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苏云承。
他那张看似清俊的脸落入到晏晏的眼中，却仿佛成了梦魇。
晏晏眼见他一步步靠近，心里头的恐惧无休止的蔓延开来，她慌忙想逃，可却发现手脚皆被麻绳紧紧缚住，不要说是逃跑，便是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只能用身子支撑着地面挪动。
苏云承没几步就走到她的跟前，轻轻的将腿踩在了她的身上。
动作很轻，没用什么力气，可是晏晏却觉得身上好似被压了千钧重石，整个人都僵在了那儿，连呼吸都仿佛停滞。
苏云承微微低了低头，语气中带着疑惑，“小丫头，你好像很怕我？”
晏晏没应他，心里头却厌恶极了他这番装模作样的作派，明明知道自己为何害怕，却还要故作不解的询问。
“算了。”苏云承讨了没趣，倒也不恼火，只是腿上微微用了些力气，“我也不为难你，只消你告诉我，你同顾元昭是什么关系，我便放了你。”
听到“顾元昭”三个字，晏晏终于是忍着心中的惧意转过头来看向苏云承，“世子，是奴婢的主子，世子同奴婢，就是主子同奴仆的关系。”
苏云承轻笑一声，撇了一眼身旁的董益，董益会意，双手递上来一道鞭子。
鞭子上暗红色的血迹还在，就是前几日他在侯府用的那道鞭子。
“主子同奴仆的关系？”苏云承眼底的嘲讽未曾掩饰，“我怎么没见过哪家的主子愿意为了一个奴仆挡鞭子的？”
说话间，那道鞭子被他稍显随意的搭在了晏晏的腰身上，晏晏浑身一颤，明白了他这是在威胁自己。
若是自己再不给出一个让他满意的答复来，那下一刻这道鞭子就不会只是轻飘飘的放在她的腰间了。
“大约是……”晏晏声音抖得厉害，“世子心底良善，不忍见……”
话还未说完，苏云承手上的鞭子很快的扬起而又落下，陈旧的鞭子上添了新鲜的血迹，晏晏的腰身上也多出一道刺目的口子来。
苏云承的眼睛微微眯起，“继续说。”
晏晏身子好像是定在了那儿，她能感觉到腰间湿湿粘粘的一片，只是一道鞭子，她便已经是疼得动弹不得，那日世子的十道鞭子。
她实在不敢细想。
“说啊！”苏云承拔高了声音，抬手又是一道鞭子，这次是落在了后背上，夏日里纤薄的衣裳被随意的划破，晏晏吃疼的闷哼了一声，有些艰难的接着道：“不忍见奴婢受罚。”
苏云承蹲下身捏住晏晏的下巴，一字一句道：“既然你不明白，那我教教你，你要说，你是顾元昭养在府里的妾室。”
晏晏听到“妾室”两个字，眼睛微微睁大，慌乱得拼命摇头，“不，不是，我不是世子的妾室……”
苏云承有些烦躁的将她摔在地上，“不是妾室，那就是通房丫头，不管是什么都好，反正你们之间的关系不清不楚，待会儿见了我阿姐，你挑一个说。”
“不是的，您误会了。”晏晏有些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一遍又一遍的解释，“苏统领，我真的就只是世子的奴婢，世子他是清白的……”
“你还不明白？”苏云承已经失去了所有耐性，又抬手来回的在晏晏身上留下了几道鞭痕，打得晏晏浑身染了鲜红，连话都说不出口来方才停下。
“我不管你和顾元昭两个人清不清白。”苏云承盯着晏晏的眼睛，命令道：“我只要你说这句话，我要你同我阿姐说，你是顾元昭的通房丫头。”
“你说了，我便放过你，否则，你今日便只有一死了。”
晏晏涣散的目光慢慢回了神，她看着眼前的人，在他的注视下缓缓的摇头，很轻却很坚定的说了个“不”字。
她并不知道苏云承想做什么，也不明白这句话会对顾元昭造成什么影响，可她却没有任何迟疑的选择拒绝，即便是这样的拒绝可能需要她付出生命作为代价。
