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后,刀庐,屋中。
“你是想去齐国吗?”盲客回头问她。
她便回道:“必定要去的,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我陪你去吧。”盲客语气平淡十分,拇指一一压过其余四指,发出啪啪声响。
“嗯?为何?”
“为何?这世道多危险!你一介女子在外,总归是不妙的。”盲客不疑有他。
女子轻笑“那倒不用了,你这点微末实力还想保护我?”
盲客急回“谁保护你?某江湖经验丰富,带上我也少遭人骗。”
“不必了,我这一去便是去见识见识,吃了亏,得了助,都是好事。”她再次拒绝了。立起身来就欲出门去。
“最后一个问题!还回来吗?”盲客总蒙着眼,脸上动也未动。
女子停住脚步,她没有回头,只有声音传过来“这鬼地方,不回了。”
便又行走,方走两步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来望着盲客“你那狗屁功法,别练了。”
盲客一愣“嗯?”
“对!就是那个,引姓魏的心魔的那个功法,别练了!以后入魔了鬼给你收尸!”
“那倒好嘞,阴阳通吃!”
“日后遭中原侠客斩于刀下时莫谓言之不预也。”
女子推门出了去,她心里想着,盘缠凑齐了便走。
三月前。
女子还在昏迷中。徐武甯院中老头子连同刀客三人皆在。老头子坐徐武甯正对面,刀客三人在徐武甯左侧。壮汉,盲客战战兢兢。
“吱声啊,这次怎的?”老头子怒气勃然。
二人话也不敢搭,老头子又斥“俩狗东西,这魏叔同岂是你们杀得的?”
“他妈的天天钱挣不了几个,祸倒是挺能惹。”又指着盲客“死瞎子,你还他娘的给背个女人回来?你知道她老子是谁吗?”
然后顿了口气“待明儿天刀府来人,你跟我走一趟,以待发落。”
壮汉大急“为何这般做?他要提人就提人?这人可放不得!”
徐武甯拍拍壮汉臂膀“实诚孩子。”
灌了口酒,才淡淡道“这事情本无所谓去的,不过得给腾格里一个说法而已。这人毒功五形练岔,在妖族方面不过是赶鸭子上架,硬推上台面。要不是本为人身,腾格里也不会放他进西域。死了也无甚么所谓。你便放心去吧。近来妖族势弱,量它们不敢如何。”
又吞了口酒“老鬼不要脸来我屋头骂人不就是为了这个?”
老头子干笑两声“啊这,你看这三人这个刀气不是……你这个,你看我一月这多钱财与你,好歹再给一两道嘛。”
“还给?再给他几个就废了!老鬼你别同我说你不懂这些。再说了,凭他仨的体格。有名有姓的高手可真伤不到他们多少!”
徐武甯将葫芦掼在几上“这么着吧,你要能寻来上等良玉我便受受苦给你加工加工。”
老头子瞪着三人“一言为定!我这便去寻……”
徐武甯出声打断“还要烈酒三百坛。”
“你喝得完?”
“你管我。”徐武甯耳朵一动“那女子呼吸渐稳,没多久便会醒。”
老头子手一拱“告辞。”杵着拐便出去了,三人也是跟在其后出去。
骆驼伴着叮铃铃声行在沙漠中,穿着白纱衣的女子回望那远不可看及的绿洲,那边红日半遮面,又看着渐渐暗了的天色,走了。
盲客面朝女子离开方向,久久未动。忽的被人拍了肩膀,听到徐武甯声音“陪我去趟中原。”
“去做何事?”
“赴约。”
“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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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心情吧!你要是让我开心了,我便先去夜郎,巴蜀,越国这一带。再去——齐国。”
“我要是让你不开心呢?”
“那你便问问老头子你这点鬼实力够得着去齐国吗?半路就被抓了充兵,上战场卖死力。”
盲客久无话答。
徐武甯终觉无趣嘴里嘟囔着“罢了,罢了。”便起身欲走。
“且慢!”盲客叫住了徐武甯。徐武甯回头,盲客才说:“老鬼在院里埋了好酒,先把它们搬了再走!”
“走!”
