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4 章 紫金公司的加薪很随意……

模拟机研发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飞行游戏还是很有希望在一年内推出,以现在普遍的画质,不用考虑太多美术资源, 只要把玩法设计好就行。

外设组同步配合开发仿飞行员头盔耳麦,还有仿真飞机驾驶舱设备, 打算与紫金游戏的《翱翔九天》同步推出。

十一月底, 双十一活动该发的货,该做的各种“返场”“应广大消费者要求重新上货”的活动也都做完了, “中国货”组开始做活动的复盘。

紫金公司线上大促销活动, 不只是一个公司在卖货,通过数据,能看出各个地区、几大产业的发展。

比如哪里下单的人多, 不仅说明这里的人有能力消费日用品,还说明这里的电脑和网络普及率高。

哪里发货的速度快,说明这里的交通运输发达, 车辆和道路都很喜人。

还有商家愿意卖的价格, 去掉赔钱卖吆喝的因素, 也能看出商品售价价降低的原因, 是大规模生产,还是原材料价格走低。

周日,陆雪蹲在家里看各地发来的内参文件, 安夏坐在他对面看公司的数据报告。

宝黛花下读西厢, 看得余香满口, 词藻警人。

夏雪桌旁看报告,香艳不足,词藻没有,但数据是真的警人。

陆雪对比了几年来的棉制品价格, 发现今年的棉制品价格拉了一个特别邪门的曲线,突然飙高。

陆雪放下刚刚看完的农业部报告,眉头微皱:“去年棉花减产了百分之四十?”

安夏从报告里抬起头:“对啊,棉铃虫大面积爆发嘛,你不知道?”

陆雪确实不知道,这几年听到的消息都是纺织厂压锭、纺织厂倒闭、纺织工人下岗,不知道的还以为棉产品已经严重过剩,压满了仓库。

安夏:“去年体改委不是还说要改革,实行棉花供需直接见面吗,然后没进行下去,不就是因为棉花连续减产,供小于求。”

陆雪去年的工作重点是进行重入世贸的谈判,整天飞来飞去,跟外国人折腾,商务部的事都烦不过来,体改委、农业部这些与他本职工作不相干的事情,他压根没放在心上。

“你为什么连这个都知道?”陆雪现在有理由怀疑,安夏是不是偷偷地把自己脑子换成了电脑,超大容量,实时更新的那种。

“因为这事挺有意思的啊,当个热闹看嘛。”

“这有什么意思啊?”陆雪对人生产生了怀疑。

“明明六月的时候,华北锦铃虫就大爆发了,他们八月份居然决定要市场化,这不明显是要供方往高了抬价吗?当时我还真以为就是要让棉花卖高价,结果改革直接停了。”

陆雪为同僚鸣不平:“中间才隔了两个月,哪能这么快知道。”

安夏耸耸肩:“我七月知道的。六月爆发,然后喷药,说打几轮药没用,几家合作的纺织厂说今年可能要涨价。”

她又说:“你也该多关心关心商务部之外的事情,工厂里要是埋头做自己的事,一辈子都是流水线上的一个螺丝钉,只有整个流水线都能弄明白,才能做流水线的管理者,然后才能一步步走到更高的地方。”

“知道啦。”陆雪伸手刮了刮安夏的鼻子,“跟你在一起,不想进步都不行。”

周一,紫金科技收到一份询价,来自于农业科学院生物技术研究所。

他们想问问紫金科技的人工智能能不能通过实验株的性状特征,模拟出大规模的种植结果。

电脑系统要模拟的是,抗虫棉遇上棉铃虫之后的状态。

安夏看见这份合同,想起周日跟陆雪说的事情:“刚说完棉花减产,这边就有抗虫棉了?真快。”

除了他们能给的钱不够多之外,问题不大。

关于钱的问题,安夏建议刘杰就当这是新的实验。

此前的模拟都是药物研发,这是第一回模拟植物基因与动物之间的对抗,算是一个全新的课题。

对于实验志愿者,收便宜一点也没什么关系。

“要是能做的话,就接吧。咱们的电商平台也有农业组,要是他们真的做出好东西来,咱们跟他们谈谈,把产品放在我们这边卖,卖便宜点。”