苏云承捏紧了鞭子的手柄，眼底的怒火有燎原之势，他缓缓站起身来，怒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成全你这个小丫头的忠心！”
晏晏轻轻闭上眼睛，这是此刻的她唯一能做的抗争，她在告诉苏云承，便是死，她也不会做污蔑顾元昭的事情。
前面苏云承的几道鞭子虽说吓人，可还是拿捏了力道，没让晏晏送了性命，可如今，苏云承觉得自己没必要忍耐了。
他心里头因为苏云幸憋着的那股怒火正好无处发泄呢。
想到这，他不再迟疑，正欲动手，站在外头的董益匆忙走了进来，没有看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晏晏一眼，只是对着苏云承的方向恭敬道：“统领，云阳侯世子来了。”
“来得可真快。”苏云承的目光从晏晏身上扫过，冷笑一声道：“那便去瞧瞧吧！”
晏晏倒在那儿，连眼睛都没有力气睁开，只是朦胧间好似听见他们说些什么，还未来得及听得清楚些就已经彻底昏了过去。
***
天色昏沉，已是过了戌时。
顾元昭和孟窈一同在侯府上的马车，下马车的时候，却只剩下顾元昭一人——孟窈留在了马车里头没下来。
两人刚听手底下人禀告说晏晏出了事便因为到底谁去苏府走这一趟而起了争执。
孟窈说顾元昭身上还带着伤，就这样跑到苏府去不怕丢了性命？
顾元昭说孟窈身体不好，苏云承性子暴躁，万一动了手，他更是活不下来。
两人是谁都没法说服谁，最后想着时间不等人，只得一块儿上了马车，打算在里头再做商量。
等到了苏府，周应见走下马车的是顾元昭便也知道是谁输谁赢了。
下马车之前，孟窈又问了他一句，“那你是打算认了这事了？”
前头为了一个奴婢硬生生受了十多鞭子还不算，如今还追到苏府来，若是说顾元昭对这个奴婢没点别的心思，怕是不会有人相信。
顾元昭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便打帘下了马车。
顾元昭原本就顶着个纨绔的名头，倒也确实不怕认下一个丫头。
只是晏晏的身份不同，孟窈私心还是希望他们之间的距离可以远一点。
只可惜有些事儿终归是不由人的。
顾元昭下了马车之后便匆忙入了苏府。
大约是得了苏云承的授意，苏府的人并未拦着，而是将顾元昭带到了前厅候着，还上了茶水和点心。
只是顾元昭心里记挂着晏晏，担心她在苏云承手里头吃了苦头，已是坐立难安，哪里顾得上这些。
好在苏云承并未有晾着他的意思，前后脚就到了。
瞧见脸色还微微泛白的顾元昭，苏云承眼底闪过一丝戏谑，“看来这个婢子不简单啊，竟能让世子拖着一身伤病大晚上找到我苏家来。”
他这便算是承认了掳走晏晏的事。
顾元昭无视他话语里的讽刺，只开口问他，“晏晏是我侯府的奴婢，若是惹了苏统领不快，也当交由我侯府处置。”
“苏统领直接将人掳走，是否做得有不妥当之处？”
苏云承冷笑，“我也不同你说那些没用的，只是我替我阿姐问你一句，你同那婢子到底是何关系？”
所谓心地良善的说辞，他是半个字都不会去相信。
“苏统领现将晏晏还给我吧。”顾元昭没有直接给他想要的答案，只是平静道：“我先要见到人，才能给苏统领答复。”
苏云承盯着顾元昭瞧了好一会，见他面色沉静，就定定的站在那儿，好似同他对上了方才移开了目光，转头瞧向了边上的董益，吩咐道：“去，将那小丫头带过来。”
这算是做了妥协。
董益手脚利索，应下之后不一会儿功夫就带着两个下人抬着晏晏走了进来，见了苏云承的眼色，便便往前走了几步，直接将人放到了顾元昭跟前。
顾元昭远远瞧见架子上那抹刺目的鲜红，心里头便是一阵生疼，那抹鲜红由远及近，等到了跟前，他只瞧见架子红色的一片，红得触目惊心。
