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知交

“糟了糟了!”环儿紧紧抓着莫云潇的胳膊,不住的向身后躲去:“想必咱们的话让上官听到了。”

“那又怎么样?”莫云潇说:“你别忘了我还是官家御笔封的城内外招讨使呢。”

官兵们停下步子,那骑马的官员回头望了她们一眼,然后低声对身边的一个仆从耳语了几句。

仆从恭恭敬敬的应答着,然后一路小跑过来先向二人行了个礼,说:“小的李成,见过二位娘子。敢问这位可是茗楼大娘子莫荷露莫姑娘吗?”

莫云潇和环儿对视了一眼,回答道:“正是我。”

李成微微鞠了一下躬,说:“那正是了,我家老爷久闻姑娘大名,不成想今日在此想见确是有缘。不知娘子可否有意来舍下一坐,也让我家老爷聊表心意。”

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引得莫云潇和环儿用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他,也跟着打量那骑着马的官员。

那官员翻身下马,笑眯眯的走过来,行礼说道:“冒昧了,老夫一介皓首之人,竟邀两位芳华女子进府确有诸多不妥。不过,老夫久闻莫家娘子有男儿之志,也是圣上看中的人,因此才不揣冒昧来邀。还望海涵则个。”

这官员语气沉稳,举手投足也很得体,很有一副士大夫应有的仪态。这一点倒颇得莫云潇的好感。

莫云潇也跟着回礼,说:“官人实在是谬赞,小女只是与官家有一面之缘,难得官家信任才会得了个使职的封赏,远不能与官人相比。官人所邀虽然诚恳,但小女毕竟不能相应,也请海涵则个。”

她说完就拉起环儿的手要走,这官员却微微笑道:“莫姑娘过谦了。鄙人年逾天命之年,绝无男女私相授受之心。鄙人只是出于一片赤诚斗胆相邀,还望莫姑娘勿要推辞。”

莫云潇见他面含微笑,眼神矍铄,眉宇间英气散发,似乎也不像是个轻薄之人。

“敢问官人如何称呼?”莫云潇问道。

官员答道:“在下姓李,草字文叔,复名格非。”他说着便吩咐李成拿名刺来。

莫云潇却瞪大了眼睛,惊呼道:“原来您就是李……李文叔?”

她本想直呼其名,但考虑到古人是不可以直呼大名的,晚辈对长辈尤其如此。但她的惊骇之情却仍然溢于言表。

李格非递上名刺说:“不错,娘子也听过在下?”

“当然听过了。”莫云潇笑道:“您的老师是东坡先生,而且您还有一位文采冠绝天下的女儿。”

李格非哈哈大笑,说:“在下的老师东坡先生的确是文采冠绝天下,至于那不成气候的小女嘛……哎呀哎呀,如何当得起莫姑娘的夸赞。”

莫云潇微微一笑,对身旁的环儿说:“既然李先生盛情邀请,咱们不如就走一趟如何呀?”

“啊?”环儿有些惊讶的望着她。

她也不管环儿要说什么,便接下了李格非的名刺,说:“相请不如偶遇,我们随先生去就是了。”

李格非呵呵一笑,立即吩咐李成去租一匹马来。莫云潇本想再为环儿租一匹,但环儿说虽然情同姐妹,但毕竟是主仆的身份,万万不可废了,不然会让人看笑话。

莫云潇有些无奈和不好意思,但也只能独自一人骑了驴子来和李格非并肩而行。李成和环儿分别牵着自家主人的马步行,两边还有士兵护送。

莫云潇骑着马缓缓而行,只觉得视野一高看什么都十分的清楚。

不一会儿,他们就到了李府大门口。李格非和莫云潇双双下马,看门的家丁忙迎上来将马匹牵去后院吃草料。

李清照并不知道父亲带了客人来,正独自一人坐在房中苦苦思索着什么。

但见她两弯柳眉微蹙,眼神间满是幽怨之色。她本是十分美丽的,这样蹙眉凝思就更增添了几分娇媚之态。

她握着一支笔,草纸上已写成了一首小令。她望着自己所作的词,似乎有种难掩的哀婉之情。

就在这时,她的侍女离离端着一杯茶笑盈盈的走了来。李清照正在凝神思索,离离脚步又轻,自然没有留意到她的到来。

离离站在她的身后,偷瞄着纸上的这几句词,念道:“昨夜雨疏风骤……”

李清照吃了一惊,本能的用衣袖将草纸盖了起来。“离离!你干什么?”

