传开。

他不自觉的握紧拳头。

见李枕舟似犹豫不决,尴尬的一直没有动作。

先前被呛的不敢出声的姓申的,此刻又重新跳了出来,“我说你到底口袋里有没有东西,若是有就拿出来,若是没有,就从哪来回哪去,回到你的小窝棚里,要是连路费都没得。”

“你同本少爷服个软,本少爷菩萨心肠,说不定就赏下个一钱银子,让你能找个渔家送上岸,省的你还得在江水里游回去。”

全场哄然大笑。

更有人说,“我猜他游不到一半,就得力竭沉在水里喂鱼。”

钱多多等人早看李枕舟不顺眼,此刻见他窘迫,自然乐的让其出丑。

那小厮见他站立许久,还是拿不出东西,便失望的撇撇嘴,刚要转身回后台,却见李枕舟从怀中掏出一张黄色符纸,掷于盘中。

“符箓?”

能有资格跟随钱多多身侧,哪个不是见多识广之辈,所以在李枕舟掏出符箓的那一刻,立刻便有眼尖的,认了出来。

这符箓放在外头,遇到识货的,其实可以当得数十两雪花纹银。

但这里又不是荒郊野岭,对面的更不是冢中枯骨,而是身段娇软能吃人的红粉佳人。

所以你在这里掏出张道家符箓,无异于拿牙签搅大缸,好不好用先不说,关键是不对口啊。

于是所有人再次哄笑。

“这位原来还是个道爷,就是不知在哪座山头修行,说出来让大伙儿听听,到时候随便从指头缝里露出点儿银子,想来就够你们一年的香火钱吧。”

钱多多悠悠然的从人后出来,既然小弟们把场子找了回来,也该是他这个当老大的出来一锤定音的时候了。

“王胖子,回去吧。”钱多多以胜利者姿态,高傲道。

“今儿个宁晴姑娘铁定是本人的,还是将你那玉簪收回去吧,这种成色的东西,就别拿出来丢人了。”

王富贵不服输道,“钱瘦子,你先别得意,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只是李枕舟能看出,胖子有些色厉内荏。

待小厮将一整个托盘的礼物拿至后台,双方皆落座等待回复,场面暂时安静。

后台,宁晴姑娘的贴身丫鬟见到今夜的打赏后,更是开心的娇声道。

“姑娘不愧是咱们花舫之中的台柱子,光是这份儿打赏,别的姑娘演上四五场都拿不到呢。”

宁晴姑娘端坐于梳妆台前,摘下自己的裁红头冠与发簪,脱下翠绕珠围的蝉衫麟带,晶莹洁白的玉颈与香肩,在烛光映照下,散发着摄人心魄的温润光芒。

“对了姑娘,今夜要选外面的哪一位公子品茗清谈。”小丫鬟瞧着掌心里那枚鸽子蛋大小的满眼儿宝石,满心欢喜问道。

“若是实在选不出,便在送宝石的钱公子与送乐谱的杨公子中,任选一个吧。”

“你这个小丫头,我看是你对杨公子心动了吧。”脱下一声的华丽装饰,终于能得空歇息片刻的宁晴,半卧于香榻上,调笑道,

那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此刻再搭上女子无暇的玉体,简直美好的不真实。

连同为女子的小丫鬟珠儿,都耳尖赤红,赶紧跺着小绣鞋,羞涩道。

“姑娘又在取笑我。”

宁晴接着笑道,“需不需要我为你牵线搭桥。”

珠儿低下头道,“人家是朱门大户里的公子哥,哪里能看上我这般小丫头,冒昧的自己凑上去,反而自取其辱。。”

“还不如多在这里攒些零花钱,才是正道。”

“你这小财迷。”宁晴伸出嫩白若玉笋的手指,戳了戳珠儿光洁的额头,笑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前些日子,不是有个傻小子,借着帮工的名义,一直往你这儿跑。”

“哪有,姑娘别乱说。”珠儿扭扭捏捏。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普通到牵手的朋友?你这个臭丫头,什么时候学会撒谎骗人了。”宁晴佯装生气的皱着鼻子道。

珠儿笑嘻嘻的钻进女子怀里,脆声道,“姑娘与其担心我,还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

“若姑娘这般貌美,哪能一辈子待在花舫之中没人陪,你看,这几日没睡好吧,连眼圈都黑了。”

珠儿细细的将毛巾浸在热水里打湿,然后小心敷在宁晴的玉面上。

“要我说啊,还不如在每日来捧场的客人里,早日寻一个如意郎君,最好是个能中举的书生,到时候才子佳人,必成一段佳话呢。”

“你以为举人是满街的大白菜吗,说中就中。”

宁晴揉着自己因为劳累而像打鼓一样疼痛的太阳穴。

这几日她的确没有睡好,不,不是没有睡好,而是几乎没有入睡。

每次将将闭眼要入睡时,都会听到一个仿佛在耳边,低低细语的声音。

可等点蜡掌灯再看,又分明无一人。

“会不会是被邪祟缠身了。”每每念及此处,宁晴都会感觉到曼妙的躯体里,一阵寒意。

“或许是该同干娘说上一声,休息几天去外面找高人看看才成。”

“姑娘,姑娘。”见宁晴神思倦怠,珠儿忍不住在其耳边悄声问道。

“若是姑娘实在倦了,我可以去外面通告一声,说是明日再见客。”

宁晴苦着脸道,“不成,哪有收了钱财又不见客的道理,若传出去,那几个小浪蹄子还不乐翻了天,便宜了谁也不能便宜她们。”

“那该见谁啊。”珠儿始终拿不定主意。

宁晴随意看了一眼今夜的礼物,那明亮的猫眼儿宝石的确晃人眼。

“就钱公子吧。”女子随口说道。

“好的。”得了命令,珠儿便去门外转告小厮。

门外众人早恭候多时,见头带青帽的小厮过来,赶紧围了上来。

“宁晴姑娘选了谁?”

小厮冲钱多多弯腰作揖道,“钱公子,我家宁晴姑娘有请,还请先至堂后落座。”

见宁晴最后选择的是钱多多,王富贵脸色一阵难看,落于座位上不停喝着闷茶。

他可以接受被别人比下去,但委实不能接受输给钱多多。

“恭喜钱大哥,贺喜钱大哥,今儿个要与宁晴姑娘一亲芳泽了。”一群人簇拥着钱多多,马屁拍个不停。

“哪里哪里,宁晴姑娘是出了名的清倌人,本公子想要成就好事,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这说的是什么话,就凭钱大哥这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皮囊,莫说一个宁晴姑娘,就是三个五个,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啊。”

李枕舟一口茶水差点喷出。

就钱多多这扛不住三级风的身板,他是怎么能违心想出英俊潇洒这种形容词的。

不过钱多多哪管这些,他已手摇折扇,正了正衣冠,像是要踏进婚房的新郎官。

淡淡的月色透过窗纱,撒在他的衣上,在地上勾勒出一道细细的影子。

让他看起来。

怎么说呢。

李枕舟想了想,实在不太好意思的低声道。

沐猴而冠。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