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来得仓促，据金陵来的商队说，倭寇烧杀抢掠过后，渔阳县十室九空，死难人数无法估量……”
“之绪啊……”周敬虔心疼无比，语气又带着难以忽略的痛恨抖着嗓子说：“如今的皇帝不是谢衍……你爹娘已经去了快二十年了……”
“皇帝虽刚继位一年，但朝廷的各项举措皆在眼前，他……很明显不会是个像先皇一样的昏君，你……心中的仇恨就不能放放吗？”
周身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袖子下的手紧攥成拳，心头痛苦与纷乱山倾崩塌，林之绪的眼眶仅几个呼吸变得腥红，“老师……”
他咧开嘴嘲讽地笑了，牵动的唇角与目光近乎偏执地狰狞，“您凭什么就断定，楚王谋逆是我做的？”
“之绪啊，天底下的聪明人不止你一个人。”
周敬虔老了，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无比的乏累，“章骅浸淫朝堂快三十年，你能想到的他会想不到？长公主谢岚想不到？”
“不管是谢迢意图谋取护国之剑，还是江南的事，桩桩件件，虽看似与你毫无干系，可……”周敬虔无比担忧地看向林之绪，“可前几日朝堂上，世家党派已经拿你父亲的事做了文章。”
“你能保证皇帝永远不会怀疑？”
“还是你心底对他、对皇家一点恨意都没有？”
不管周敬虔道出了怎样的事实，林之绪都僵硬着脊背，挺的鼻子，好似把谢昭、宋婉清，他的双亲身上所有的气节愤恨全都塞在了里面。
恨先帝……恨皇家吗？
他当然恨，午夜梦回多少次，他都在痛恨中惊醒。
周敬虔说：“这条路不好走，你已经踩在了刀尖上，稍有不慎，便要粉身碎骨，孩子啊……现在已经是连累了渔阳县无辜百姓。”
战争哪有不死人的。
林之绪谋划这样残忍的事之前，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也时常安慰自己，他做的不过是把谢安谋划许久的事提前了而已。
渔阳县……那里的青山绿水，朴实挨饿的百姓，只要稍加回想，就立即在脑中形成画面，却没想到那些他曾经殚精竭力，保护过的地方和百姓……
“老师，您到底想说什么？”
林之绪大脑抽痛起来，强挤出笑颜，“您说的话学生怎么听不懂？若无反心，即便皇帝再压迫，楚王谢安也不会拿身家性命做赌注，揭竿谋反，倭寇之乱难道是今日才有的？”
“老师，赎之绪想提醒您，勾结倭寇，不管他是否谋反都罪同叛国！他是一品亲王大宴皇帝的亲叔叔，倭寇是他一手带到大宴疆土上来的，您如今却来向我兴师问罪？”
“不是一早就勾结在一起，大宴海域会连续十几年民不聊生，会断绝商路，海寇屡剿不止？”
林之绪的样子，倔强脆弱，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在长辈面前死不悔改。
周敬虔没想到，他已经被父母的仇恨蒙蔽到如此偏执的地步。
“是又如何？”周敬虔大声怒喝，“朝廷有朝廷的法度，谢安纵有不臣之心，上面只有朝廷处理，有皇帝压制，你如此行事，牵累无辜百姓，就不怕来日遭了天堑！”
“九泉之下，你的爹！你的娘无法安息吗？”
“安息……？”
林之绪眼眸已然腥红一片，“老师您真的觉得，我的爹娘他们是真的沉冤昭雪了吗？”
“您口口声声朝廷、法度，天堑，可二十年前的惨案，上上下下连累了几万人丧命，朝廷还不了他们清白，法度还不了他们的性命！”
“那你就这样做？”
“这一战要死多少人，你算过吗？你敢算吗？”
周敬虔怒不可揭，浑身发抖，只恨不能直接上手甩了这个逆徒一巴掌。
屋子霎时间安静下来。
姜黎静待一旁，看着师徒二人针锋相对。
是啊，一场战争要死多少人……别说林之绪，就是姜黎这个亲身经历过的人，也根本连深想一下都不敢。
争吵质问最终无果。
绕来日绕去，到底是年长者心软，周敬虔苍老地抚了抚林之绪的肩膀，仅轻轻一个动作，掌下青年眼眶的泪便再也兜不住。
“好孩子，老师知道你心里苦……”
他这一路从西北乡下，眼睛瞎着，步步算计，步步凶险地走到京城来，其中有多少艰辛苦楚，旁人根本无法了解。
易地而处，就算是周敬虔自己，也觉做不到在那样的情况下逆境反叛。
可即便如此，周敬虔还是说：“可现在皇帝换了人了，大宴百姓难得休养生息，你难道真忍心只因为自己的恨，毁了这样太平的天下？”
林之绪静默不语，神情孤绝。
周敬虔又道：“顺应而为，此乃天道，你已然铸成大错，还是及时收手，好好附着皇帝，做个富贵逍遥的王爷一生安乐难道不好吗？”
“顺应而为，这是天道……”
林之绪嘶哑开口，眸中执拗没减少半分。
周敬虔被他眼底滔天的恨意惊到，他有些无措，像是根本想不到用什么样的办法，把自己最看重的人从深渊里拉出来。
只要苍老着威胁说：“收手吧，若你执意这样下去，以后我们师徒就不必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