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简卫国与王睿他们果真是来闲扯的,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自己出警时的趣事。

临近子夜,他们方才带着一肚子的茶水离开,顺带又掏钱买了两张保命符。

之前两张符已经被他们用了,消耗在一伙亡命之徒身上。

也正是靠这两张符,师徒二人绝地翻盘,以少博多抓住了这伙亡命之徒。

卖符的一千元钱,李寂然转手借给逍遥,他才从鬼狱出来,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

逍遥也不客气地伸手接过,这时他通过与简卫国与王睿的聊天,基本上确定自己在这凡人的世界中,不大可能被抓去切片。

而且自己天赋异禀,只要舍得下脸面,很容易就能赚钱。比如供人参观,比如给商家站台,比如去街头表演个杂耍什么的,钱就会哗哗地流入口袋。

到时候这一千元钱,随便就还给李寂然了,逍遥暗想。

……

第二天一早,逍遥拿着钱就去街上购物。李寂然洗漱干净,拎着旧藤箱,也出了门。

和逍遥不同,李寂然的目标是城外。昨夜简卫国当趣事讲的一个小故事,令李寂然留了心。

这故事距今已经有七年了,其实也是简卫国听同事讲述的。

大意是有一个姑娘,被她一位邻居带去了古代的长安城,在里面生活了一段时间。

后来她独自归来,因为这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变得十分内向孤独,也不再婚嫁。

家人着急,认为她是被人迷惑欺骗了,于是报警求助。

警察调查一番,结果自然是毫无头绪,不了了之。

……

按照简卫国讲述的地址,李寂然走入城外的一片巷陌。在有些年头的巷子里行走良久,最终他停在一扇涂着红漆的旧木门跟前。

抬手轻扣门环,李寂然略等了片刻,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者是一位二十八、九岁的女人,穿着一袭天青色的古装,头上斜斜挽了一个发髻,发髻上还插着一枚挂铃铛的金钗。

女人看见李寂然,明显一愣。大约她也没想到,门外人的穿着与自己一样古旧,只是一个是汉唐,一个是民国。

“你是陈沉吧?”李寂然先微笑开口询问。

“是,我就是陈沉。”女人把守着大门,疑惑反问李寂然:“你是谁?”

“我叫李寂然。”李寂然报上姓名,身影一闪,就穿过女人,出现在门后的院落中。

“拒人门外,可不是待客之道。”李寂然随意四顾,欣赏院落内的花草。

女人脸上浮现惊讶之色,转瞬她惊喜地关上大门,迫切地又问李寂然道:“你是那长安城里的人?”

“不,我不是。”李寂然摇头。

“但我见过长安。”

“我指的,不仅仅是一座城……”女人也跟着摇头,神情重新变得失落。

“我知道,他们还是一群人。”

李寂然寻了院落里的一张竹椅坐下,竹椅边有一张小竹桌,上面放着一壶凉茶,旁边摊开着一本日记薄。

日记薄入眼的那一页,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我能拜读吗?”李寂然抬头问走近的女人。

“请随意。”女人回答。

她提起地上的喷壶,继续给花草浇水。

……

淅淅沥沥如同细雨洒落的浇水声中,李寂然拿起日记薄,开始阅读:。

下面,便是日记薄里的原文。

……

陈沉是在夏初时节搬入这栋旧公寓的。搬来的第一天,她就遇到裘梦生。

说起来他们的初遇平淡无奇,不过是彼此隔着阳台相互客套了几句,然后就各自回屋了。对于这个住在自己隔壁的年轻人,陈沉当时唯一的印象就是他似乎十分腼腆。

后来陈沉和裘梦生在楼道里也碰了几次面,都是客气地点点头便擦肩而过。

真正发生故事是在一天深夜。那天夜里陈沉莫名烦躁,她失眠,睡不着,回忆了许多让人沮丧或让人开心的往事。最后她穿着睡衣,推开家门,走到楼顶的平台上想透透气。

入夏的夜空星光璀璨,站在楼顶,陈沉惊讶地发觉她的邻居裘梦生居然也没有入睡,他坐在楼顶的一张旧竹椅上,悠然地眺望着星空。

这时裘梦生也看见了陈沉,他转过脸冲陈沉一笑,神情无比风雅闲适,竟然一点也没有平日的内向腼腆。他主动向陈沉招了招手,一阵恍惚,陈沉仿佛身体不受自己控制一般向他走去,一直走到他的身旁方停下脚步。

