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雨天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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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要下山了,天边泛出腥黄的云色,模样不多见。果然,黄云没持续多久,镇上就下起了大雾了。

春季天气当真变化莫测,两天前还在刮沙尘暴,两天后就又下雾了,雾气绵绵,下了一整个晚上,第二日早上短暂放晴,等到下午范大成下葬的时候,干脆变成了小雨。

下葬的地方选在西郊的坟场,三面环山,环的不是土山而是青山,山下一片平坦广袤的草地,现在这个时节绿油油正是最好看的时候,配上漫天大雾,有一种埋在这儿可以直接升仙的错觉。老衙役最开始和刘贵枝聊起这件事时,曾特别强调过“西郊”两个字,那时她还不得其法,直到此刻亲自见到眼前的好山好水,才有些懂了。不管这地方风水怎么样,就冲着它石碑满地却全无死人之气的气质,也一定是抢手的。

草地被雨水浇成泥汤,走起路来别提多脏了,但就是这样,来给范大成出殡的镇民依旧比肩接踵。这是自闭寺大典范小舟被吊死在座钟上后,小镇又一次热闹起来的一天,好像镇民们的每一次相聚,都是为了见证一个乡亲的离世。

坟坑选在正中的位置,那里背靠大树,冬天风吹不着,夏天太阳晒不着,是整片坟场最好的位置,理应一早就被抢占。刘贵枝也是后来才听人说,镇民们是挖走了原本埋在那里的尸体,现把位置让给范大成的。

雨还在下,坑虽然开在树下,但为了不让周围用来填坑的土都被淋成泥,他们特意在周围支起了伞。伞后,镇民们拎着自家的铲子排队而行,每个人走到坑边,提铲挖一捧伞下的干土浇到坑中的棺材上,直到棺材被埋实,下葬仪式就算结束了。

刘贵枝吴春雨没带铲子,只能跟着柴有味和瞎子共用衙门的两把铁铲,加上阳关道,五个人前前后后,勉强挤在了一条队伍中。依照吴春雨借助身高优势探来的情报,前面的队伍左右拐弯,已经排成了折返的形状。这种队最要命,看着只有十步路的距离,实际能走半个时辰。

“范大成很可能将能通当作了成霜?!”队伍中,柴有味走在刘贵枝前面,算是四人中的第一个,要保证随时跟上队伍才不会被后面人吼,他一番话说的很费力,又要确保其他人不会听见,又要确保刘贵枝能听见,脖子都快折了。

昨夜与刘贵枝仓促告别,他在家结结实实地躺了一天,直到此刻才知道昨日刘贵枝在红屋问自己的问题是为了什么。

“黑斗笠,草履鞋,还有那经书,甚至是屋子的方位布置,以及……那一墙的莲花,别说是范大成了,就是我们,要不是因为已经知道能通其实是范小舟,第一眼看到这么多相似的东西,也不免会怀疑成霜和永慈寺的能通是不是有某些联系。”刘贵枝照例打着那把大黑伞跟在柴油味后面,一点一点向前磨着步子,引柴有味回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范大成那会儿是怎么说能通的?”

柴有味当然记得,时间回到他们因燕子楼善人榜争吵不休,最终决定到永慈寺请能通作证的那一天,范大成曾表示相信能通是镇上最有威望的神佛。

而为佐证自己的观点,范大成那时是这么说的:“西方真经中写的很清楚,神佛说话都是雌雄难辨的,又像男又像女,因为神仙是不分男女的,那种声音,一般人想刻意学都学不出来,但能通大师说话,就是雌雄难辨的……”

“他轻柔的嗓音,瘦削的身材,走起路来内敛的姿势……都是雌雄难辨的……”

过往的声音逐渐和眼前淅淅沥沥的小雨重合,那些话从柴有味嘴中冒出,给他自己都吓一跳,“范大成……以为能通是个女人?!”

半个时辰果然就走了十步远,柴有味冒着冷汗翻开书笺,上面正是他在决定去找吴春雨前特意从牛皮本上抄录下来有关范小舟一案的内容,为的就是万一有此时一般拿捏不准的时候,不至于记错东西。

只可惜看没一会儿就被后面的人吼了。

“喂!干嘛呢!前面空了,快走啊!”

后面一声喊,柴有味猛地缓过神来,一回头前面已经空出了五六个人的身位,他慌乱拔起地里的铲子,与此同时,刘贵枝正在讲述自己的猜测。

“不管能通到底是不是雌雄难辨的,反正镇上大多数同样没见过能通斗笠下真身的镇民都更倾向于将能通当成男人,在此环境下,范大成却能说出’雌雄难辨’这种和异乎寻常的话,这就已经很能说明,截止到那日我们在燕子楼门口争论前,范大成对能通的真身很可能已经有了一个方向相对明确的猜测。”她道,“我想,范大成很可能从前就见过能通的房间,后来又在红屋中发现了那些带着能通标签的物品,这才生出了能通和成霜有关系的怀疑。偏偏刚好,能通又是一个行为举止有些女气的和尚,范大成回忆起这一点后,很可能就以为一切都说通了——一切都被他猜中了。也正是因此,他那日才会笃定地在你我面前贸然提起’雌雄难辨’这个词,因为他已经有一定把握——能通很可能就是成霜了,而成霜,的确就是一个高个子女人。”

“高个子?”知道刘贵枝是在借用自己前日里描述成霜的话,柴有味顿感后悔,“就因为……成霜是个高个子女人?不可能!成霜都嫁人了!五年前风光大嫁,嫁到了京城去!这事儿是镇上人都知道的,成霜又怎么可能一边在京城为人妇一边在永慈寺当五年和尚呢?范大成又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误会呢?”