那张苍白得几乎透明的小脸被沾了血渍的破碎衣衫盖了一半，腰身同背上的几道鞭痕裂开了很长的口子，鲜血的红和皮肤的白皙交织着，看得顾元昭眼底一阵酸涩。
他默了片刻，强装镇静的去探了晏晏的鼻息。
还有呼吸。
“放心，死不了。”苏云承见他动作小心，心头不禁一阵嫌恶，“你方才说的，只要能见了人，便要好生说说你们二人的关系。”
“若是说了，我今日就放了你们二人。”
说话间，他的目光往那扇半开的门的方向扫了一眼，好似是在等着什么人过来。
顾元昭轻柔的将晏晏揽入怀中，然后道：“如苏统领所见。”
“晏晏是我的心上人。”
那扇半开的门吱呀一声被打了开来，门后苏云幸站在那儿，头一回觉得夏日入了夜的风这样冷，冷得她浑身发颤，可又让她清醒得彻底。
“阿姐，你瞧见了吧。”苏云承眼里的得意无法掩盖，“这可是他自己说的，我可没有逼他！”
这会儿的苏云承眼底没有了往日的戾气，看起来倒是更像是在阿姐面前讨要奖赏的孩童。
苏云幸的脸上好似堆了冰雪，她微微侧目，质问的话却是对着苏云承说的，“你到底是想做什么？”
她已是在竭力压抑着心头的怒气。
苏云承微微一愣，连忙解释道：“阿姐，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这个男人的真实面目。”
可这解释却让苏云幸心火更甚，“我何时需要你来帮忙认清男人？”
听了这话，苏云承的脸色微微发沉，屋子里没人说话，就这样安静了下来。
顾元昭却忽然抱着晏晏起了身，“苏统领，你已经达成目的了，那么，我可以走了吗？”
苏云承盯着顾元昭，那眼神好像是要将他吃了一般，可顾元昭却只是轻轻的扶着晏晏的头靠在自己肩膀，然后平静的看向苏云承。
好像真的只是在等他答复。
苏云承最终还是点了头，顾元昭便向他道了声谢，然后转头融进了夜色里。
苏云幸站在那儿，在顾元昭抱着晏晏从她身边经过的那一瞬，难堪，愧疚，痛苦的神情一应涌上心头，她抬头看向苏云承，声音里带着哽咽，“你若是再敢关在那院子里头，我便再不喝水，不用膳，就这样日日耗着，等死就是了。”
苏云承终于是慌了神，他连忙摇头，“阿姐，我不敢了。”
***
若说在苏云承，苏云幸姐弟二人面前，顾元昭还能勉强保持几分理智，至少面上瞧着是平静的，等抬脚出了前厅的门，他那平静的神色终于是不可控制的出现了裂缝，心里头的那些慌乱已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抱着怀中鲜血淋漓的晏晏出了苏府，上了马车。
夜色中，从苏府出来的那辆马车跑得飞快，车轱辘转得好似能同地面磨出火星子来。
车里，孟窈瞧着一身是血的晏晏也止不住的叹了口气，“这事怪我，是我安排的人不得力。”
负责保护晏晏的那两个人算是有些本事的，人也机灵，从晏晏被救回侯府就被安排在她身边了，两三年的时间过去，也并未有出过差池。
此番，是头一回。
顾元昭没说话，面上也没什么情绪，只是红色的血丝爬满了他的眼睛，偶尔外头的月色从被风掀起的帘子里头照进来，孟窈便能看清他那双眸子。
有些骇人。
一到侯府，顾元昭便先将人抱回了祈绿院，又让周应去请了温大夫，孟窈一直在后面跟着，插不上手，也插不上话。
到了后半夜，孟窈劝不动顾元昭，他的身体又不禁熬，索性先回了宜宁院。
顾元昭身边信得过的人不少，周应他们这会儿都在祈绿院候着，倒也不需要担心。
孟窈撑着疲倦的身子回了宜宁院，刚要踏进院门，却隐约瞧见边上好似多了一道人影，孟窈从素芸手里拿过灯火往上抬了抬，正好撞入一双溢满泪水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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