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 119 章

从知道欧阳锋开始,赵霁就派遣皇城司在江南广泛撒网,为的就是找到黄药师。

结果这么久了,堂堂国家的特,务,机构半点作用都没起,反倒是一个让赵霁完全出乎预料之外的人给了他最大的惊喜。

赵霁眯眼打量了一会儿跪着的青年,凭自己的经验便能够看出这人会武功,且武功绝对在他之上,是个高手。

但好像如今江湖,能入一流行列的都在他之上。

以他自己为衡量标杆确实也没什么用。

就用眼神示意在早上劫狱之后就和包拯一起赶到的楚留香。

楚留香看到赵霁的眼色,有点迟疑地往前迈了几步,正待开口,便听到他身后的赵霁道:“你就是黄药师?”

黄药师应是。

赵霁:“朕是听闻你会武功,且武功不错?”

黄药师对自己的文武和杂学都十分自信。哪怕当着赵霁的面,也没有任何谦让,点头道:“尚可。”

赵霁品了品,觉得这人既然出身江南,名字一样不说,而且连性格也和他印象中的东邪相差不太多,在开口语气中就带了挑衅的情绪:“到底是不是尚可,怕是比过才能知道。”

黄药师听到赵霁这话,终是带着些许愕然地把低着的头抬了起来。

从他的视角看,小皇帝突然传召他进京,刚刚一见面就要试试他的身手。这着实是有些突兀了。

毕竟在江南,并没有在江湖上有过多走动的黄药师,相对于武功而言,才名和文名才更加被人所熟知。

但他抬头,第一眼便直接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楚留香。

两人对视之下,黄药师眉头轻锁,楚留香一脸无奈。

双方都对自己的能力非常自信,是故双方都不怯场。

虽都不知道陛下这是葫芦里卖了什么药,可还是很快地把这些疑问暂时搁置。

即便黄药师心头的不满情绪已经开始产生堆积,可还是对着赵霁的方向行礼,站起来之后,又朝着楚留香的方向行了一礼,接着起手势挽剑花,做出了准备的姿势淡淡道:“请指教。”

而楚留香随手把手边的扇子插在背后,也道了一声:“请。”

两人就在原地,你一招我一式地在文德殿中交上了手。

文德殿的大殿是日常小朝会的时候的开会场地,毕竟不算太大。两人的动作都有局限。

黄药师和楚留香的招式乍看之下有些相似,但是深究起来,又有不同。

初看,两个人的身手都是以灵活飘逸著称,都贵在一个‘巧’字。但看的久了,只要有些工夫功底的人,都不难发现,楚留香的飘逸之中带着隐隐的雄浑,好像是似是一望无际的海面风平浪静,又似乌云深压下的汪洋,看似平静之下暗含波涛。

和他形成了鲜明对比的,是黄药师。

黄药师的飘逸之中,带着奇字,身形诡谲,忽左忽右,加上黄药师天赋非凡,年长之后的招式或许返璞归真之后会减去许多,但如今的他年少气盛,武功中糅杂了他生平对于奇门遁甲的精辟研究。于是外人看来,竟是分外让人捉摸不透。

赵霁看楚留香和黄药师的比试,终于放下心来,整个人往身后一靠,端端正正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等待两人比试结果。

楚留香确实非常强悍,但是黄药师终归是那个曾经位列全天下五绝宗师级别人物。一炷香的时间后,黄药师身体一轻,在空中辗转腾挪。几步虚踩之后,跃出了楚留香手中折扇的攻击范围。

楚留香收势之后,掉转方向,朝着黄药师离开的方向正欲再追。

在他看来,他是直冲黄药师冲了过去,而在旁人眼里,楚留香却是直直冲向黄药师侧边一点的空地而去。

“这是怎么回事?”坐在上首的赵霁看得最为清楚。

楚留香不可能在这么近的距离还失手冲错方位,只能是对方使了什么手脚,让楚留香出现了这等在外人眼里十分愚蠢的失误。

在场的人没有人能够看懂到底是因为什么。

赵霁这句话实在是问了个寂寞。

高手过招,一着不慎那便是满盘皆输。

楚留香因为这个疏漏,很快被黄药师抓住时机,几招之后,楚留香就显现出了不敌的态势。

不出五招便败下阵来。

这场比武开场便不是生死局,能以友好的态度开始,自然也能用友好的态势结束。

楚留香心胸豁达,并没有觉得在大殿上黄药师打败他是在下他的面子,两人同时停止,楚留香看着黄药师满眼兴味。先是喝了一声好。“好!黄兄果然厉害。”

“但是我不懂,刚刚我那招攻击黄兄是如何避过的?”

