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郡,瓮城。
一身戎装,披着猩红大氅的戚广伯,站在用架子支起的青州地图前,专注的看着。
他的背后是云州军各营的将领,姬玄身穿铠甲,腰胯战刀,坐在左侧首位。
将领们神色轻松,虽然保持肃静,但眉眼间尽是喜色。
短短三日,拔除青州边界九县,彻底击溃第一道防线,让大军有了稳固的后盘。
戚广伯目光不离地图,淡淡道:“诸位心情不错啊,出师大捷,今夜不妨大醉一场。”
众将领一愣,无声的对视,没人搭茬。
戚广伯吩咐身边的副将,道:
“说说城中的情况。”
副将起身,环顾桌边众将,沉声道:
“青州守军撤退前,烧掉了城中各处粮仓中的粮草。同时,把大量的棉被、布匹集中焚烧。。另外,城中富户、商贾,殷实的人家早已提前撤走,如今白沙郡内,只有饥肠辘辘的贫苦百姓和流民。
“其他九座县城,俱是如此。”
“什么?”
众将领吃了一惊。
副将继续说道:
“在此之前,青州布政使衙门,便已下令坚壁清野,城外村庄,十室九空,搜刮不到半点粮食。”
背对众人的戚广伯感慨道:
“好一个杨恭啊,慈不掌兵,没想到他对百姓更狠。诸位现在还有心情喝酒吗?”
众将领沉默了。
他们是打下了青州边界防线,有了后盘,但是否稳固,难说了。
姬玄沉吟道:
“杨恭一开始就没打算死守边界九座郡县,他提前撤离富户,只留下流民和贫民,是打算把这个烂摊子交给我们。”
戚广伯手指点了点青州地图,颔首道:
“青州纵横万里,有的是给他辗转腾挪的空间,为何要死守边界啊?如今朝廷援兵未到,他选择与我们纠缠,而非死战,是正确做法。
“这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的妙啊。”
攻城拔寨时,恨不得对方的处境越糟糕越好,最好弹尽粮绝,处处流民。
可一旦占领了城池,叛军要做的就是维持稳定了,若是这些地方出现骚乱,反而拖后腿。
当然,只以劫掠为目的的话,这些可以忽略,大不了把人统统杀光。
这种情况只适用于外族侵略时,云州叛军想聚拢民心,占据大义,就不好这么干。
“他想用贫民和流民拖垮我们,哼,正好这次攻城民兵死伤殆尽,这些都是极好的兵源。”
一位将领说道。
任何计策都有两面性。
姬玄看他一眼,道:
“杨恭坚壁清野,焚烧粮草,不给我们留一粒米,我方的淄重压力会成倍大增。这是在钝刀割肉,慢慢消耗我们的底蕴。当然,我们也不怕就是了。”
杨恭的目的很明显,要在青州,尽可能的削弱叛军的实力。
在座的将领都是聪明人,经验丰富,不难想通这个问题。
戚广伯淡淡道:“国师筹备多年,底蕴深厚,岂是小小青州能消耗的?正好可以借此宣扬我等义师名声。”
众将领相视而笑。
戚广伯道:“西域僧兵也该登场了,我已派人去请示国师。”
............
青州布政使司。
后院,厅内的圆桌摆满佳肴,丽娜和许铃音趴在桌上胡吃海喝。
师徒俩的脸一个样儿,鼓成包子。
“天天吃鱼,吃腊肉,我上茅厕都得蹲很久。”丽娜毫无心理负担的说着粗鄙的话,尽管她有着精致的五官。
船上缺少新鲜蔬果。
“师父,我能拉出屎。”许铃音大声宣布,表示自己比师父厉害。
“我们要不要给二郎兄弟留点?”
丽娜嘴上这么说,吞咽食物的速度却更快了。
在乘船赶往青州的途中,许二郎的授业恩师张慎,还有李慕白找上门来,先一步把弟子带来青州。
许二郎当然不可能让丽娜和铃音留在船上,便一起来上路。
“二锅,二锅不饿。”
许铃音强行给许二郎下了定义。
“不饿啊,那就没办法了........”