刘杰点点头:“能做,没什么难度,他们给的数据足够多。”

全新的课题只是一个最微不足道的理由。

安夏愿意用这个价格接单的原因是:中国是农业大国,农民对种子、化肥、农药的价格非常敏感,要是能便宜一点,都能让他们改变购买渠道。

等农村也开始习惯在电商渠道购物和销售,就能倒逼物流和交通的建设。

基础建设这种事情,一个公司真搞不定,需要各个地区的政府层面动起来。

等到基础设施完善,做很多事情就方便许多了。

除了实验人工智能的更大应用、推进基础建设之外,安夏还想在这次的合作上再多得些好处。

出于商人的本性,安夏第一反应是认真琢磨一下抗虫棉做为原料的织物能不能卖个好价钱,类似于埃及长绒棉。

于是,她找到农科院郭教授,想问问有没有更详细的资料。

郭教授对安夏的到来表示欢迎,来迎接安夏的人里还有一个年轻的面孔,是安夏早期卖摄像头的时候认识的农大学子。

他毕业后进入农科院,一直关注着紫金科技,紫金为药物做人工智能配对的时候,他就觉得能应用在农业上。

刚好这次有机会,便将紫金推荐给了郭教授。

安夏最关心的抗虫棉往贵了卖的梦想破灭了,抗虫棉,它只是抗虫,就跟抗旱水稻、抗倒伏小麦一样,是在生长过程中有优势。

只能抗棉铃虫,并不能抗螨虫。

安夏在研究所里看到了熟悉的场景:看起来好像几天没睡的研究员、随便塞在角落里的行军床,与紫金科技的那几个研发部分有异曲同工之妙。

“抗虫棉的价格有优势吗?”安夏最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如果农药公司已经研究出能干掉棉铃虫的杀虫剂,普通种子加农药的价格,比抗虫棉虫子的价格便宜,那农民一定会选择普通种子加农药。

“这是我们自研的,价格优势很大。”农学生说到这个,连声音都大起来了。

安夏有些奇怪,价格优势很大她能理解,呃……有这么值得骄傲?

这不是应该的吗?

她问:“价格优势……大到什么程度?”

“省了一亿美元的转让费,还有后续的费用。”

一亿美元!安夏顿时来了精神:“哦?详细说说?”

这种抗虫棉最早的灵感是1938年的法国公司,将苏云金孢杆菌用于喷洒植株,企图杀掉棉铃虫,效果不太行。

1988年孟山都公司直接把苏云金孢杆菌的BT基因插进了棉花的基因组,让棉花自己就成了“药食同源”的物体。

中国当时就想买,谈判了整整三年,孟山都公司寸步不让,一亿美元是五十年的品种使用权,专利权是另外的价钱。

当时没买除了没钱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如果五十年都用孟山都的技术,中国人自己就不能进行转基因抗虫棉的育种,说不定连农大都不乐意开相关专业了,到时候就成了任人宰割。

于是郭教授就带队自研去了,91年立项,现在已经在实验田里长出了想要的植株。

安夏惊叹:“91年才立项,现在就已经长出来了?神速啊。”

神速是有代价的,建立在所有科研人员连轴转上面。

紫金科技的员工在赶工的时候也是连轴转,但是他们在项目成功之后能得到的物质奖励,那是相当的丰厚。

职位足够高的核心员工,一年的年终奖能在市中心买一套房毫无压力。

农科院的工资可没这么高。

安夏很好奇他们的动力,郭教授告诉她:“我92年在华北农村做调查,棉农真的惨啊……他们的棉花被虫子吃掉,农药中毒还死了不少人。有的一家子,儿子儿媳都被毒死了,唉……”

农科院研究棉铃虫防治的人捉了几条棉铃虫泡在农药原液里,它们快乐的游来游去。

所里的棉花试验田被棉铃虫啃了个精光,郭教授都亲自上场捉虫。

更让他们感到丢脸的是:农业部部长出悬赏一百万,向全社会寻找能解决棉铃虫的人。

这就如同明明有军队,但军队无能,不得不悬赏一百万,对外招募雇佣兵。

郭教授在八十年代在法国巴斯德工作,对资本主义商业运作并不陌生,他说:“孟山都公司已经在国内有分部,他们的种子迟早会进来,如果我们不自研,到时候种子完全被他们垄断,几代下来,就必须从他们那里购买。”