“你看,这人世间的灯光就象天上的星辰。”裘梦生指着远处的一片城市灯火,微笑着对陈沉说道。

“但是它们可没有天上的星辰干净。”陈沉撇了撇嘴角,她心情终究不好,所以忍不住抬杠。

“你不开心?”裘梦生收回视线,再次打量陈沉的脸色。

“有点。”陈沉毫不掩饰地点点头。

“那我带你去散心吧。”裘梦生忽然站起身,他一把握住陈沉的手腕,向前迈了一步。他面前就是楼顶平台的边缘,这一步,自然超出平台,跨入虚空。

陈沉来不及发出尖叫,也被裘梦生带出了楼顶。“要死了!”她紧紧闭上眼睛,等待着那一声高空坠落的巨响和疼痛。

然而良久之后,那一声巨响尤未来临,倒是裘梦生可恶的声音再度出现在陈沉耳畔:“睁开眼睛吧,已经到了。”

“到了天堂?还是地狱?”陈沉愤怒地暗想:“你这个变态的疯子,想死也别拖着我呀。”

不过愤怒归愤怒,陈沉还是依言睁开双眼。触目一片碧波涟漪,却是身在一座石桥上。“这是奈何桥吗?”陈沉没好气地问身边人。

“不!这叫霸陵桥。‘秦楼月,年年柳色,霸陵伤别’的霸陵桥。”似乎没有听出陈沉语气里的讥讽,裘梦生耐心地向陈沉解释,“你看,那边就是柳堤。”

陈沉顺着裘梦生的手指望去,果然在桥对面看到一堤绿柳。绿柳之下,还对坐着两个垂髻女童。

“她们在干什么?”陈沉好奇地询问。

“她们在饮酒,我们也去。”裘梦生仿佛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他领头向前走,陈沉无奈,只好也跟随着他。

走过石桥,走上柳堤,走到两个垂髻女童附近,裘梦生随意地席地而坐,对其中一个女童说道:“阿绿,你又偷了裴老的酒,小心他不依不饶。”

“你猜错了,这次可不是我偷的,是小白出的手。”面朝裘梦生的绿衣女童可爱地摇了摇脑袋,嘴角悄悄向另一女童呶了下。

“小白也会偷酒了?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裘梦生大笑,伸手拿过酒壶,又从两个垂髻女童面前的竹篮里取出两个酒杯,给自己和陈沉各倒了一杯。

“尝尝吧,裴老酿的酒滋味还行。”他将酒杯递给站在自己身后的陈沉。

陈沉接过酒杯,扑鼻一阵酒香。她低头轻嗅,却没有饮。莫名地从公寓楼顶摔下就来到这里,她尚有一肚子疑惑,不想如此草率地喝下这杯酒。

“你究竟是什么人?”她盯着裘梦生的双眼,认真问道。

裘梦生没有回答陈沉的问题,他只是懒散地笑了笑,笑得又狡猾又沧桑。

而陈沉在看到裘梦生的笑后,忽然也没有了再追问下去的心情。她想起自己是出来散心的,对于一个出来散心的人,就算遇到再奇怪的事情,又有什么好诧异的呢?

