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不得？”齐鸣诧异，这信口取来的普通名字，犯着了什么忌讳？
“施主不知，前日魔徒突袭连峰宗，厚土丘上下尽遭毒手，如此惨祸正是因一个自称谢江的散修而起……”慧有缓缓道来，讲得正是昨日之事。
初听时，齐鸣唏嘘，因连峰已遭灭门。
继而惊诧，因他被当作魔徒内应。
可再听着，他心中又有一阵酸楚。
刻意毁谤半点没有，陷他于此境地的偏偏全是真话。
那连峰宗半日之间被恶尼姑屠杀殆尽，只剩当时尚在西崖县善后、安抚百姓的十余个弟子侥幸存活。
而那些弟子所知的，只有一个自称谢江的五境散修过路，“恰巧”救下了被魔徒袭击的本宗镇守与百姓，因而被引入宗内修养。翌日，魔头便上门，阖宗皆死，而那谢江主仆二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哪个修士路过小城还要专程拜访镇守？若他清白，又怎么会他前脚离开，后脚便有十一魔徒现身？一伙的吧？
以一杀十，还是狠辣魔徒，莫说是他五境的散修，多少六境的名门弟子都自忖艰难。魔徒以死铺路，苦肉计吧？
还有那让人疑心十足的一问：“这附近可有什么祸害？”谁有那般行侠仗义的好心，旁敲侧击，来探听虚实吧？cuxi.org 猪猪小说网
再说那宗主身死处，缠杀心脏的恶木匕首，必是近身偷袭；屏护山门的阵法未启，定是内有接应。
任谁不疑心那古怪散修？
“说来那散修正是如施主这般身形、年纪、行属，施主还是换个名字，莫叫他人误会，给抓了去。”慧有遥指了下西方，接着道：“如今已有大人物动怒，九大天宗的弟子也尽数下山巡查、除魔。风头正紧张。”
“大人物？”
“是剑屿的乔掌门，谁都没想到小小的连峰宗与西海剑屿居然有些交情——从时间来看，乔掌门应该是魔头甫一动手就得了消息。”慧有叹了口气：“只可惜远隔重洋，等他赶到时，连峰已然倾塌，魔头也尽数逃匿。”
“乔掌门那样的高人，也没有抓到魔头吗？”
“施主说笑了，若魔徒没有隐匿的法门，就凭所犯的那些个恶事，早被正道修士斩尽杀绝了，怎会为祸至今？”慧有摸了摸猫脑袋，重新看向齐鸣：“如何，施主可想好了，小僧该如何称呼施主？”
自己形貌可疑，慧有仍愿意向他说这些。此般真诚信任，齐鸣也不好再说瞎话，他便合十致歉，报上名来：
“先前欺骗法师，万分抱歉，还望原谅。在下齐得龙，是江州郡正平县人士。因躲避祸事，遁逃至此。”
慧有稍有惊讶：“小僧见施主出招凌厉，动作迅猛，没想到竟然有这样文雅的姓名，倒是名不副实了。”
佛家不打诳语，自然有识辨言语真伪的神通。
齐鸣也确没骗人：齐得龙是他的小名，他正是江州郡正平县人士。
而他刻意所瞒的天宗身份，仍是为了省得麻烦：如今天宗弟子尽数下山巡查，慧有这小小镇守知他天宗身份，免不了疑心、惊慌。
比如下来这一问，江州郡的齐得龙问得，剑屿的齐鸣就问不得：
“这虎妖害了此地这么多人，法师怎么现在才来收伏？”
“凡人入山，失踪死亡本就是常事，这虎妖也谨慎——每隔几月行凶，也专挑山中乞活的穷苦人下手。穷苦百姓对意外身亡之事司空见惯，家人失踪，既不寻人，也不报官，立个衣冠冢便算了了。再说此山偏远，小僧又如何得知？”
慧有叹气道：“若不是今日寺内有位和尚云游归来，带回一位孤寡婆婆，说她独子近来行踪鬼祟，夜不归家，后来干脆失踪……小僧也不知此山中有虎妖为恶。”
“不过施主喝问的是，”他朝齐鸣鞠了一躬：“庇护万民从来不能等妖魔自己露面，我等修士当主动作为。”
要么说修佛的脾性好呢。齐鸣此问已算得冒犯，可正准备道别离开时，却被慧有主动拉住。
他满脸微笑，竟是想邀请齐鸣做客：“小僧挂单的明明寺素肉远近闻名，滋味也确实不错，可小僧自幼持戒，未尝过真正肉味。所以不知道这素肉比得真肉究竟如何。施主既来自以肉食见长的江州，相必能够评点一二。”
他铺了张悬浮的毯子就邀齐鸣上去：“若施主没什么要紧事情，不如就随小僧同去，一尝美味？”
齐鸣想了想，如今的状况确实不适合再四处游走。不如随慧有入寺，稍作修养，等到风头过去时，再去寻那最后一味鬼肉，寻自己下落不明的妖奴。
于是他欣然应邀，与慧有并肩坐在飞毯之上。
待慧有一宣佛号，那飞毯便徐徐上升，兼有经声颂唱，荡涤人心。
只是……舒适则已，就是飞的太过缓慢。两人黎明出发，直到日上三竿时，才到了县城附近。
到了繁华人境，飞毯又无隐匿之效，慧有便寻了个遮蔽地方落下，两人步行入城。
云阳所在毕竟不是西崖那般的海边偏僻地方，虽然是小小县城，商铺店家鳞次栉比，行人往来川流不息。
只不过慧有几载行善，积累了好大名声，一路上所过之处，行人无不让出一条道路，向他恭敬行礼。
连同一旁跟着的齐鸣也被视作和他一般的高尚人物，受了无知百姓许多礼拜，弄得他好不自在。
“施主莫要害羞，”慧有瞧见他不适，嘴唇嗡动，传音入耳道：“惩妖除魔又不给工钱，得一份礼让是应有的道理。行善无人知，高洁侠士也心灰。”
齐鸣哑然而笑，佛门常说四大皆空，名利应当淡泊，这小喇嘛倒别有自己的看法。
云阳县傍山而建，明明寺就落在山腰北坡，虽不高远，却仍有几百道石阶要上。
而那台阶两边，满山坡壁，都栽着枫树，缀着红叶，美不胜收。
台阶尽头，经唱钟鸣交相传来，是神圣雄浑。
台阶之下，吆喝掺着讨价还价，是人间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