赵霁反问楚留香“你觉得是他避过的?”

楚留香摸摸鼻子:“不是吗?当时我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全力一击,但是在最关键的时刻,眼前突然一花,待视野再次看到黄兄的时候,黄兄竟然已经绕到了我身后了。黄兄确实好身法。”

黄药师把手背在背后,道:“不是身法,是阵法。”

赵霁感情去地往前凑了一下身体,趴了趴:“哦?说来听听。”

黄药师指了指二人的脚下,“只不过是一些药粉配合着这种能够轻微反光的小东西而形成的一个小型的阵而已。”

赵霁的目光顺着黄药师的手指方向,向下看去。

初一看的时候,赵霁什么都没有发现,待他眯起眼睛仔细观察,赵霁很快发现两人的脚边围了许许多多亮晶晶的小贝壳碎片。

这种贝壳随便在角度适合的时候,就会反射照射在它之上的光线。

光确是最唾手可得,最易于利用的,自然界中能够让人产生错觉利器。

但谁又能想得到,黄药师在如此紧张刺激的比试时刻,还能一心两用,把这些东西洒在了某些特定的位置,既能够形成一种阵法,又能够多次试验,找到贝壳反光的最佳角度,以此来完成最后的那招躲避。

赵霁听到黄药师慢条斯理地分析,听到最后,恍然大悟,双手一拍。

这人如果不是他以为的黄药师,那这天下便再无可能多出另外一个精通武功和杂学的大宗师了。这可是瞌睡遇上了枕头。

赵霁满眼笑意,道:“那你可否愿意留在京中,为朕效力?”

听到赵霁这句毫不遮掩的招徕,黄药师并没有露出兴奋的表情,反而是半跪在地上,低垂着头让人看不道他的任何表情,声音平淡道:“承蒙陛下厚爱……”

赵霁听他的说话方式,心里小小咯噔一下。

总觉得他那句话的后半句有个‘但是’或者有个‘可’。

不愿意这么早就听到拒绝堵死自己所有路的赵霁连忙:“你可有什么顾虑?”

黄药师:“草民……”

哪里是顾虑,分明是千万分的不愿!

大宋重文轻武,加之黄药师出生书香世家。多少是受到了些家庭影响的。在黄家出事之前,黄药师一心都是读书报国,武学于他来说类似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更或许,若是当年的黄家没有倒,世上也不会出现东邪这个宗师也说不定。

之前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其他除了科举以外的任何途径。

后来,家族出现变故,走读书仕途的路被堵上。

被告知永远无法入朝为官的黄药师悲愤之下,纵情山水,也开始研究一些博物杂志,一些志怪传说,甚至是五行八卦,星象勘测。而对于武学上面的学习和研究也在日益增加。

如今,当今大宋最高的权利掌控者面对着他,问出那句他原以为内心最为希望听到的话之后,并没有预期中的激动,反而更多的是复杂。

黄药师也无法说明到底是为何而复杂。但是就是心里有什么堵着,如鲠在喉。

黄药师眉头紧锁,打算继续组织措辞拒绝:“草民……”

赵霁暗地里深深呼了口气,把往后靠的后背挺直,看着黄药师,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温柔:“你可是有什么要求?或者说有什么放不下的愿望吗?”

愿望?

被罚罪身,可当不起什么愿望。或许,‘愿望’二字哪怕宣之于口都是奢侈。

他挺直身体,低垂着头,笑了一下。

赵霁皱眉:“所有一切你皆可开口。朕金口玉言,不会有假。”

皆可开口的承诺让黄药师心头微动。但同为文人,他很清醒地懂文人之间的文字游戏。此事如果开口,事涉朝中重臣,天子又是否能够如他所言?

