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分而化之下

第187章 分而化之(下)

唐古坨王庭的贵族分为三类,他们各自的诉求自然也是不同的。

这个道理,喻超白只是稍微想了一下,也就明白了。道理很简单,以他打猎为例,绝大多数时候,他是更加希望尽可能多的打些山鸡野兔之类的小型猎物,这样做虽然赚不到多少银子,但妹妹也不用拿自己的性命去担任“诱饵”一职。而喻老三则更希望他能去打些大型的猎物,越大型越凶猛越好。这是因为大型猎物更加值钱,只要打下一头,收获远比打下十只鸡兔要大得多。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同样都是猎人,喻老三和喻超白的立场尚且不同,规模更加庞大的唐古坨贵族们几乎必定是分为不同立场的。

想通了这个道理,喻超白眼珠一转,诚心求教道:“老周,你的意思是说,武士贵族、觉士会僧众和大商贾的立场不同,而陇右是被这三派的胡儿贵族掌握的,所以咱们可以各个击破?”

周华良微微颔首:“不错。关于这个问题,我需要给你讲一讲唐古坨王庭的贵族划分——这些话啰哩巴嗦,但你一定要学,不仅要学,还要牢牢记住。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喻超白连忙点头:“成,你快讲讲。”

周华良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由于是政教合一的奴隶制军事帝国,整个唐古坨王庭的特权阶层大体上可以分为四类。”

“第一类,雅西贵族。这一种类型是僧侣贵族,掌握着教权,基本都是出自历代摄政觉士的家族,亦即“德勒府”的成员。摄政觉士便是白塔寺的首脑,掌控着整个唐古坨王庭数以万计的修士,你可以把“德勒府”看作是王庭的修行界领袖。除此之外,由于“德勒府”的初祖乃是‘父王天神’的嫡传弟子,也是唐古坨王庭的开国元勋之一,故此地位尊崇,隐隐间可与王庭的‘赞普王府’(即大国主之意)分庭抗礼,这也是“德勒府”为王庭四大家族之首的缘故。”

“第二类,递本贵族,专指祖上曾立有大功,或者本身出自大贵族家庭。这类贵族的诞生,归根结底,乃是苏宗南赞普起义时与虎象雄国原贵族阶层妥协的产物。他们对于唐古坨王庭的建立立有大功,但本身的存在和底蕴却比王庭本身的历史还要更长,他们的首领,便是‘吞巴府’……”

喻超白听到此处,一双眼睛慢慢瞪得大了,连忙喊停:“停停停!老周,你是说,这个‘递本’,他们原本是前朝的权贵?”

周华良的话分明才说到一半,喻超白就已经发现不对劲了。不对劲的地方,恰恰正在于周华良提起的那位“苏宗南赞普”。

苏宗南赞普,这是一个谁也无法忽略的名号。此人乃是唐古坨王庭的第一任大国主,成年后受到太宗文皇帝的资助,与当时的父王天神一同建立了唐古坨王庭。俗世之中,他是一国之主,觉士会的神系之中,他又是父王天神麾下的世尊,这样一个人物,于雪域高原乃至整个大夏的历史来说,都是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这位苏宗南赞普平生最为出名的两大功绩里,排第一的便是夏人所熟知的迎娶公主,由此受到了文皇帝的资助。而除此之外,此人最大的功绩,便是与父王天神率领的觉士会一起击败了虎象雄国。

也正是因为这个功绩,唐古坨王庭成立后,苏宗南赞普才被觉士们尊为“世尊”。

这位苏宗南赞普既然有了太宗文皇帝资助的军队,又有了父王天神及其麾下觉士会的相助,横扫虎象雄国,荡涤雪域高原上的污垢,想必是不难的。

可这个“递本贵族”又是怎么回事?

听老周的意思,这些“递本贵族”,原本应当还是虎象雄国的大贵族。

这些人,不应当正是苏宗南赞普的敌人么?

所有的夏人都知道“靖乐公主入雪疆”的故事,也知道那苏宗南赞普迎娶的这位靖乐公主的嫁妆,乃是足足三万大夏官军!三万夏军,曲曲一个虎象雄如何抵挡?