种子是农业的芯片,一样会被卡脖子,安夏明白。

郭教授继续介绍:

国内做抗虫棉也是自主构建基因,要提取有效的杀虫基因,需要试剂,然而,试剂已经被国外封锁了。

郭教授把基因分成八十二个小片段分别提取,再把八十二个小片段拼成九个大片段,再把九个大片段拼成了一个完整的杀虫基因。

用了整整一年零八个月。

就手搓基因来说,算快的。

如果能用人工智能完成,说不定只需要一个零头。

基因做出来之后,放进棉花又用了很长时间。

靠的还是“集中力量办大事”,动用了组织的力量,建构了上中下游三层体系,才能这么快完成。

安夏听完郭教授他们的事迹,钦佩之余,提出:“有些部分应该可以用电脑做,不然光靠烧人力,想要超过已经起步好几年的国外机构,太难了。”

“我们是有这个想法,所以才决定与你们公司合作。”郭教授觉得自己的想法已经很超前了。

以前都必须得在真的田里试种,种成功了,才能推广。

安夏:“我们公司能做的不止是模拟现实的种植环境,还能做更多的事情。”

郭教授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她:“比如?”

“比如育种。”安夏说,“我不知道农科院更在有没有更好的办法,不过我在农村里看到,许多人还在用泡水和手捏法,全靠经验。”

传统育种工作就是:一杆秤、一把尺、拿牙咬、拿眼瞪。

跟古代农民的区别不大,效率极其之低下。

郭教授没吭声,旁边的农大生脱口而出:“我们现在也是呀!”

安夏:“我们的人工智能可以完全用数据说话,筛选最优质的种子,继续下一轮的选育。”

郭教授思虑再三,同意将种子和数据给紫金科技,用人工智能进行育种和选种。

安夏走的时候,农大生依依不舍:“这些数据都是我们蹲在田里,一棵一棵测出来的,希望能有用。”

“一定有用!”安夏保证。

安夏带回的新课题,对人工智能团队是个挑战。

在此之前,人工智能团队的主要工作量是穷举,疯狂配对就行了。

现在安夏要的是挑出种子里拥有特定基因的那几粒,并且让它们延续下去。

计算机不仅需要准确预测,甚至还要进行虚拟诱变,预测变异的结果,并且进行规模化验证。

刘杰看着技术要求,笑道:“安总,我们这要是能做得成,连窑变瓷器都可控了。”

“那不是挺好的么,万一哪天你穿越到古代,先靠做窑变瓷器发大财,然后靠控制稻穗的数量向皇帝献祥瑞,就能当大官了。再往后,就是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加九锡,最后三请三让,你就是皇帝啦!”

人工智能没有问题,问题是刘杰全组人对农业一窍不通,他们组里只有一个人亲自种过东西——葱和蒜,后来还因为出差忘记浇水干死了。

这种重度交叉学科就是很不友好,最后那位种过葱蒜的同事,被同事们共同推选为与农科院沟通的专员。

安夏过来询问他们进度的时候,刚好遇到这位叫王小山的同志整理提问的大纲,他有不少东西要问。

“你这个问题不行。”安夏说,“太多计算机行业的专业术语了,不能确保他们听得懂,沟通效率会降低。”

她指着一个词“非结构化数据”:“你跟他们要这东西,肯定没人懂你在说什么。”

“这……这不就是图像、视频和文档吗?没通过预定义模型构建的都是呀。”王小山觉得这个词就跟“面包”“电视”一样,很简单的,平时上班时常说。

安夏摇头:“你随便问个高中生,你看他们懂么?”

王小山十分为难:“可是不用这些词……没别的了啊。”

“你们是对话沟通,又不限定字数,你打比方,把它能实现的功能描述一遍,不也可以吗?”