她有些埋怨的回头望一眼。离离将茶放下,笑着说:“小的来看看我家姑娘又作了什么新诗。”

李清照叹了一口气,踱步到窗边说:“即使你看了又怎么会懂呢?即使你懂了又如何能真正明白我的心意?”

离离歪着头说:“姑娘有什么难解的心事不妨跟老爷说,老爷是做官的,一定能帮姑娘排忧解难。”

李清照苦涩的一笑,说:“即使爹爹是两府重臣恐怕也帮不到我。”

离离鼓起嘴巴,说:“小的不知姑娘遇着了什么烦心事,不过老爷回来时带了一位客人。老爷请姑娘出去见见呢。”

“我不见。”李清照越发烦躁了:“无非就是爹爹在官场上的那些朋友。我为何要去见他们。”

离离笑道:“这次可不是了,老爷说您去见了必定欢喜。”

李清照眼睛一亮,回过头来问:“那是谁?”

离离笑着摇头,说:“小的还没有见到呢,是小成子来和小的说的。”

“哦!”李清照抱着一丝欢愉,暗暗想道:“莫不是他来了?”

她的精神为之一振,匆匆来到梳妆台前坐下。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催促道:“快来帮我梳梳头,我可不能这样潦草的去见客。”

离离捂嘴一笑,便过来帮她梳头和整理妆容。不消一刻钟,李清照就随着离离来到了家中的正堂。

她用一柄小团扇将面容遮着,脚下踩着细碎的步子缓缓而行。莫云潇正与李格非聊得不亦乐乎,忽然见到李清照这样走来,竟与那日在茗楼所见的情形截然不同。

她几乎就要笑出声来。李格非见她面容有异便回头一望,见状如此也是颇为无奈的笑着。

“小女清照见过……”她话还没说完,只是偷眼一瞄。她满以为所看到的会是一个俊朗才子,却不料是莫云潇。此时,莫云潇也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怎么是你!”李清照将团扇拿开,以一副不可思议的口气质问道。

李格非训斥道:“婉儿,不得无礼!”

李清照吃惊得半张着嘴巴,问父亲道:“爹爹,您所请的客人就是她?”

李格非点头回答:“是呀。这位是茗楼的大掌柜,也是官家御笔亲封的城内外招讨使。婉儿,你休要放肆!”

莫云潇端起一杯茶来,笑着说:“其实我与清照曾有一面之缘,没想到今日又得令严盛情邀请实在不胜惶恐。我以茶代酒,先敬清照一杯。”

她说完便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李清照的面皮又烫又红,只能呆呆的看着,什么话也没说。

看女儿如此失礼,李格非也有些尴尬,立即教训道:“孽障!不会回礼吗?”

李清照心里本来就有气,又在莫云潇面前丢了一回丑更觉得没面子。李格非的训斥更起到了火上浇油的效果。

于是她银牙一咬嘴唇,“哼!”的一声将手里的团扇狠狠的丢向了莫云潇,然后转身就跑了。

离离几乎看傻了眼,忙叫着:“姑娘!姑娘……”也跟着跑去了。

“岂有此理!”李格非拍桌而起,气得面红耳赤,在客人面前尤其觉得下不了台。

莫云潇急忙站起身来劝道:“李先生息怒,令爱一定是有心事了。”

“她……她……”李格非气得手指发颤,指着李清照跑去的方向说:“唉,真是子不教父之过。是我这个父亲没有做好,才叫她如此骄纵。”

莫云潇浅浅一笑,说:“李先生还记得小女的诨号吗?”

