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陈辞找的库房是整个工厂里最偏最远的地方,这个库房里的储物间极其逼仄而不显眼,那几人在外面东踢西扔,一路骂了好半天也没能发现这间隐蔽的小屋。

待到屋外喧闹散尽,重归寂静时,黎秋才松了一口气,脱力地朝后倒去,肩膀靠在陈辞身上。

“我已经打了电话,过会我的人来接。”陈辞扶住黎秋慢慢下滑的身体,避开后背的触碰,将他半个身子都揽过去,“你怎么样?”

“死不了。”黎秋挣扎着要起身,被陈辞按住。

“别动。”陈辞坐在地上让黎秋靠着,一手护着他,一手打着光,朝他后背伤处看去。

这一看,陈辞倒吸了口冷气——一道血口从黎秋肩胛骨直直开到后腰,还在不断地朝外汩汩流血!

他难得地慌乱起来,“都成这样了,还没事?!”

“你怎么不早说?!”

失血的感觉并不好受,黎秋只觉得头昏脑涨,身旁那个聒噪的声音更是吵得他不胜其烦。他微微叹了口气,“早说早说,我有空早说吗我。”

陈辞眼里那份酸涩又重了些,他顾不得别的,将黎秋的头侧枕在自己腿上,仔细观察他的伤口。

黎秋背后那道口子上沾了尘灰,好在伤口并不算深,血液已经不怎么往外涌了。他当时被人敲了一棒,往后靠墙滑下的时候实在无力,皮肉直贴着墙砖上的尖锐物件划过,便留下这么一道口子。

黎秋打斗的时候,一根弦紧绷着,竟也不觉痛楚。如今一停下来,那撕心的疼就从后背那处传至四肢百骸,逼出了他生理性的泪水。

陈辞头皮一紧,咬牙让自己的视线凝于伤口之上,“这里没水,没法清创。我先给你止血。”

说罢,他迅速脱去外套,露出一截精瘦的腰身。又以它为绳在黎秋伤口最顶端之上打了几个结固定住,又扒下自己外衣里那件还算干净的衬衫,将它覆在黎秋的伤口之上。鲜血很快染红了白衬衫,陈辞不予理会,在黎秋的伤口附近轻轻摩挲,忽地在一处按了下去!

“唔——!”黎秋霎时冷汗直冒,差点没痛晕过去。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陈辞制住不让他动弹。黎秋牙关紧咬,一手用力抓地,企图用这样的动作分担后背的痛楚。

黎秋五指在粗粝的地上磨出血痕,却依然没有缓解后背那火烧火燎的疼痛,加上先前头上那一棍,他便有些不甚清醒,嘴里终于张开一线,蹦出无数句陈辞没有听过的骂人词句。

“随你怎么骂,但是别乱动。”陈辞此刻竟冷静的过分,“你再乱动,血就流光了。”

黎秋颤了一下,长出一口气,努力控制自己挣扎的本能。

“你还挺厉害,这么多句没一个是重复的。”陈辞力道不减,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黎秋说话,“别睡。”

……黎秋只觉得这句话出奇的似曾相识。他的思绪让陈辞一岔,不知道飘到哪去,没再落到后背伤口上,倒也不那么疼了。

他缓过劲来,陈辞专注这边,没再和他说话了。黎秋只叹息一声,“少爷,我今天总算是明白了。”

陈辞目不转睛地观察黎秋的出血状况,控制着力道,有些分身乏术,慢了几拍才道,“什么?”

“他们是想让我跪着哭,你是想让我死。”黎秋尽力偏过头来看他,一双笑眼里隐隐忍着半分痛楚。完美小说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m./

陈辞:“……”

一连两次被黎秋质疑,陈辞恼羞成怒地道,“文盲……按压止血法,懂不懂!”

陈辞这一怒,手上力道便没控制好,黎秋脸上才带着的笑意悉数化成了痛,“诶诶哥,轻点!”

见他还能和自己插科打诨,陈辞稍稍放松了些许,一边按着他伤口近心端处,一边观察黎秋的流血情况。

陈辞动作迅速专业,止血效果显著。但黎秋流了不少血,还是头晕眼花。朦胧间,他忽然想起那个中考完老是在外游荡、不怎么回家的弟弟。

一想到晏安,他心里就有了些莫名的酸涩。黎秋感觉脑海里一片混沌,他拍了一下陈辞的手,“诶,我这算工伤吗?”

陈辞一愣。

“好歹也跟你混了这么多年,要是死了,能不能多给我点棺材钱?”