王小山又愁苦万分地修改,在人工智能组内部用几个字母就能说明白的事情,换个说法要一百多个字。

他现在就是后悔,为什么要让同事知道他为了吃面条方便,在家里种了葱蒜。结果就因为“你比我们有农业常识”被推出来。

不过他与郭教授相似,很有那么一点人文主义关怀和理想主义在身上。

听到农大生说到农药药不死棉铃虫,反而药死了一万多人,有的家里就剩下了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两口,王小山红了眼眶。

再加上听说农大生和郭教授他们的工资,再对比自己的高收入,王小山的心里生出了一定要把这个项目做好的想法。

一件事情被强迫干,跟主动想干,达成的效率是完全不一样的。

王小山不仅仅满足于从农科院得到的数据,他还会建构数字模型,判断哪些数据会影响作物。

技术这边推进顺利,安夏感到好奇的是为什么孟山都公司在1990年就已经开发出了这种种子,而且在中国也有公司,却不销售?

如果说是想挟虫自重,那1992年棉铃虫大爆发之后,他们应该活动起来了,怎么一直到今年年底都没有动静?

打听了一下,安夏才知道,原来到现在为止,中国的种业全部控制在国有企业手里,别说外资,私营都没戏。

国家对种子的重要性是有认知的。

不过安夏知道,这种靠行政力量控制的事情是不会长久的,特别是棉纺织品占了中国出口的很大一部分。

国家不可能坐视农民弃种,到时候着急上火,早就准备好的孟山都就可以一下子占领市场了。

安夏又看了一遍郭教授的上中下游三个分工,发现最重要的部分全都在科研部门。

销售部门……没有?!!!

下游只有推广这么一个项目,但是没有说是哪个单位负责。

习惯于东西还没做出来,先在市场上开吹的安夏惊呆了。

这是想干什么?在电视上打广告,让农民自己到农科院来领种子吗?

不是,实验株已经出来了,大规模的模拟种植工作也已经跟紫金签了,居然完全都不想着销售?

安夏为了确认自己是不是弄错了,打电话向郭教授求证。

结果,就是没有销售。

所谓推广,就是在各个乡镇的农业合作点做宣传。

安夏:“……”

想!啥!呢!

你们不想卖,我还想卖呢。

棉花是四月种,现在都十一月了,不宣传还等什么?

等着1994年的棉花种植也开天窗吗?

安夏向郭教授确定他们现在的技术已经算稳定,而且也有了一定规模的种子,如果现在开始做推广是没有问题的。

还没有进行推广是因为郭教授他们觉得要再等等,拿出实物出来,农民才会愿意种植。

“不试试怎么知道?”安夏实在看不下去了。

孟山都公司在中国没有销售,中国也没有获得种子的使用权,但是,他们在国外有种植啊。

紫金科技的喷洒农药化肥的无人机以其便宜的优势,已经卖到了美国好几个农场。

安夏与客户联系,本来是想问明年能不能去他们的农场拍一些关于棉铃虫的片子,没想到客户中已经有人用家庭摄像机拍了不少这种镜头。

棉铃虫啃棉花苞,棉铃虫暴毙于地,还有农场主一家和和美美赚钱,享受生活的场景。

安夏买下了这卷胶片,告诉他们会在中国播放,农场主一家还挺得意:“酷耶!我们会在中国出名吗!”

“一定会的!”

刚开始安夏的推广团队还没搞到便宜的电视,全靠嘴说。

棉农一听说抗虫棉能把棉铃虫给吃死,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惊恐。

棉铃虫!农药都弄不死的东西。

它都能吃死,这抗虫棉得是什么可怕的剧毒啊?!

种下去,只怕是人畜全灭。

他们纷纷摇头,理由是:“我们不能害人啊!这么毒的棉花,闹出人命算谁的?”

初战受挫,安夏把结果告诉郭教授,他认为这是因为紫金的推广团队不理解抗虫棉的原理和特性,没有把抗虫棉的优点说清楚造成的。

“等计算机的模拟实验成功以后,我去跟他们说,肯定没有问题,不行的话,还可以种给他们看嘛。”郭教授对此十分乐观。

“那不就要多耽误一季?”

