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章法

正月初七晨,天微微暗,大地不见一缕雪白,空中亦无雪,只是墙角梅花绽放如往昔。

早起无鸡鸣,别院之内又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两人都是身穿单薄衣裳,如此寒冬,倒是需要一番勇气。

而仅仅一套动作演练下来,一股暖流游遍严涛的四肢百骸,使得他微微出汗。

“怎么样?浑身暖和了吗?”严涛出声问道。

一旁的少年正是杜小蛮,他动作稍显迟缓,只是演练完第二遍动作之后,手脚依旧有些发凉。

在杜小蛮的看来,严涛教他的这套练气功夫实属寻常,甚至于他觉得用处不大,鸡肋得很。

咋了,这般练气功夫能让自己变成侍女姐姐那样的绝顶高手?

怎奈无为公子把自己交给了这个严老前辈,他只能乖乖听话。

没有说话,杜小蛮轻轻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暖和了。

严涛一手稳稳捏住杜小蛮的胳膊,自上而下按到手腕处,杜小蛮只觉一阵吃痛,惊呼出声:“啊,痛……老前辈,你发什么疯。”

“我可不是发疯,”严涛丝毫不给杜小蛮留情面,正色道,“你这般情形,分明是功夫还未到位。”

一连三日被人从梦中叫醒,然后修行这等不入流的功法,杜小蛮已经是不情不愿到极点,而此时听得严涛的批评,小孩子心气的他也是一股怒火上涌。

“你这般练气之法,根本与我不合适。我到如今都找不到法门。”

此话一出,倒是令严涛一阵沉默。

倒也不用杜小蛮挑明,严涛也知道,自己这般练气之法倒也算不得高明,是他从一孤门小派里习得,只是自家公子将杜小蛮交予自己教导,更未有其他指令。他也没法去寻那高深的练气之法呀?

“既然如此,”严涛咬了咬牙,一阵无奈,只得再度说道,“那今日我们来练练兵刃吧。”

不多时,两人相对而立,杜小蛮手持长剑,长剑十分寻常,可他脸上是止不住的欣喜与跃跃欲试。

世家子弟多练剑,而世人皆对剑士之风流颇为向往。而杜小蛮则是见识了侍女姐姐彪悍的实力,更有敬仰倾慕之情,恨不得立马学成,仗剑走天涯。

“今日,本剑主就要迈入剑道第一步,你且看好吧。”

不得不说杜小蛮大言不惭,而严涛在迈入知意境界之后越发沉稳,只是以手中大刀徐徐引之。

两人你来我往,身影交错,刀剑相交,发出阵阵清脆的撞击之声。

突然,杜小蛮嘴角一扬,手腕猛地一转,本该上撩的长剑陡然变向,径直朝着前方削去。

严涛微微吃惊,架起大刀也是一个回环,饶是如此,那大刀依旧是回转不及,使得那柄长剑得逞,在严涛手臂之上留下一小道伤口。

岂料,杜小蛮见状如此,立马拍掌欢呼雀跃道:“叫你看不起本剑主,现在知道本剑主的厉害了吧。本剑主学剑不过两天,便可以伤你这个知意境界的高手了。”

话音未落,一道祝贺之声便传入杜小蛮耳中。

“恭喜小蛮公子,贺喜小蛮公子。以小蛮公子如此天分,他日雄霸天下,世间无敌手,也是指日可待了。”

方一回头,杜小蛮瞧着那轮椅之上的来人,不由得微微缩了缩头。

来人正是伤愈不久的无为,只是他身子骨虚弱,此时双脚未能落地,只能依靠轮椅。

而杜小蛮心里也是犯怵,一时之间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言语。

“拜见公子。”见到来人,严涛赶忙拱手行礼道。

无为点头示意,摆手道:“严老不必多礼。”

“这几日,小蛮练功如何?”无为看都不看那低头的杜小蛮,而是对一旁的严涛问道。

“总体来说,十分刻苦,每日与我闻鸡起舞,没有丝毫怨言。这般年纪,着实不简单。只是……”