刘贵枝闻言低头,停了一会儿才道:“你到现在还在认为,成霜真的嫁去京城了吗?”

前方队伍又动了起来,刘贵枝于是推着沉默的柴有味继续向前走,她刚向他完整讲述了九方被的故事。

柴有味脸色看上去并不大好。

刘贵枝:“成霜是在五年前出嫁的,能通明面上又刚好是在五年前,范小舟案翻案后来到禹城镇的,现在看,我们知道这是因为范小舟就是能通,他在翻案后又以新身份回到了禹城镇。但范大成那时并不知道这些事,他只知道能通到来于成霜出嫁之后不久,两人并未有过重叠。再加上,能通一个外乡人,一来永慈寺就和成知县好得像亲哥俩,旁人看只会觉得两人私下或有某些往来,但如果是范大成,他带着成霜可能就是能通的怀疑去看,能通和成知县就是父女俩,关系能不好吗?”

——有时候误会就是这么产生的,最开始只是一个怀疑,越到后面越发现个中细节套在这怀疑下竟都能说通,那这怀疑,不管有没有切实的证据去印证它,都会变成板上钉钉的’真相’了。

单从时间上看,成霜完全有可能只是打着嫁人的幌子,实则摇身一变,戴上斗笠以能通的身份重归禹城镇。就算只是巧合,只要一切都解释得通,足够让人误会。

柴有味拎着铁铲又往前移了两步,若有所思,“那要是这么说,按你的意思,范小舟出事当天,范大成去永慈寺很可能——”

周围人群熙熙攘攘,他试了个眼色,并没有将话说完,但看样子,他应该是终于和刘贵枝心意相通一次了。

范大成在找成霜,他以为成霜是永慈寺的能通,那就代表范大成当夜去永慈寺很可能是——

“是。我猜测,能通出事的那个晚上,范大成的目标很可能是成霜。”刘贵枝压低声音,很快肯定了柴有味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成霜,很可能就是他们一直在找的那个,范大成出现在永慈寺的真实原因。

能通是谁?

能通是个常年戴着黑斗笠的,没有脸的和尚,某种程度上,他可以是任何人。”

能通就是个好和尚,这毋庸置疑,或者说,起码戴上那顶斗笠,穿上那件袈裟,能通就是那个好和尚,可摘下了斗笠脱下了袈裟,他又是谁?他会不会曾和人结过怨?

再或者说,他真正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范大成以为他是谁,凶手以为他是谁,这镇子上百百千千的镇民,以为他是谁。

“范大成早在事发当夜前就已经向高震霆的窗台投放纸条,这证明他一开始就有一个目标,这个目标,我猜很有可能就是成霜。”她道,“范大成没有杀害能通的动机,更没有杀害范小舟的动机,如果说他一定要与谁为敌,对谁有怨,以至于要利用豆角设计,那只可能是成霜。”

柴有味眯眼,“你的意思,当夜,范大成虽然明面上也是去寻找能通的,但实际上,他是冲着他猜测中的,成为了能通的成霜去的?范大成当夜很可能是为了杀成霜才去永慈寺的?”

刘贵枝没回答,眼神却是不置可否。

范大成是不是真的要杀掉成霜的她说不清楚,但单从他临时让童七姐将那本牛皮本寄来这个行为看,他应该是做好了某种准备的,起码,也得是一场质问。

潮气上涌,刘贵枝下意识努了努鼻子,继续道:“永慈寺中的痕迹显示,范大成当天晚上很可能曾在能通卧房外的窗户处逗留过很长时间,我猜那个时候,他很可能就是在找机会偷看能通的脸,确认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能通是不是长着成霜的脸。如果猜对了,他可以拿着那本书笺为要挟,逼迫成霜说出当年事件的另一层真相,当然,这里面也不排除他可能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如果他真的决定对成霜动手,高震霆的不在场证明将成为减小自己嫌疑的利器。而另一方面,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猜错了,能通并不是成霜,他只要收刀走人即可,就当遛了高震霆一道,他也没有损失。”

“只可惜,事情似乎还没进行到那一步,没在卧房找到能通的身影,范大成在寻找能通的路上便遇到了变故。在后院中发生冲突,很可能也是因为范大成那时执意想让能通摘下斗笠,能通不肯。接下来范大成就晕了,一晕就是一整夜,第二天醒来,自己就已经成了杀害弟弟的凶手。”说到这,她语气变得笃定,几乎没给犹豫留一点空子。

帮范小舟翻案一事柴有味虽未亲身经历,但入衙之后,不管是看典籍还是听人说,故事的细节他七七八八也都知道了个干净,某种程度上,柴有味了解到故事真相的方式和刘贵枝是一样的——快速,压缩,长达一年的案子,听在耳中只有一个时辰。

也正是知道了这一点,昨天在长山上,刘贵枝曾问过柴有味,难道他在第一次听到成霜给范小舟翻案的故事时,就没有过疑问吗?

成霜在接到范大成’寻找范入柳’的请求后,很快就在井下发现了青鼎,然后就当场根据那青鼎就破案了,再然后,甚至都没能等到第二天,衙门就在西霞镇的义庄里找到了那枚被证实所属于野桃丈夫的平安锁,范小舟就这样洗脱罪名了——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太顺利了,这让从前那几乎快要毁掉范家的那五个月,看起来就像个笑话。

“听上去的确是太过迅速太过顺利了一些。”对此,柴有味点头承认,那时自己也有过这样的疑惑。

但架不住他那会儿一直坚定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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