况且那还是大夏乾元年的官军!这支夏军武德充沛到爆棚不说,个个都对文皇帝有着近乎狂热的崇拜。文皇帝下令让他们永远忠于靖乐公主及驸马都尉苏宗南赞普,这些人是绝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有了这么一支可怕的大军,而且绝对忠心,苏宗南赞普为何还要与虎象雄的大贵族们妥协呢?

这正是喻超白不理解的地方,越是不能理解,他看向周华良的目光也就越发的炽热。他在期待周华良给出的解释。

打断人说话是很没有礼貌的,不过周华良并没有责怪,反而眼中再次掠过一丝精光,笑吟吟地问他:“是,我的确是这么说的。你……看出来了?”

喻超白还真看出来了:“这个‘递本贵族’,不正应当是当年唐古坨王庭建立时的敌人么?而且我看那位苏宗南赞普对敌的优势大得很么,根本没必要妥协什么。”

周华良笑了起来:“在大夏的叙述里,唐古坨王庭的建立几乎九成九的功绩在于文皇帝的资助。这种说法,与事实的确差距颇大,文皇帝在唐古坨王庭的建立这件事中,确有不低的功劳,但真正的头功必然还是那率领农奴们进行了艰苦斗争的父王天神及其麾下觉士会的。这一点,你能够理解么?”

喻超白想了想,点头表示同意:“不错。文皇帝送给靖乐公主的嫁妆虽然厉害,但若是没有觉士会长久的斗争,想必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云集响应。三万夏军虽然可以横扫敌酋,但要占领土地,可不是只靠拳头大就能做到的。”

说这些话时,他想的是陇右人这些年来的反抗。

陇右不过只是一道,唐古坨人占领此地也有五十几年,到头来却还是不得人心。这说明什么?说明只有拳头大也还是不够的,必要的时候也得上软手段。

周华良点点头:“不错,你赞同这一点,咱们接下来的话也就有了继续沟通的基础。想必你已经看出来了,这‘递本贵族’,完全就是苏宗南赞普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妥协媾和的。那么你想一想,这种情况下,代表觉士会推翻了唐古坨的生死大敌的‘雅西贵族’,对昔年还是敌人的‘递本贵族’,该是什么态度?”

中年人说到这里,再次闭口不谈了,而是看向小猎人,眼中再次升起一丝期待。

喻超白的脑袋瓜又开始运转了。

态度当然只能是敌对。本来他们两帮人也只有仇恨。但周华良期待他给出的答案,绝不会是如此浅显。

喻超白脱口而出:“你的意思是说……这是苏宗南赞普故意的?”

周华良耸了耸肩:“不错。苏宗南赞普是大国主,但却并不是开国的最大功臣,你能明白其中的尴尬之处吧?所以他既然权威不足,那么就得培养自己的力量——靖乐公主的三万夏军确实厉害,可那毕竟是夏军。”

喻超白点点头,说:“我明白了。代表‘递本贵族’的‘吞巴府’实际上和赞普王族是一伙的,他们与代表觉士会的‘德勒府’乃是死敌。”

周华良见他明白,于是继续说:“好了,说完了这两家,我继续说后面两种。”

“第三类,格八贵族。这一类贵族是小贵族,他们的祖上是唐古坨王庭开国时立有战功的士卒和低级军官,这些贵族占比最多,他们有一定的实力,但唯有抱团取暖才能抗衡其他两家——我这么说,你能推测出一些什么事情么?”

周华良朝他眨了眨眼,开启了新的考校。

喻超白这次回答的比较快,他只是在脑子里转了一遍,便脱口而出:“这些‘格八贵族’,他们肯定是倾向于‘德勒府’的,毕竟他们的祖上就就是砍了‘递本贵族’们的人头才有飞黄腾达的机遇。纵然他们想要与‘递本贵族’们和解,只怕那些家伙也不肯呢——我听说那些贵人们都挺记仇,料想胡儿的贵人也是如此。”

周华良再次流露出满意的神色:“你的天赋真的挺不错的……你讲得不错,正是如此。不过我得给你透露一件事,这些‘格八贵族’们如今有了头儿,这个人你可能听过,他叫‘论灵顷’,而他的‘桑珠府’及其背后所代表的‘格八贵族’刚刚被咱们义军得罪过。”

论灵顷这个名字,喻超白确实听过,更准确的说,没有听过此人名号的人几乎是不存在的。这人是唐古坨王庭第一名将,打下陇右道、降服南韶国、五败白衣大玉便均是他的手笔。传闻说此人原是雪域高原上的山南小贵族出身,此时在周华良这里得到了证实。

至于“格八贵族”被义军得罪过……噶了人家这一派的人头,算得罪么?