“我给你个屁的棺材钱!”陈辞抬手就想给黎秋一个暴栗,看着他一身伤又将手收了回去。

黎秋只笑着,自顾自地安排自己的后事,“把钱给我弟,你见过的。就说我出去打工了,给他和爷爷奶奶用。我呢,就劳烦少爷您随便给我找个山头一丢……”

……陈辞忍了好一会儿,听着他天马行空的构想,终于没能忍住泪水,哽咽道,“对不起……”

黎秋顿了一下,忽然一晒,“哎,没事,应该的。”

陈辞喉间积攒的千万个如果忽地被黎秋这一句话压了下去。见黎秋伤口已不再渗血,他缓缓松开手,将人往自己怀里拢了拢。

没过一会儿,陈辞的电话铃响。

寂静的储物室里回荡陈辞低沉的声音,“到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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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秋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就发起了高烧。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黎秋先前嘲笑晏安生起病来极不安生,此刻却和晏安没什么区别。他抓着陈辞的手,呢喃道,“小安……”

陈辞小心翼翼地护着他,以免再碰见伤处,顺着他话回道,“嗯。”

黎秋得了回应,将陈辞的手扣得更紧,“小安。”

陈辞在他完好的肩上轻轻拍了拍,“……在呢。”

黎秋直愣愣盯着他,神志不清。陈辞任由他发呆,目光温情。忽地黎秋狠狠在他手上打了一巴掌,“臭崽子天天知道跑出去玩,怎么,长大了我栓不住你,有家都不回?!”

陈辞:……

他那点温柔被黎秋的一巴掌打了个烟消云散,陈辞面无表情地对频频从后视镜里窥视二人的司机道,“开快点,看什么看。”

黎秋身上共有大大小小七处伤,其中最严重的是头上和后背那两道,最难处理的也是这两处。后背的伤陈辞处理及时,黎秋也没有因失血过多而休克,引发更大的危险。但那伤口含沙带砾,不清洗必定感染,只得挑破了凝着的血痂,重新清洗消毒。

这一处理起来问题更加棘手——黎秋后背的皮肉与他的衣服粘粘在一起,难以分开。无奈之下,只好连带着撕下了一小块来。

陈辞全程站在医生旁边看着,揣在兜里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一切处理完毕,给黎秋输上血之后,他还在发着低烧。

陈辞轻轻给黎秋掖好被子,蹑手蹑脚走出病房。

门外候着两个保镖,其中一个上前,恭敬道,“老板,那几个混混……”

陈辞接过另一人递来的外衣穿上,朝那人睥了一眼。

“知道了老板,我这就去。”明白了陈辞的意思,那人一愣,连忙应声,忙不迭走了。

陈辞对没离开的那人道,“小王,帮我去找个铺子买点粥来。”

黎秋做了个梦。

梦里晏安是个比小时候还要乖巧粘人的小团子,他也比现在更小。已至午饭时候,黎秋还抱着小家伙睡得正香。他们伴着黎琳不耐声音起床,偷笑着吃完午餐。拾掇好之后,三人便同谢承和谢星宇一起到游乐园玩。

谢承和他带着晏安坐他们小时候常玩的旋转木马,谢星宇和黎琳就静静靠在一边看。谢承虎头虎脑,一不小心从木马上跌了下来,逗得黎秋放声大笑。谢星宇在一旁温声鼓励他站起来,黎琳则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将双眼含泪的小谢承揽在怀里,“好乖乖,不痛了啊,不痛了……”

黄昏时分,他们同夕阳余晖一道归家。黎秋和谢承牵着手玩闹,谢星宇和黎琳就分别在他们旁边各自牵了一个。晏安骑在谢星宇脖子上,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然后梦醒了。

黎秋睁开双眼。天花板、白炽灯、空气里淡淡的消毒水混杂着血腥味。

……昨日犹可追,美梦去不回。黎秋盯着白炽灯泡看了很久,看它柔和的白光不黄昏时分的日光,此时此刻也不和梦中有半分相像,不由自嘲一笑。

——谢星宇和黎琳不知怎的撕破脸皮,如今才有所交集。谢承同他一样辍了学,早早扛起生活的重担,晏安已经不似幼年时候粘人。

南柯一梦,醒来万事不如初。大概是太久没有睁眼视物,灯光又过于刺眼,黎秋只觉得眼里有些涩然。

“醒了?”坐在一旁守着他、困到睡着的陈辞不知何时也醒了过来,他用棉签蘸了些水,润湿黎秋干燥的唇,“医生说暂时不能喝水,渴了就叫我,给你润润。”

黎秋点头,试着说了几句话,然而喉咙实在烧得难受,他试了一次便不愿再开口了。所幸陈辞将所有大大小小黎秋可能问到的事都给他讲了一遍,也省得黎秋再说话。

“我叫人买了粥,放在保温盒里温着。等过会儿你能喝水吃饭了再吃点。”陈辞道,“对了,刚才你手机响了,来电人是你弟。”

“放心吧,没告诉他你受伤了。我只说我这有事要借你一整天。”陈辞玩味一笑,“从小到大,他倒是一直对我挺有意见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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