“啊?”李格非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望着莫云潇满脸的笑容又觉得她不像是开玩笑。

“我叫女阎罗。”莫云潇说:“在东京城里,我的名声比令爱可糟多了。”

李格非更觉得惭愧。他并没有指桑骂槐的意思,连忙失礼道歉。

莫云潇止住他说:“李先生,让我去看看令爱吧。或许,我能帮到她一点什么。”

“这恐怕……”李格非有些难为情,但又觉得姑娘之间或许更好交流,便点头答应了。

再说李清照一口气跑回自己的卧房中,扑倒在床上不断地用手捶打床铺。

“莫云潇!我恨你!恨死你了!”她一边流泪一边骂着。

离离已赶了上来,忙劝慰她说:“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李清照抬起头来望着离离,质问道:“刚刚你为什么不提点我?”

“啊?”离离心惊胆战,忙要解释,李清照又说道:“你们合起来就是看我丢丑!”

离离有些着急,忙解释:“姑娘,这是什么话?小的哪敢诓姑娘去?小的……”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一个声音从李清照身后幽幽的飘了来。李清照一呆,随即起身走来将自己的稿纸从莫云潇手上一把夺过,说:“你不要念我写的词。”

莫云潇一笑,说:“女公子写得很好,为何要这般遮掩?”

李清照坐在一旁,冷冷的说:“比起足下的醉里挑灯看剑只怕还略逊一筹呢。”

莫云潇也坐在了她的身旁,凑近她的耳畔,低语道:“女公子可是有了意中人?”

李清照神色骤然一变,瞪着一双狐疑的眼睛瞧着莫云潇,仿佛是在说:“你是如何知道的?”

莫云潇笑着说:“我曾在我的那个时空里读过你的文集,其中就有这首小令。我还记得当时的评论是,这首小词抒发了作者少女情思萌动的感情。”

李清照更觉得不可理喻,说道:“胡言乱语,你莫不是失心疯了吧?”

“我可没有疯,是你疯了。”莫云潇笑道。

“什么?”李清照心头气恼,站起身来说:“我不管你与我爹爹有什么交情,但我不欢迎你,也请你日后勿要再闯他人闺房。离离,送客!”

她说完就起身向床边去了,补充道:“我要歇息一会儿了。”

离离正要过来请莫云潇出去,不料莫云潇说道:“女公子暗恋之人可是姓赵?”

李清照刚刚将身子躺下,闻听此言又坐了起来,说:“你刚说什么?”

“那位丰神俊秀的公子可是叫赵明诚?”莫云潇又问。

李清照讷讷的走来,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还知道,你刚刚出来原是以为来客是赵明诚,故而才要做出一副大家闺秀般得体的举止。”莫云潇说:“可你万没料到来人竟然是我。因此你恼羞成怒,将这误会产生的羞愤全部发泄在了我的身上,是不是?”

李清照呆了一呆,忙坐在了她的身旁,问道:“你与德甫相熟吗?”

莫云潇莞尔一笑,说:“我若与他相熟,你待如何?”

莫云潇的笑容中含着一丝狡黠,李清照愣了一愣,脸色又阴沉了下来,说:“莫非你与他是爱慕的?”

莫云潇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说:“我莫云潇是什么人?在这东京城里,有谁有胆子亲近我吗?”

李清照柳眉一皱,说:“原来你也是拿我寻乐子!”

“不不不,女公子不要误会。”莫云潇忙说:“我认识赵明诚不假,可他却不一定认得我。我们可是素未谋面的呢。”

“哦。”李清照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摇头叹息:“只是我与他今生恐怕无缘再见了。”

“嗯?这是为什么?”莫云潇问。

李清照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家是旧党,他家是新党。自神宗以来,新旧两党便水火不容。我与他又如何能相知相守呢?”

“哦,原来你竟是为此而忧虑。”莫云潇恍然的点了点头,又笑道:“无妨,我且与你想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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