“严老,有话快说。”无为接话道。

严涛不经意瞥了一眼杜小蛮,然后皱眉道:“只是,我这练气法门着实寻常,若是公子能给他寻一门高深的练气功夫,相信小蛮能进步更快。”

“依我看,大可不必,像小蛮公子这般天赋异禀的,不需他人教导,自己也能摸索出一套练气功夫来。我没说错吧。”

杜小蛮哪里不知晓这是无为公子在嘲讽自己,一时之间脸涨得通红。

见状,无为也不再打趣,而是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所谓章法,无非是书中所言的套路把式。一剑起接落,一剑削转撩,这一剑再接着一剑都是章法。剑谱所记载,也全是章法。有章法便有迹可循。他人也自可见招拆招。”

倒是一旁的严涛先出了声,“只是如此一来,不就给了对手机会了吗?”

无为微微一笑,“自然是要给对手机会。不然如何分出胜负来呢?”

“再说了,剑谱终究是是死的,人是活的。章法可被对方所用,也可被自己所用。”

“换而言之,章法就是规矩。”

“若是习武之初便不讲章法,罔顾规矩,日后势必如泥潭子打滚,毫无长进。有了章法,便遵循了规矩,也就代表有了敬畏之心。”

“这世道,谁也不比谁聪明多少,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一个脑袋的事。若真没了敬畏之心,横行无忌,日后也少不得一场灾难。”

“就拿练剑一事来说,起先没了规矩章法,或许能得些小好处,可以后终究是得不偿失。日后无定式无定法无定性,哪里有机会登临剑主之位呢。说到底,也只有学了章法,守了规矩,才算成了方圆。”

严涛听在耳中,细细咋舌揣摩,不由得神情凝重。

“无为公子真可谓是深藏不露呀。这一番话下来,说得我是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呀。”

从远处自走来一人拍手叫好道。

无为定睛一看,那人正是卫正夫。他不由得笑道:“不过是一些浅薄之言,着实让六老爷见笑了。”

“这是哪里的话,依我看来,听得无为公子这一番话,胜过十年苦功勤练呢。”

两人自是一番客套,而严涛回过神来,拉着杜小蛮就要告辞而去。

“六老爷,公子,我这就带小蛮去冲洗一下。”

“去吧,注意保暖。切莫让寒邪入体,坏了身子。”无为摆了摆手。

临走之时,严涛朝着无为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对此,无为的回答只是一个微笑。

不得不说,自无为醒来之后,卫正夫这几日来得颇为频繁,这一点,倒是不用严涛提醒,无为自己也是有所察觉的。只是卫正夫每次来都没有空着手,聊天也都是东一茬西一茬,也不多做老人姿态,更多的扮演一个听众看客角色。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卫正夫不由得感叹道:“无为公子,你这手底之下可真是是卧虎藏龙呀。”

“六老爷说笑了,若此处真是有龙虎,定然也是出自卫家。卫家三老爷才是真龙,至于六老爷,才是那威风凛凛的猛虎。至于,那两人不过是寻常小卒罢了,不值一提。”

卫正夫本意不在那二人身上,听得无为一番恭维,自知卫家形势的他也没有搭话。什么真龙猛虎,没有话题,两人一时之间都是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卫正夫终究忍不住了,率先出口,打破了这份沉默,诚心问道:“无为公子,我想知道,当日在凌云阁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无为一手端起火炉之上的小水壶,眼睑低垂,颇为不经意说道:“六老爷不都知晓了吗,我在阁子里晕倒了,过了好几日才醒过来。”

滚烫之水自水壶中缓缓倒出,淋在那一副价值不菲的茶具之上。就无为这一手功夫,便是茶道大家,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六爷,请指教。”

就这样,一杯茶送至卫正夫身前。卫正夫看了一眼无为那张略微红润的脸,又盯着桌上那杯茶水,茶叶浮沉似细鱼儿嬉戏,再看茶水只斟了七分,仍有三分余地。

卫正夫捧起那杯茶,入嘴之后,发现茶水不凉不烫,温度把握得刚刚好,入喉下肚,只觉回甘无穷。

“无为公子,现在请你告诉我事情原委。”

“六爷,你先告诉你,你为何如此在意这件事?”