丽娜认真的说。
布政使司议事厅。
许二郎端起青花茶盏,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保持着沉默旁听。
梨花木长桌的首位,坐着绯袍的青州布政使杨恭,这位云鹿书院出身、文名享誉中原的紫阳居士消瘦了许多。
他已经半旬没有睡觉,清癯的面容难掩疲态,但他的眼神依然锐利,精神依旧强韧,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青州的局势目前就是这样,边界没能守住。”
杨恭结束长篇大论的演讲,拿起茶盏,润了润嗓子,侧头看向张慎:
“谨言意下如何?”
千里迢迢赶来担任幕僚的两位同窗里,张慎主修的就是兵法,是杨恭急需的人才。
张慎颔首道:
“如果是我,不会让那些商贾富户、乡绅望族离开,叛军必定会选择以战养战,破城之日,便是他们家破人亡之时。
“不想家破人亡,那就帮忙死守城池,如此才能极大可能的消耗掉叛军的兵力。不过,这是在朝廷有援兵的情况下。子谦,你这折中之法,做的不错。”
说着,他看向得意弟子,心存考校,笑道:
“辞旧,你来给诸位分析一下青州的局势。”
青州知府、都指挥使、提刑按察使、以及他们麾下的文官、武将,纷纷看来。
许新年并不怯场,挺直腰背,目光缓缓扫过众人:
“本官认为,青州能守多久,该怎么守,首先诸位大人要明白三点。
“一:云州的环境!
“云州气候潮湿温暖,土地肥沃,家家户户皆有余粮;且背靠汪洋,盐田无数;过去的二十年里,逆党暗中侵蚀朝廷漕运衙门,暗中转运铁矿无数。盐铁粮皆不缺。
“如此富庶之地,杨布政使想用流民和贫民拖垮对方,杯水车薪罢了。”
“那按许大人的意思,杨布政使的策略不妥?”青州知府眉头紧锁。
许新年摇摇头:“杨布政使的策略自然不会出错,但侧重点要变一变,不要想着拖垮他们,而是要拼掉他们的精锐。”
他望向杨恭身后,那张贴在墙上的青、云两州地图,沉声道:
“我们重新回到云州,大家还记得云州的别称吗?
“匪州!
“自高祖皇帝始,云州被前朝逆党占据,化身山匪,为祸一方。六百年来,云州匪患始终没有得到解决。
“诸位大人可还记得,上一次再造黄册时,云州有多少人口?”
众官员面面相觑,无人得知。
他们是青州的官,云州的事儿,他们怎么可能知道。
杨恭指头敲了敲桌面,有些不满的扫过众官,缓缓道:
“最后一次,是元景30年,云州记载在册的百姓八十三万户,人口约三百五十万。”
这是八年前的数据。
许二郎拱了拱手,脸色平静的继续道:
“若没记错的话,每次重造黄册,云州人口都在锐减。这就是匪患横行的代价。”
这个时候,众官员已经明白他想说什么了。
“人口限制了他们军队的数量,再加上过去几十年里,练兵养兵都是偷偷摸摸进行。”许二郎拳头轻轻敲一下桌面,声音掷地有声:
“精锐士卒的不足,就是逆党最大的破绽。不顾一切代价,尽量拼光他们的精锐,这才是我们要做的。”
“有理!”众人缓缓点头。
张慎杨恭和李慕白,三人相视一笑。
许新年伸出两根手指,道:
“二:战力!
“超凡境的战力是一场战争中不可忽视的因素,有时候,一位超凡强者甚至能扭转常规战役中的胜负。”
他之所以用“常规”战役,是因为这世上存在超大型战役,比如山海关战役。
那种席卷九州各大势力的战争,一位超凡强者很难扭转战局,不是超凡不够强,而是入场的超凡高手太多,不稀奇了。
当然,如果是超品,或者一品武夫这样层次的,又另当别论。
李慕白突然问道:“敌军主帅是谁?”