所以陈沉最后终究还是喝下了那杯酒,并且不止喝了一杯。

当陈沉从宿醉中清醒,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她躺在自家被窝里,忘了自己是如何回来的,昨晚发生的一切好像是一个梦,也或许真的是一个梦。

她出门上班的时候再次与裘梦生在楼道内相遇,他们匆匆擦肩而过,裘梦生的神态还是那般内向和腼腆。

陈沉望着裘梦生远去的背影,确定了昨晚的经历肯定就是一个梦。

接下来的日子一切如常。半年后,陈沉与裘梦生已颇有些熟稔,毕竟天天碰面,是隔着阳台就可以相望的邻居。

话说有一次他们又趴在彼此的阳台上闲扯。陈沉忽然想起那天夜里似梦非梦的场景,便笑着对裘梦生说:“你知道吗?我刚搬过来时,曾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你拽着我的手从楼顶跳下,然后莫名地落到一座石桥上……”

陈沉把那晚的怪异经历向裘梦生详细叙述了一遍,说完,自己也觉得荒诞,嘿嘿一笑道:“是不是很好玩的梦?”

“你真的认为是梦?”裘梦生听了陈沉的叙述,在阳台那边突然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盯着陈沉。

“当然,难道还是真的不成?你又不是神仙。”陈沉撇撇嘴。

“或许是真的呢。”裘梦生没理睬陈沉撇嘴的神情,他伸了个懒腰,笑吟吟地说道。话音未落,陈沉眼前一花,就见裘梦生已经穿过阳台间的铁栏杆,站到了自己面前。

“长安已经很久没去了呢,真还有些想念。”说完,裘梦生又一把抓住陈沉的手腕,拽着她穿出阳台。

陈沉再次没骨气地闭上了眼睛。

……

当陈沉睁开眼睛,发现身在一片无边无尽的旷野中,裘梦生松开紧握着她的手,领头向旷野的一个方向走去。

“我们去哪里?”陈沉紧跟着裘梦生身后,大声问道。

“去找长安。”裘梦生头也不回地回答她。

这般不知道走了多久,旷野中没有日升月落来判别时间的流逝,也没有肉体的疲倦来计算光阴。当陈沉觉得自己的双鬓都似乎要被寂寥染得有些灰白了的时候,她终于在一片虚无的天地间看到一个醒目的东西。

这东西是一条头角峥嵘的龙,它盘旋在旷野的高空,双眸微闭,巨大的尾巴垂落地面。

裘梦生径直走向这条巨龙,一直走到巨龙的垂地长尾跟前,他曲指在巨龙尾巴上轻轻叩了叩,就象在叩一扇门。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巨龙在陈沉眼前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而旷野中却突兀地冒出了一座城池。并且还是一座古代的城池,有高高的城墙和苍青色的苔痕。它敞开的城门正上方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大字:长安。

陈沉跟随裘梦生进城,城内的风光和城外截然不同。城外是一片茫茫的旷野,城内却如同阳春三月一般,街肆两旁都是灿若云霞的桃花和垂绦万千的绿柳。这些桃树和柳树下面,或行或立,或坐或卧地有不少人。他们有男有女,有老翁亦有孩童,他们或买卖,或嬉戏,或赌弈,或吟哦……总而言之,都是市井的姿态。当然,他们都身著古装。

“这就是长安?”人群里陈沉悄悄扯了扯裘梦生衣角问道。

“是的,这就是长安。”裘梦生悠然前行,微笑着回答。“它是一座城,也是刚才的那条龙,不过更多的时候,它是一群人。”

“一群人……”陈沉不解。“一群什么样的人?”

“一群隐迹在现代社会,却怀着古旧的梦的人吧。”

“那你是不是长安?”陈沉好奇地追问。

“我不是,我只是他们的朋友。”

长安的中心是一片小湖,湖边有高堤和酒楼。酒楼上自然有明媚的红袖招,酒楼下自然也有斗酒的游侠儿……然而这些并不是最令初入长安的陈沉关注的,最令陈沉关注的居然是酒楼旁的一间小庙,以及小庙里一位正在喃喃念经的年轻和尚。

从小庙外经过的陈沉听的清晰,年轻和尚闭目念咏的居然是老子的《道德经》。她忍不桩扑哧’一声轻笑,扭头对裘梦生说道:“那个和尚是假的。”

