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藩王、勋贵和文官

酆化雨心满意足地离开,船舱里只剩下朱见深、李东阳和李芳三人。

李东阳整理完资料,抬起头感慨道:“殿下说这次南下会很热闹,我还不信,想不到真的是好戏连台。藩王、勋贵,各个都不甘心啊。”

“还有文官。”朱见深补了一句。

“文官?殿下,没看到有文官插手的迹象啊。”李东阳好奇地问道。

“南阳湖事发都一个月了,兵部查办各地水陆兵马异常调动,居然毫无进展。昨夜岑世雄招认,南阳湖的贼人,除了襄王府此前收买的盐枭,还动用了王府护卫和武昌水师营,居然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出来,合理吗?”

李东阳和李芳一起摇摇头,“不合理。”

“欺上瞒下,瞒天过海,可是文官的拿手好戏。”朱见深冷笑一声道,“藩王、勋贵、文官,各有诉求,我这艘船上,能凑足一桌人打马吊了。”

李东阳骇然道:“殿下,你是说某些文官,跟藩王合流了?”

“合流或许谈不上,勾连是肯定的。利益一致,就能联合在一起。有些文人,为了理念,刚直不阿,有些人却身段非常柔和。嘴里喊着义理,心里全是利益。”

三人嘻然而笑。

李芳也放下笔,轻轻揉动着手腕,“小的此前还以为是杭千户奉密令行事。出京前,我听到传言,皇后娘娘下了密诏。”

朱见深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皇后出身民间,娘家富贵才五六年而已,要想办成南阳湖这样的大事,底蕴还是不够。”

“再说了她现在自顾不暇,没有那么多精力来管我。”

“自顾不暇?”

“怀献太子出事,一半的责任在她身上。”

朱见深叹了一口气,杭氏可以说是皇叔的猪队友。幕后黑手利用她的虚荣好张扬,进苟媚谄谀,把她当成工具人,完成了致命一击,还把锅留给了她。

“出事后,皇叔心里也有怨言,所以这几月,日渐疏远冷落了她。杭氏是又气又急,加上丧子之痛,现在躺在病榻上,真是可怜可叹。”

三人不由地叹息了一声,不知道是叹息悲剧的杭氏,还是那位可爱却永远逝去的小胖子。

李芳拿着整理好的资料,自去归档。船舱里,只剩下朱见深和李东阳。

李东阳迟疑再三,终于开口了。

“殿下,怀献太子一事,环环相扣,神鬼莫测,非绝世高人不能筹划出如此绝妙之计。”

“你是不是想问,怀献太子之事,是不是我谋划的?你...可真敢问。”

李东阳一副光棍样,“我现在生是沂王府的人,死是沂王府的鬼,上了这艘船,想跳船是不可能的。我只是好奇,如此绝妙的计谋,到底是不是殿下想出来的?”

“你怎么怀疑我?”

“殿下过往种种,过于妖孽。我这个所谓神童,在殿下面前,就是黄口小儿。”

朱见深从桌子的木架上捧起“燕然”剑,坐回到座椅上,将其放在腿上,轻轻地抚摸着,过了许久才缓缓轻声道。

“妖孽,除了神童天才,还有老而不死是为贼。我...只是默然受益而已。”

李东阳脸色大变。

四日后,苏州城吴县城东,三吴绸缎庄,是苏州前三甲的绸缎庄。

东家薛敬带着掌柜、管事等几人,陪着朱见深、王恕、马文升、刘健等人四下参观。

参观完商铺,朱见深突然提出。

“薛东家,商铺我们看完了,能不能参观一下你们的丝绸工场?”

“工场?丝茧场还是纺织场?”

“能都看看吗?”

薛敬想了想答道:“丝茧场已经过季,且丝茧场多在它地,不方便。要是殿下不介意,在下可以带着去参观纺织场。”

“好,一起去看看。”朱见深转过头来,客气咨询道:“三位先生,一起去看看?”

“丝织关乎民生国计,当去看看,到底是怎样一个生产运作过程。”

王恕答道。

跟朱见深交流得多了,他话语里不知不觉地带了些新名词。

来到城南一处大院子里,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吱呀声响,连绵不绝,就像走在太湖边上,能听到一浪接着一浪的湖水拍岸声。

“殿下,三位先生,诸位贤达,这里就是在下的丝绸织坊。”薛敬引着大家往里走。

进门后感觉到刚才的吱呀声更加响亮,就像夏天地进了蟋蟀窝子。声音连绵起伏,环绕四周,更像当夏的热气,扑面而来。

院子里到处都是织机,几乎每间房间里都有,少则一台,多则七八台,挤得满满当当,人走在里面,转个身都要看着来。

走廊和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扛着丝筒和绸缎,往返于各个房间。他们把卷成筒的蚕丝送到各房间里,再把织机织好的绸缎收起来,运到库房里去。

“这丝看着不错。”朱见深拦下一件丝筒,伸手摸了摸,手感不错。

其余的人也围着,亲手去摸了摸,感受一下绸缎成形前的样子。

“薛东家,丝场去不了,有些遗憾,还请你给我们讲讲,从茧抽丝的大概过程。”朱见深拱手对薛敬说道。

“殿下客气了。”薛敬拱手回礼,然后张口就说道。

“从茧抽丝,一般叫缫丝。我们现在多半用的是足踩二人缫车。缫丝完后就是络丝,这个就是就是丝籰,在丝场用络车把缫车上脱下的丝绞转络到它上面去。缫丝过程中,需要注意出水干。”

“出水干?”

“就是从茧锅抽出丝上缫车时,用适度的炭火把丝烘干,这样缫出来的丝更加洁白光莹,坚韧有力。”薛敬解释道。

“原来如此。这是需要保持丝的湿度和温度...”

“湿度和温度?”这下轮到薛敬发问了。

“湿度就是物体的含水多少,温度就是物体的冷热程度。”在一旁当速记员的李东阳,不甘寂寞地答了一句。

“原来是这么回事。”薛敬点点头,“我们没有这么多规矩,都是靠工匠们的经验去把控。”

“全靠经验,这样不好。应该制定标准,然后规划化这些流程。比如缫丝的出水干,通过多次试验,得到一个最合适的标准化生产流程。湿度多少,温度多少,缫车的转动速度多少,缫出的丝最白最坚韧。”

李东阳的话让薛敬双目闪动:“标准生产流程?”

“这个标准生产流程,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复制。无论是苏州还是南京,湖州还是杭州的丝绸坊,都可以按照这个标准缫出最好的丝,织出最好的丝绸。”

听得朱见深补充的话,薛敬微张开嘴巴,难以置信地说道:“这确实是个办法,可是如何测量那个湿度和温度呢?”

一直站在外围的酆化雨朗声道:“前汉王充的《论衡.变动篇》,国朝初年娄元礼的《田家五行》,都有提到,天要下雨,琴弦会变松变长。《史记.天官书》有提到,把土和炭分别置在天平两侧,以观测天平升降的仪器。阴雨天将至,炭吸水变重,天平倾斜。如此两法,都可以制成殿下所言的湿度计。”

咕隆,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都咽了一口口水,这位博学多识得让人心生畏惧。

薛敬眼睛发光道:“那如何测温度呢?”

双手笼在袖子里的酆化雨看了看朱见深,笑了笑,头一抬,身子一转,如一只闲云野鹤,翩然离去。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把目光转向朱见深。

看我干什么?我脸上又没有刻着温度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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