“新品推广,急不得,要让棉农信服,他们才会同意种嘛。”

农学的科研工作者跟安夏这种搞IT的人对时间的流速感知不一样。

农学搞基因搞育种,动不动就是十几二十年起步。

安夏这边的摩尔定律,十八个月就要更新。

开发时间就这么短,从创意,到硬件材料,到软件开发,全部,十八个月都要搞定。

“要不这样吧?我们合作开一个国营公司,打农科院的招牌,我们负责推广,农科院只要负责提供种子就行了。”

这已经是安夏给的最大让步,如果不是因为种子只能由国企销售,她才不会只管推广。

郭教授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不是我们卖,是让种子公司卖。”

安夏越听越糊涂,仔细问清楚了,才知道。

郭教授的农科院,压根就没想过要卖种子。

他们想卖的是专利权。

把专利权卖给种子公司,由种子公司自行育种,生产。

所以,他的想法是说服种子公司就行了,最多是帮着种子公司在地头做一些实验,说服棉农购买国产的抗虫棉。

按郭教授的想法:1994年先说服棉农,种子公司慢慢育种,1995年种子公司开始销售,1995年的秋天收获。

“早点有真正的数据不好吗?说不定还能发现在实验田里无法发现的问题。”

安夏说得没错,郭教授还是觉得应该再等等。

两人僵持不下,安夏只得先把这事搁下。

回到家,安夏非常不开心地把包扔到沙发上:“跟死理科生真没话说!”

“死理科生”陆雪从房间里探出头:“我做错了什么?”

“不是你……哎,真烦人。”想要有可能被孟山都抢先,安夏就各种不开心。

国内的品种审定制度已经很烦人了,片面强调某一个指标,相当的死板不知变通。

再加一个醉心科研,对商业化完全没有概念的团队。

安夏虽不知道棉种的故事,但是知道大豆的故事。

好好的大豆被熟谙商业手段的国外资本玩得团团转,从出口国变成进口国。

陆雪也不知道她在烦什么,问了半天,安夏就捏着他的脸:“商务部商务部,为什么不能教人做生意。”

这要求也太高了,商务部真不是干这个的。

陆雪:“要不,我开个老板培训班,从摆早餐摊开始教?”

“算了,你连馄饨里的水扑蛋都煮不圆。”

陆雪:“……”

什么时候水扑蛋还要煮圆啊!

看得出来,安夏确实很烦,都开始故意找碴了。

“光一个人烦多没意思,说来听听,谁让你烦,我帮你骂他?”陆雪握住安夏的手,将她软软的手合在自己的两手之间,像是有力的支持。

安夏靠在他身上,把农科所的人心中只有研发,完全没有销售的概念大大吐槽一番。

“要是没有竞争对手,我还能理解。不仅有,对手还是孟山都!孟山都啊!发明了DDT和橙剂的公司,他们的种子横扫阿根廷和印度。面对这么强大的对手,居然说慢~慢~来~啊!我真是要气死了。”

安夏重重吐出一口气,她的“中国货”上有不少卖棉制品的公司,要是中国的棉花种子从此受制于孟山都,要交各种专利费,产品价格就会上去,从此全无竞争力。

卖纺织品的公司们每年能为“中国货”带来几百万,包括但不仅限于交易佣金、翻译费用、快递费用的提成,要是他们纷纷倒闭,对“中国货”来说,将会是一个不小的损失。

听完安夏的抱怨,陆雪忍不住好笑:“你已经提前焦虑到国内的纺织品公司都倒闭了?想得也太远了吧?”

“未雨绸缪听说过没有!”安夏叹了口气,“这样下去的话,我的担心迟早变成现实。”

“要是农科院没有找好代理的种子公司,你可以先把这事跟他们敲定,这样不就能提前做准备了?”

“种子公司……有推荐的吗?”