杨恭说道:“姓戚,名广伯,一个无名之辈。”
张慎眉梢一挑:“无名之辈统率三军?”
杨恭缓缓道:“无名,不代表无才。相反,此人极其厉害,他派兵驱赶流民,再让高手混迹在流民中麻痹守军,轻而易举的接近城墙。边界中的黄岭县,就是这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坚持了一天就被破城。”
张慎冷笑道:“守城的将领心慈手软,任由流民靠近,当诛!”
青州都指挥使周密叹息道:“已经殉职了。”
李慕白道:“也就是,暂时不知这位主帅是否为超凡境。”
杨恭“嗯”了一声:
“除了负责牵制监正的伽罗树菩萨、许平峰,叛军中暂时没出现超凡境。不过,极大可能是隐藏着,没有出面。”
身为儒家的四品高手,文名享誉中原的大儒,杨恭在才华和性格方面,不存在明显的缺陷和短板。
傲慢轻敌的情况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朝廷同样不缺超凡高手。”许新年道。
这一刻,众官员脑海里第一时间闪过的,不是司天监的孙玄机,而是那个声望如烈火烹油的许七安。
“第三点,是援兵!”
许新年脸色凝重:“本官的意思,是双方的援兵。佛门与云州逆党已然勾结,那么西域各国的军队,迟早要入侵边关。”
“一旦朝廷被迫陷入两线作战,青州所能得到的援兵、军需就会大大减少。反观云州叛军,则如虎添翼。这同样关系到第二点战力问题。”
议事厅气氛一肃,众人暗暗皱眉,眼神里潜藏着忧虑。
云州叛军来势汹汹,中原各地流民成灾,青州想要挡住叛军,本就艰难。
现在又要面临西域诸国的入侵,朝廷双线作战之下,肯定无法顾及青州,因为佛门的强大众所周知。
甚至会出现青州尚在坚守苦战,西域军队打到京城的情况。
“如果能让西域诸国的军队不敢进犯边境就好了。”青州知府感慨道。
痴人说梦.......身为武将的周指挥使心里嗤笑,魏公要是活着,或许能让佛门忌惮,不敢妄开战事。
如今大奉,谁能让佛门忌惮?
即使是监正佛门也不怕,因为这个雄霸西域的庞然大物,不缺顶尖高手。
但如魏渊这样举世罕见的帅才,九州屈指可数。
“这是死局!”
擅长棋道的李慕白缓缓摇头:“我们不可能牵制佛门,佛门举兵东进是必然之事。”
杨恭缓缓吐出一口气:“因此,我等要做的,便是豁出命,也要尽可能的拼掉叛军的精锐。余后之事,交给诸公去处理吧。”
实属无奈。
“魏公一死,云州逆党便举兵造反,西域佛门欺我中原无人,撕毁盟约,倒戈相向。我等却无可奈何........”青州知府痛心疾首。
许新年默然,西域佛门强盛,兵多将广,且有罗汉菩萨坐镇阿兰陀,此等庞然大物,绝非阴谋诡计能制。
这时,他突然看见议事厅的角落里,多了两人,一人身穿白衣,长相、气质、身高平平无奇。另一人雷公嘴,五官丑陋的如同猴子,双眼蔚蓝澄澈,仿佛能看穿人心。
“孙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许新年大吃一惊。
他是认识这位监正二弟子的。
他什么时候来的..........杨恭等人愕然,纷纷侧目、扭头看去。
袁护法扫一眼众人,而后说道:
“他们的心告诉我:这是谁?他怎么在这里?孙玄机?监正的弟子就没一个正常的吗?”
袁护法说完,吃了一惊,连忙撇清关系,指着许新年道:
“最后那句话是他说的。”
许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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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作者说有彩蛋,先更后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