“哪里有和尚你看错了。”裘梦生漫不经心地纠正她。

“那不就是!”陈沉再度转身向小庙一指,但接下来她的动作却生生定住。因为就在这一瞬间,原先的小庙已经变成了一座道观,念经的年轻和尚也变做了手挥拂尘的小道士。

“走吧,他最爱这般逗人玩儿,你不是第一个上当的。”裘梦生轻笑着压下陈沉依旧伸得笔直的手臂,拖着尤还在发呆的她离开。

一路上陈沉又遇到不少有趣的人和有趣的事情,当走到长安城一处黑瓦白墙的巷陌深处时,她发觉自己已经爱上了这里。她背靠着一户人家的大门感慨:“真想在这儿住下来!”

“那就住下来好了,想住多久都行。”裘梦生立刻接过陈沉的话,随意说道。同时他伸手推开陈沉身后的门,走了进去。“就住在这一家,看,正好空着。”

“真的能住下来吗?”陈沉兴奋地跟着裘梦生进门。

“当然。”裘梦生转身盯着陈沉,认真地回答。

“可是……”陈沉的神情忽然变得扭捏,“可是我身上没有钱,我又不会织布什么的……”

“你考虑得太多了。”裘梦生打断陈沉的话,语气酷得让她气恼。

……

陈沉在长安住了一段时日,这段日子是她有生以来最轻松的时光。

白天,她在长安的街肆中游荡,和那些桃树下的孩童们一起嬉戏玩耍,也或与三两少女一起坐在柳堤下,一边开心地洗脚,一边放肆地评鉴路过的某位书生的衣冠。间或她也去城墙上怀古,与抱剑倚着城楼的某个旅人一同发呆。当然,有时她也什么都不干,就托腮坐在窗后,看窗下池塘里的鸭鹅游来游去,一直看到日暮西斜。那曾欺骗过她的小道士的道观她也去玩了几次,不过人家不愿意欺骗她了,不肯变化成小和尚与她看,她便有些无聊,不再去骚扰。

夜晚,她则常央求裘梦生带自己去长安最高的高楼楼顶,然后抱膝坐在被月华浸得温润的屋瓦上,眺望月色下的长安城。这时,那些隐约飘浮在夜空中的笛声、空气里氤氲起伏的桃花香味都是她的最爱,令她深深陶醉,不可自拔。

不过她终究还是惦记现实中的生活。一天,她在门前沟渠旁洗衣,看着沟渠里清澈的流水,突然想起自家阳台上的那些花花草草,自己离开这么多天,它们会渴成什么样子呢?还有挂念自己的父母……

她不禁越想越慌,越慌心越乱,最后她一把扔下手中洗干净了的衣服,急匆匆地跑到正躺在院子里竹椅上打瞌睡的裘梦生跟前。

“我要回家!”她冲裘梦生大喊。

“你终于想回家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裘梦生睁开眼睛,笑看调侃她。

“你送我回去。”陈沉没理他的调侃,直接说道。

“其实你想回去很简单,根本不需要我送。”

“你只要闭上眼睛,想着我要回去,然后再睁开眼睛就行了。”

“就这么简单?”陈沉目瞪口呆。

“就这么简单。”

“不过你记住了,回去之后,便无法再来长安。”

裘梦生的话让陈沉有些犹豫,但是最终她还是闭上了眼睛……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果然回到了自家的阳台上,并站在裘梦生拽走自己前自己所站立的那个位置。

陈沉抬起头,向裘梦生的阳台望去,很遗憾,那里没有他的身影。

陈沉忽然有一种预感,他不会回来了。

……

陈沉的预感很灵,裘梦生果然没有再回来。不久后,陈沉的邻居换做了另一个男孩,一样内向而腼腆,但他不是裘梦生,陈沉知道。

不过陈沉还有另一个预感,这个预感比第一个预感还要感觉强烈。

她预感自己还是会遇到裘梦生的,在未来的某一个时间,至于相遇的地点,则可能是在这尘世中,也可能是在那个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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