赵霁没由来就是感觉到了黄药师的踟躇。于是,道:“朕赐你羽扇,你畅所欲言,无论你说什么,朕都不会对你的要求进行罚判。”

黄药师眼角余光扫到那个折扇,双手攥紧又松开,几息后,才抬头轻飘飘地道:“陛下,草民想要参加科举。”说出这句话,就好像用尽了他对于君主所有的信任。二十年后的射雕世界里的黄药师,整个人都代表着对这世道的不屑和所有不合理压迫人的纲常的挑战。

若是放在十几年后,赵霁不早要说招揽,就是想要见到黄药师本人都是难上加难。

偏偏此时。妙在此时。此时的黄药师家族没落不久,胸中激愤,有些愤世嫉俗的思想,却还没有大彻大悟地彻底豁达。内心深处对明君的期待亦存有一丝火种。

这丝火种要他开口说了些句话。但此话于他而言已是极限。此话出口后,黄药师便不再多言,静静等待天子的旨意和答案。

科举,这是他最后的执念。从读书识字之后,科举是贯穿他整个少年的目标。

几年前,黄药师在已经通过了各种考试,一步步,却在马上就要省试殿试之际,被永远绝了仕途可能。

心中的那种强烈的遗憾情绪,才是至今为止一直缠绕着,折磨他的执念。

赵霁本人并不清楚此时他面临的是多么难得的收拢人心的机会。使劲儿想了想,根据着各种传说和后续补充等等乱七八糟的线,费力地找出了黄药师可能的身份背景。

心里有了底之后,似模似样地询问:“为何要说想要参加科举?”

黄药师:“草民一家因各种原因,被罚判永不能入朝为官。”

赵霁板着点点头:“小同子,黄药师所说的是什么事情?”

小同子弯腰应答之后,飞速往回抽身。

小跑出殿门之后,朝着外面等着的小太监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赵霁没有等多久,小同子就转身回来,把黄药师的事情简单的复述了一遍。

黄药师的家庭变故,从他们的视角看来,怎么看都是官员的相互倾轧之中被卷入其中的无辜卒子。

黄药师的父亲黄德敬其实是被卷进了赵霁他哥在位时的,最后大的一次新旧法之争。新旧两个党派都闹得非常难看。最后在赵霁他哥的强行干预之下,两方都偃旗息鼓,但是表面上的平静只是掩盖了表面,内里仍有滔天巨浪在不断发酵。

黄德敬就是在这种时候被推上风口浪尖的倒霉蛋。

他素来和言官任柏宇有怨,那几天,很可笑,因着黄德敬庭院中的佣人孩子玩耍,不小心把沙袋掉到了隔壁任柏宇的院子里。

任柏宇捡起沙袋,听着一墙之隔的笑闹生。突然就生气了。

把你家的佣人房安排在我的小书房这边?你黄德敬是不是看不起我!??!

于是他一气之下,写了一份十分挑动新法派神经的谏言奏折,递给了蔡京。

蔡京看过后改了几笔。

不知道为什么,这被改了几笔的折子没有直接经由蔡京的手上报给哲宗,而是很神奇地又出现在了章惇的案几上。

章惇炮仗脾气由来已久,看到那个参黄德敬的折子就炸了。

震怒中的章惇找哲宗告状。

这种性子软,章惇这么强势地堵上门,自然就偏向了章惇。

新旧两派各方势力立刻就黄德敬的事情展开撕扯。

最后,哲宗被逼无奈,只能杀鸡儆猴,罚判黄德敬贬官回乡,其所有子女今生不得入朝为官。黄德敬确实无辜,但先帝也在背后关照他同乡官员,给予了暗处的补偿,保他三代虽不得入朝却能衣食无忧。

且哲宗属于先帝,他的命令赵霁在没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不可能全部推翻。

权衡左右后,才开口道:“朕准你参加此次科举。”

但正巧,黄药师就是要的也只是如此而已。听到赵霁这话,黄药师心里一动,眼眸中多了些真诚,恭恭敬敬地拜谢了坐上的天子。

黄药师退下后,文德殿只剩下了等在一旁的诸葛正我。该来的果然还是躲不掉。无论拖再久,今天的事赵霁总归还是要着手处理。

赵霁不得不正面,面对这多如毛线团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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