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耳朵眼儿”里的钟师傅

感觉自己终于像个70年代土著民了,会过日子,懂得精打细算了。

江主任是个老干供销社工作的,一打眼就知道行情,沉吟道:“这种手织棉布一卷长度是三米,宽43厘米,小林同志可以打开看看,没有图案……你还想买的话,那一尺再便宜五分钱,不要布票。”

“爸爸!”小慧有些不乐意,优惠力度不算大哈,多驳自己的面子。

不过,锦瑟表示满意,她已经觉得够便宜了,跟白捡似的,砍价只是为了砍价的过程而已。

“好的,谢谢江主任,辛苦您跑一趟。”

锦瑟彬彬有礼不疾不徐的大气劲儿,很令江主任欣赏,忍不住看看自己的女儿,笑道:“小慧啊,你是要成家的人了,得跟小林同志学学,别动不动就咋咋呼呼的。”

“哼!”小慧皱着鼻子轻哼一声,又迅速笑起来,小跑几步帮锦瑟办出库手续。

江主任脸上流露出一点无奈,更多的是慈爱,转向保管员的时候却马上变脸,严肃的领导样儿叮嘱:“下午要到新货,务必清点好,质量也要抽检一下。”

然后再次变脸,温和的如沐春风,对锦瑟招呼:“叫小慧帮你抱着布,小林同志以后常来。”

江主任背着手,迈着四方步踱了出去,身后小慧在做鬼脸。

这对父女很有意思,有烟火气,锦瑟忍不住笑出声来。

两卷布有六米,剪裁出十对枕头套足够了,锦瑟又托小慧帮忙去凑些彩色丝线,绣花针,顶针,绣棚。

供销社的柜台上只有黑白棉线缝衣针跟顶针,没有小慧帮忙,锦瑟还真就是两眼一抹黑。

“姐,我知道哪儿有,走,去兜风!”

小慧眉飞色舞,爱车的女人,宁可毁掉发型被晒秃噜皮也要兜风。

“去戴个帽子,草帽也行,不然可做不成漂亮的新娘子。”锦瑟催促道。

供销社有卖那种草编的粗糙大遮沿帽子,通常下地的农民会戴,热得很了还可以摘下来帽子扇风。

小慧不怎么乐意,打商量:“姐,草帽很丑的,还挂头发,多晒几次没事儿。”

这时候的女孩子还没意识到防晒的重要性,最臭美的举动也就是把白色衬衫领子翻到外套外面去,给脸上抹点雪花膏,所以,像林锦瑟这样皮肤由内而外白里透红且有光泽的,很少见。

“先对付一下,回头姐送你两顶不挂头发还漂亮的草帽戴。”

锦瑟忽然意识到,自己脑子短路了,小兰编的草帽完全可以先推销到供销社来嘛,还有竹篮子竹背包枕头套,放柜台里试试水。

小慧引领着锦瑟钻进小胡同,把偏斗摩托搁胡同口,步行再绕两个弯儿,穿过聊天儿的做针线抱孩子的小撮儿人身侧,来到一扇紧闭着的木门前。

“好家伙,住的真严实!小偷来了都跑不出去!”

锦瑟忍不住感慨。

“那是,这个胡同就叫‘耳朵眼儿’,没听说过遭小偷。”

小慧回应着,敲门。

好像还有暗号,敲门节奏:两短一长,如此反复三次。

屋门被打开,只看见一个背影,一瘸一拐往回走。

小慧帮忙栓上门,拽着锦瑟的一只胳膊随后跟上,原来刚才敲的不是屋门,是院门!那么低矮狭小的——院门!

“钟师傅,我的嫁衣做好了吗?”小慧的声音放的轻柔了很多。

这是个裁缝?锦瑟眯起眼,借助屋内昏暗的光线打量对面的男人。

他已经坐下,看不出瘸了,大约四十岁左右,人极瘦,竹竿似的,脊背挺得笔直,穿着一身黑色,暗沉沉的。

头发有些长,脸色苍白,眼睛似合非合,嘴唇薄。

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像是失去了人生的乐趣,不含感情的应答:“你十月份结婚,做这么早,到时候胖了瘦了穿的不合适了,还不是要来烦我?”

小慧半张着嘴巴,被噎住了似的。片刻后才放弃了早日穿上新衣的渴望,说起今天的正题:“钟师傅,我的亲戚想买些彩色丝线,绣枕头套用,您有吗?”

“一毛钱一把,不议价。”钟师傅连眼皮都没抬,身子也未动。

还真就把林锦瑟给震住了,半点儿砍价儿的心思都没生出来,直接点头,很欢喜的样子:“只要能买就好,不议价,也不赊账。”

来自2018的林副总,不会织毛衣更不会绣花,也不懂行情不知道一把绣线是什么概念。

对于自己不懂的领域给予充分尊重就行了。

钟师傅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钻进一道门帘。

小慧轻轻的吁了口气,用气声跟锦瑟交流:“姐,这个钟师傅是裁缝,从前在青城可有名了,我妈说他做旗袍做的最可体漂亮,可惜早就没人穿了,也不允许私人开铺子……现在找他做衣服的都是老主顾介绍,知根知底才敢带来……”

钟师傅掀开门帘进来,像是根本没注意到两个客人在窃窃私语,他抱着一个木盒子,走到了院子里。

那院子小的,应该只能被称为天井。

锦瑟和小慧跟到了院子里。

木盒子打开,搁置在一个石桌上。

盒子的上下两层全是丝线,背景好像是黑色金丝绒,各色丝线被大头针定住,每一绺的正中有一道白色纸条缚住。

“真漂亮!”锦瑟惊呼。

在1977呆的时间长了,对满眼的黑灰色会觉得惆怅,猛不丁见到这些五彩缤纷的丝线,还排列在一起争奇斗艳一般,不由人不惊叹。

钟师傅的眼睛睁开了,看向丝线的眼神,就像看向自己的孩子,仿佛舍不得,又仿佛并没有情绪的道:“你自己挑吧,需要多少拿多少,用不了的可以给我拿回来,我再退你的钱。”

很有职业操守。

但是锦瑟懵圈了,她又不会绣花,哪儿知道二十个枕头套需要多少丝线啊?按照她的个性,直接包圆儿就是了,可现在说包圆儿,不就跟要抢钟师傅的孩子似的?

“那个——能不能——允许我全买走?”她难得讷讷的提要求,自从进了这个院子,整个气氛就压抑又沉重的,林副总威风不起来。

钟师傅的眼睛抬起,盯住了林锦瑟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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