若徐武甯一人行路,西域至清风坞渡口耗时最多不过两日,这还带上识路问路吃喝拉撒的时间。不过伙着盲客,怕是花上两三个月也不稀奇。
二人行路十几天,便入了陇西郡境内,此时正近十月初一,春节将至,家家户户门外左右已悬桃木刻像,二像乃两位凶神,一曰神荼,一曰郁垒。街道尽是欢脱气息,时有路人呼朋引伴。
便在此景致中,寻了处酒家住下。
二人正欲下楼吃饭,这时楼下一伙豪客凑了几桌拼酒,呼和之间,欢声一片。豪客们看见他们,便邀来共饮,二人婉拒过上楼等食物送上。
望楼下孩童奔游,呼喝来去。徐武甯也不禁赞道:“确是新春盛景,民也忘忧,国也忘忧。”
因前些年秦兵至巴蜀,将二地收入囊中,也是富足许多,更妙在于延江而下,其兵势在楚。而沾染了蜀地豪气之民众,游侠颇多,豪气更甚,想来巴蜀之地所征兵士更悍勇些。徐武甯虽未至蜀地,却也像豪气顿满胸襟,便同盲客道:“你去寻她,一年之后,我俩相会于此,忽要失约。”拍了拍他头又道“别死在这乱世。”也便如侠客一般走了。
出了秦国,离目的地便没多远了,他还是半大小子时便颠沛流离,流浪于几国之地,最终在清风坞定居下来,对于此地之情难于同外人相道。儿时玩伴今尤在兮?恐也难言。徐武甯便立在岸边远看,不过一个小舟飘在泽面,他便运使气力,飞渡前去,又单脚落在船上,也未起波澜,双手朝着行舟人作揖“先生,我来了。”
那老头眼睛转了又转,楞了许久的神,道:“你来早了。”
徐武甯也是承认,便回“早是早了些许,不过先生倒不如同我说说此番所行何事,也好从长计议。”
长谷医便同他说“这事本以为你能够做,却是不然了。当初也是举手之劳而已,你若非要回报我便帮我这孤寡老头摆渡算了。”
又从怀中取出一画帛,其上是一名女子,长着一副杏眼,嘴唇不薄不厚,鼻子稍挺了些,不过却显得更具英气了些,头发往两边旁落。
长谷医哈哈笑道“怎样?很美吧。你这几年便帮我看着有无这人来。几年过后咱俩便一笔勾销。”
摆渡是辛苦的,对于常人来说。摆渡是无聊的,对于徐武甯来说。本就可直接飞渡过泽,却也还得慢悠悠划桨渡河。更况且,清风坞几无人来。除却走商、公差少有人出。
徐武甯便也没时时候着,只在桥头后几丈立了屋子。平日里便窝在屋内,倒也清闲。
便几个月来皆在此处摆渡,长谷医偶尔会来替他的班,这时便是较愉快的了,可以溜入城内游玩。清风坞确实几无什么玩处,最过分者也无非是狎妓之地。怀着重游故地之意便寻摸着在城内逛了起来。
那本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建筑,却在他眼中放大再放大。从嘈杂叫卖声中穿出,从门楼下走入,穿过孩童的笑声,他站在几年前同徐文清所住老屋跟前,他几欲推门而入,又甚是有些怯懦。
徐武甯便直直站立着,望向老屋,鼻头有些许的发酸。
“你是?葫芦罢?”徐武甯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回头望向那人,这是一满头华发的老者,背佝偻得像负了几十斤的重担,脸上布满皱纹,不过脸颊两侧对称地长了两个小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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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武甯正靠这认出了这位老先生,这是小时候待他极好的学堂先生。
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唉,竟不是呀!这可真像,倒是打扰了。”老先生叹气,便回头欲走。
他才恍惚明白过来:“是我!先生,是我!”
“我便说呢,这一直站着个人,我想着定然是你,却又太高了些。”
又定定地望他,突兀道“进屋说话吧,瞧你瘦得。”
他便愣着神跟在老先生后面,听着他絮絮叨叨。
“这些年也不见你回来,你去何处去了?”
“唉,恐是居无定所,四处漂泊。”
“徐文清这狗贼,拐跑了你。瞧你形销骨立,待会不得多吃些。”
“徐文清回来了吗?这些年不见倒也想他了。”
“我同你说,你屋东边第三户,当年坐你后面那小崽子,小胜,现今胖如圆球!不过人家应该比你过得好些,那陈商倒台之后,他家生意极好,小胜都纳第三房了,你可得抓紧了!”
“对了……”
待徐武甯回渡口时,天色已不早。
看到长谷医在屋前台阶趺跏而坐,望他回来,便道:“不是说好中午便回?你叫我多在这待了半日。我这老腰,你要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今日遇到了关师,便同他谈了半日。耽搁了些许。”
“他啊,他如何了?”长谷医忽然问道。
“倒也还好,嗯,何出此言?”
“嗯?你还未知?不过也能理解,这并非什么好事。”他抚须长叹。
徐武甯见他如此,急道“勿要吊人胃口!快些说来!”
“你们渡河那天,小关的妻子,被余下七妖之一,蛇女所擒。被拿了去心头血浇在县衙内阵盘之上,七妖不见踪迹。”
此时,长谷医双眼已非垂垂老矣那般无神无光。
长谷医双眼亮如白日反光的刀面,便一字一句问徐武甯:“你倒是说说,你们,父子二人,究竟是谁?招了如此多祸害到此!”
徐武甯看向他,良久回“我倒也不是很清楚,这事只有徐文清晓得,但是他从没告诉过我。我单单就知他一遇到邪宗门人便逃,其他一概不知。”
又一把拍在长谷医肩头“先生是医术大家,不是大侠,可别学别个为民除害。”直将他眼神又拍得黯淡。
“不过也苦了关师了,幸好还有个一儿半女,不至于无人送终。”
许久无人说话,只留着远远的水声伴一轮残月。
长谷医才说道“小关的儿子,也没了。”
徐武甯心头大震“这是怎么回事?”
“那小子犟得很,他母亲死后,横想竖想咽不下这口气。时值妖魔惑游民侵略中原,边境国家力不足守,他心头一狠,便去了参军。说是参军,不过是送死罢了,像我们这种人也不能说在数十万大军交阵中得活。前年,他同营兵士送他回了来,将盒子交在了小关手头,又将抚恤金给了小关,便离开了。”
长谷医又接一句“活着,有时也是一种残忍。”
“唉,天下若关师者何其多也。中原之乱景难言何时将休。”
长谷医亦叹“世道啊!”又接着说“中原但凡不似周国一般一统天下,战乱便连绵不绝,如今亦数百年而未见好转。也不知我能否活着见到天下太平。”
徐武甯道“先生还可活个几十年呢。有何惧之?”
长谷医轻笑“你这小子,我几十年前也是这么想的。”
残火黑烟八百里,铁马长车对邪灵。
磨牙难消蚀骨恨,痛别阿翁踏鞍去。
杨柳依依疆场赴,雨雪霏霏魂归来。
但许人间三百载,东风不定西风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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