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自由之过

——“你只要自由自在地去做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青年看着那一双双眼睛,某人的话语在他的脑海回响。

金辉楼冰窖的四面墙上贴满用于防备金瞳的符咒。

“啊啾!”“真是冷死我了……”

金辉楼是长安第一食肆,贵客如云,不会被轻易查处。

数日前尹氏代表已经通知青年其金印被盗一事,所以某种程度上青年有所准备。对于青年被指控的罪名,证据本身十分薄弱,想要推翻罪名轻而易举,只是白广寒与金枝逢来势汹汹,誓要取其性命,因此青年决定暂时隐匿行踪,等待其姐,也就是白氏首席从金乌战线回来,一同抗辩。

闲来无事,青年在思考。

其一,金氏代表为什么会死?氏族矛盾?此次行动过于仓促且粗枝大叶,不符合氏族内外互斗的一般特征。目前最大的可能是金氏代表牵涉舆图泄密一事,他就是泄密者或是发现了泄密者?

其二,以金氏代表奢华的生活作风,从来只会让货商带齐商品到其家宅供其挑选,根本不会亲身前往东市。可见,东市并非案发第一现场。凶手是不想暴露案发地点,还是企图利用金氏代表之死掀起风浪?从凶手杀人后转移并悬尸东市,且留有能显示自己身份的物品,这点可以推理出是后者。那么栽桩嫁祸自己是出于什么原因?

其三,自己七月初四夜晚曾在相辉楼逗留,其时清水与镜明与往日并无不同,第二天二人联合举证证明自己通敌叛国。隐身此处前曾暗中潜入被封锁的兴庆坊,发现相辉楼与镜明住处一片混乱,说明二人根本就不是因为不忿被自己欺压、不愿再替自己出卖国家而自愿举报。这意图构陷叛国的重罪,却毫无布局、捏造证据、行事匆匆,当真不怕被反咬一口?

其四,四氏联合下令。其中尹氏代表金印被盗,届时一问便知监兵令书不合法。还是说背后之人也准备除去尹氏代表?

其五,白广寒为人光明磊落,真心想要除掉他只会正面挑战,现在忽然联合最为厌恶的金枝逢对付自己,怎么想都很蹊跷。

想到这里,某位女子的身影浮现在青年的脑海。

“白姮。”

能够让白广寒屈服的人只有白姮,而白姮近日身体状况异常,想必是有人故意为之,利用白姮要挟白广寒。

“金枝逢?”

金枝逢曾不顾其父的极力劝阻,高调向白姮求亲,结果被白广寒当众拒绝,心胸狭窄的他怀恨在心也很自然。恨,可能是对白广寒也可能是对不支持自己的父亲。

“但是……”

如果金枝逢之恨是指向白广寒,那么他真的有胆量耍手段挑战白广寒吗?即便金枝逢有这种胆量,真的不会被愤怒的白广寒反制跪地求饶?如果恨是指向父亲,有必要采取杀害的方式吗?关键是平素父子二人那种融洽和谐的相处不像是做戏。

另外,白姮的病情反反复复,拖了数月,准备时间可谓十分充足,与此次构陷作风不符合,背后难道是别的阴谋?

“究竟是?”

“!”青年停止了思考,他听见了脚步声。

他握紧伫立在身旁的剑,那是一把长三尺九寸,宽六寸,重达九九八十一斤的重剑。重剑与青年形象十分不相称,但是除了笛以外青年对任何器具没有讲究,所以顺当地继承了其父生前所用的重剑。

隐蔽性和灵敏性较差,但是攻击力强,有时还能当作盾牌,因此感觉也不坏。

五雷轰顶一出,整座冰窖倒塌了。

厚重的灰尘纷纷扬扬,立于废墟之上的青年静心聆听脚步声。脚步声令他很困惑,有快有慢,有小有大,鱼龙混杂,完全不像训练有素的氏族精英。视野逐渐明朗,已然做好攻击态势的青年顿住了。

包围他的人,除了白广寒,剩下的全是一群佟氏平民。男女老幼,缺手断腿,瘦骨嶙峋,病态恹恹。

可怕!这些人比任何敌人都要可怕!

感到毛骨悚然的青年闪耀金瞳,但是面前的人们并非幻觉。他们看着青年,冰冷的烈焰缠绕全身。

“我曾是金乌小有名气的乐师,你说我这样还能吹笛吗?”说话的男人面容恐怖,嘴巴撕裂,残缺的牙齿外露。

“你曾称赞我儿定能成一代制笛匠人。但是为何,为何?你让他用制笛的手去杀敌?”老人用颤抖的双手将征调文书举起,青年随意按下的金印赫然在目。

“虽然无法媲美西清美人,但小女子绝对能够满足公子所有要求,所有要求!所以,请公子看看我!不要再让那些东苍禽兽们凌辱我了!”憔悴不堪的女子双手交叉抱臂,指甲刺穿薄衣,血水渗出。

“我的夫君,苦修数十年终于晋升白氏,浴血奋战,为国捐躯。你!为什么你!却在这长安安然自得!!!”妇人的怒吼惊醒了怀中的婴儿,婴儿放声哭闹。

“代表哥哥,请问东坡肉是什么味道?和手足烧肉一样吗?”皮包骨头的少年反胃跪地干呕。

“白氏哥哥,你的眼睛好漂亮啊。但是你为什么不看看我们?为什么不来救我们?”女童失色的独眼泪流不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不是的,我……”

“你想狡辩这一切都与你无关吗?!”平日机械般的声音中充满愤怒,佟丘臣从人群中钻出。

“丘臣兄……”青年的声音在颤抖。

“是你的错。”

“你原本可以阻止,但你没有!”

“你必须为这些悲剧付出代价!”

下一瞬间,白昴江金色的瞳孔被血色所占据。

——“你只要自由自在地去做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是那个人错了吗?

不,一定是我的错。

如果我不是这么随心所欲,而是像那位少女一样拼死努力回应大家的期待,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吧。

长剑一抹,鲜血喷涌,佟丘臣的头颅落地。

“都是你的错!”

在震惊得无法动弹的白昴江反应过来之前,或是割喉,或是服毒,更多的人流血倒地。

“为什么……”白昴江双膝跪地。

或是手劲不足,或是身体反应迟缓,有些人没能当场断气,白昴江想起身去救他们,然而一直旁观的白广寒干净利落地解除了那些人的痛苦。

静寂的夜里已故妇人怀中的婴儿哭得撕心裂肺,白广寒俯身轻轻抱起,泪眼汪汪的白昴江看着白广寒,希望他能留下只言片语。然而,白广寒断然转身离去,留下白昴江与死不瞑目的人们对视。

那一双双空洞失色的双目里,是嫉妒,是愤怒,是悲伤,是不甘,是斥责。唯有佟丘臣的那双疲倦的眼里留有一丝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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