喻超白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你是说……伊州的防御使,就是一位‘格八贵族’?”

周华良做了个夸张的手势,开起玩笑:“老天,瞧瞧我这随手一捡,捡来多么聪明的一个年轻人!你是怎么知道我指的是伊州防御使,而非沙州镇守使?”

喻超白翻了翻白眼:“拜托,老周,我们刚刚才打下了白塔寺!你才说的么,代表觉士会的‘德勒府’和‘递本贵族’们不对付,所以沙州作为陇右唯一拥有白塔寺的地界,必然是‘德勒府’的地盘。既然不是沙州,那么咱们得罪的‘格八贵族’自然便是伊州的防御使了。”

周华良拍了拍小猎人的肩:“不错。你果然记得很牢。我还以为这么多的名词,你听了后面就忘了前面呢……不过你要牢牢记住,千万不要忘了,因为这是敌人的内部格局,你只有掌握住了敌人的情报,才能准确地做出判断。”

喻超白表示赞同,随后继续反问道:“既然咱们已经得罪了‘德勒府’和‘桑珠府’,所以咱们等同于替‘吞巴府’一系的家伙除了大敌,他们暂时不会动咱们,非得等咱们与这两派打得头破血流,方才会动手、收割成果,对么?‘吞巴府’代表的‘递本贵族’们,想要自己吞下陇右?”

周华良的嘴角又止不住地向上扬,连带着语气也欢快许多:“不错。那么我为什么要先打伊州,你明白了么?”

喻超白说:“明白归明白,但还是有一点不明。”

周华良挥手:“说。”

喻超白说:“你说的大商贾呢?这三家打得这么热闹,大商贾在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

这一次中年人提出了不同意见:“不是三家打的热闹,而是四家。你万万不能忘了还有赞普王族。”

赞普王族?

喻超白咀嚼下这句话,点头表示同意:“不错,的确是四家,因为这些人打起来是赞普王族一手操办,赞普王族也是趁机浑水摸鱼、坐收渔翁之利的。不过大商贾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周华良见他明白自己的意思,清了清嗓子:“这就是我要说的第四类贵族了。在雪域高原上还存在一些小贵族,他们一般都在地方政府中有一定的品级,但既无显赫门庭,又无陷阵之功,唯一可以称道的,便是他们不经战乱,财富一直传承,且还拥有多支商队……这些贵族统称为‘古扎’。这些人之中的领头,乃是‘格西府’。”

喻超白顺着话茬说道:“所以你是说,这‘格西府’代表的‘古扎贵族’们,于朝堂上没有地位,自身又无强横武力,但却偏偏掌握了海量的钱财?”

周华良笑道:“不错。你果然理解我的意思。”

喻超白追问:“那么就是说,‘格西府’势必要与有实力能保护他们的人联盟咯?”

周华良说:“不错,他们的新姑爷,便是我跟你提及的那位第一名将论灵顷。”

果不其然。

喻超白费力地将“德勒府”代表觉士会的“雅西贵族”、“吞巴府”代表“递本贵族”、“桑珠府”代表“格八贵族”、“格西府”及他们“古拉贵族”很有钱、赞普王族是背后推手记在脑海里。这些话,词语颇多,寻常人却也难记,要记下来,还得分清谁是谁,短时间内确有一定难度。

不过喻超白还是很快就全都记下,并且保证绝不会搞错。

他原以为敌人全是拧成一股绳,所以陇右的义军们才会一败涂地,然而全不曾料到,敌人的内部也是一般的各分山头。

喻超白突然感慨:“怪不得你说西州的敌人不会打咱们……那瓜州的镇守使,想必便是‘吞巴府’的?他们只怕巴不得咱们与其他三府打个头破血流,确实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主动参战……”

周华良自信满满,眼中迸发出逼人的神采:“不错,小鱼你要记住,只要事情还是人办的,就存在不同的立场和倾向,找对他们的利益点,就都有分而化之的可能性。”

喻超白拱了拱手,心悦诚服地说道:“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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