“不瞒无为公子,凌云录是我卫家至宝不假,可这数百年来,能够参悟凌云卷的人,屈指可数。可就在你登楼那一次,这凌云录竟出现了异变。”

无为脸上不见任何神情,问道:“什么异变?莫非凌云录是被人所破坏了不成?”

卫正夫解释道:“那倒不至于,凌云录贵为天地灵宝,怎么会轻易被人破坏呢?”

说到这里,卫正夫一阵沉默,随后咬咬牙,选择和盘托出:“在多年以前,我卫家侥幸得到天机阁的一句谶言,这句谶言是与凌云录有关的。”

“哦?”无为貌似来了兴趣,可转瞬又说道,“既然与卫家至宝凌云录有关,又是天机阁的谶言,想必不是我等旁人可以听闻的。六爷,请你三思而行。”

事实上,从无为的举止行径,卫正夫早就猜测出他的身世定然不简单,想必也是个世家子弟。可如今卫正夫抛出这样一个诱饵,这初出江湖的后生竟然能做到无动于衷?这怎么都让卫正夫惊讶的。

难道无为真的对凌云录不感兴趣?还是说,他对天机阁之类的传闻也没有兴趣?

劝自己三思?难道这人真的看不出来,自己要与他说秘辛?还是说,他已经提前知道了?

一念至此,卫正夫心思急转,赶忙笑着说道:“无为公子,你我乃是好友至交,这个秘密我说与你听,你可记得替我保密。”

这份演技,无为一一看在眼中,只能说是十分拙劣。无为嘴角一扬,对着这卫六爷演技表明了态度。

“六爷,这好友之事,倒是可以无中生有。这至交之事可不能乱说,可是要肝胆相照,至于秘密么,一个说不好,可是会出人命的。”

毕竟卫正夫不是久经江湖的老油条,此时被人拂了脸面,只觉尴尬,脸上一阵火辣,一时之间,脸色比无为的脸色更加红润了。

见状,无为也不再打趣,而是说道:“六爷,你的诚意与来意我都清楚了。你的秘密我不想知道。既然你执着于知晓当日在凌云阁之事,今日,我就全部告诉于你。”

凭借着多年以来与清儿讲故事的锻炼出来本事,无为讲起故事说得上声情并茂。

从他进入凌云录之后,讲到遇到卫家老祖卫凌云,之后两人交谈,卫凌云一怒之下动手,无为不敌,最后,凌云录出现异变,卫凌云由白发转青丝,为对抗凌云录中的邪魔,选择与邪魔同归于尽。

故事之中,卫凌云那份睥睨天下的霸气,一双拳头打破云霄的实力,在无为语言的感染力之下,可谓刻画得淋漓尽致。

卫正夫一时听得入神,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这个故事编得精巧,八分真二分假,饶是一些会察言观色的老江湖在此,也无法察觉出端倪。至于那当中还有什么九秘所衍,赤霄之神魂,无为公子当然是善意地抹去了痕迹。毕竟人家可是曾暴打卫家老祖的存在。

许久之后,卫正夫回过神来,拱手说道:“多谢无为公子坦诚相告。只是,前番为何对我隐瞒呢?”

幽幽一声叹气,无为说道:“这等不切实际的说谈,说出去又有几人能信呢?再说,卫家老祖何等实力,最后也只能与那邪魔同归于尽,我不过一凡夫俗子,又能如何呢……”

这番说辞倒也能解释得通,卫正夫也不失望,最后问道:“敢问无为公子今后欲如何?”

无为一愣,没有想到卫正夫竟是如此好糊弄,只得推辞道:“我不过是一闲云野鹤,游戏于山水之间罢了。至于今后,且随他吧。”

岂料卫正夫脸上一喜,说道:“我亦有游戏山水之意。既然如此,不如我与你们结伴同行。当中一并开销,都由我来承担。不知无为公子意下如何?”

这送上门来的好买卖,一时如同天上的大馅饼砸得无为回不过神来。

等到卫正夫满意离去,无为才是回过神来,细细咂舌道:“不是说他生性纯良,不通世事的吗?咋一上来就不按套路出牌呢?还有没有章法了?莫非……他看出了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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