“中国种子集团,原来是农业部种子局,是国企,有种子销售的资质。”

安夏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此事可行。

一个电话打完,此事又不可行了。

中种集团的经营范围是水稻、玉米、小麦、向日葵和蔬菜,不带棉花玩。

他们卖的每一个品种种子的产业链都是完整的,横空冒出来一个棉花,涉及一个整体的配套,成本过高,没有必要。

安夏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种子现在到底是不是只能国企买卖。

郭教授回答:“不是,外商独资不能买卖,中国的民营企业可以,但是民营企业缺乏销售渠道,所以都是通过国营种子公司。”

“那就简单多了。”安夏对郭教授说,“走其他种子公司的渠道,中间涉及到合作问题,反正你们都打算亲自上阵做推广了,推广的时候销售率是最好的,要是你们这个月推广完,销售公司下个月才接上,中间说不定就被别的公司抢先了呢。”

安夏给出的建议是:“成立公司,自己干,紫金科技出钱出人做销售,由农科院生物技术研究所和郭教授的技术入股。”

郭教授有些忐忑,不知该不该答应。

安夏又亲自去了一趟农科院,找到郭教授,她晓以利害。

这边郭教授跟单位商议了半天,好在此时许多单位都在外面找项目自己做,农科院跟紫金科技成立一个合资公司,不算什么。

得到领导的首肯,郭教授才跟安夏敲定合作方式和协议。

要不说深市怎么能成为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呢。

他们管招商引资的部门太有眼光了,他们要的高新技术不仅仅是IT产业,连高科技种子公司他们都要。

深市领导热情地邀请合资种子公司落户,并且给予了各种优惠政策。

于是,紫农基因技术有限公司就此成立。

被迫快速成长,现在真的懂人工智能又懂一些农学的王小山被调到紫农公司担任技术对接人。

从此紫金公司的薪酬神话又多了一个——有一个员工,就因为种了葱蒜,工资涨了百分之五十!!!

这种掐头去尾的神话,信以为真的人不少,一时间大学寝室的窗台上摆满了种植葱蒜的坛坛罐罐。

只有王小山知道自己的压力有多大,涨的薪水不是白涨的。

刚听说调过去的时候,他还挺开心。

不就是模拟大规模种植嘛,现在事情都已经理顺了,他只要天天按时到公司打卡上班,计算机会自己运行一切。

但是安夏找到他,对他说:“现在你看见的工作,只是模拟大规模种植,你要好好想想,这批种子有可能出现什么新的问题,而你要如何解决。”

能有什么问题!

他怎么知道!

他现在只比刚开始接手的时候稍微多了解了一点植物基因和病虫害相关的东西。

看着王小山绝望的眼神,安夏提示道:“你有没有觉得,特别爱干净的人反而容易生病?”

“没有……”王小山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那种丧心病狂爱干净的人,人以群分,他的朋友们都是半夜蹲小摊,各种脏串都吃得无所顾忌。

安夏:“……好吧,我跟你讲,你要是去了印度,你就是属于特别爱干净的人。”

“我,咳,也不是很讲究。”王小山老老实实回答。

“至少你喝的是煮开的自来水吧?就算喝溪水什么的,至少也知道要挑个清亮点的吧?!印度人能喝漂着垃圾和尸体的河水,他们还不拉肚子,你敢跟他们比吗?”

王小山大为震撼:“肯定不行,我上回不小心吃了半只死虾都拉了三天。”

“对吧,他们就是有抗体了,你好好想想,如果棉铃虫对BT蛋白也产生抗体了怎么办,怎么研发新的抗体,从哪里入手,在这个过程中,你能做什么……”

王小山被安夏抛出的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打得晕头转向。

“你不懂没有关系,这些问题是农科院的人应该想的,他们提出假设,你用计算机把他们的假设推演下去。”

这边王小山刚领悟到自己的价值,那边安夏就听说农科院后院起火:八个技术骨干辞职了,前阵子被外派到国外学习先进技术的科研人员,有三十二个没回来。

安夏对此并不意外,在九十年代的出国潮中,每个单位的人都有一个共识:“公派出国”就等于赖在国外不走了,如果回国,说明这个人在国外混的不好。

别说外派出国的科研人员,就连出国比赛的运动员,都曾经发生过人刚到国外,选手半夜突然消失,再见面,已是其他国家代表队的成员。

这些人在报纸上被骂“白眼狼”,但是他们社会上的名声是“真有本事”,没有人觉得他们的行为是叛逃。

农科院的收入确实很低,一个月五百多块,还要跟官僚风气斗智斗勇,而此时孟山都公司给重要的科研人员发的工资是一年三十万,还有车有房。

国外其他的科技公司可能比孟山都低,但不会低太多。

这些跑路的科研人员中,有一部分是原计划给紫农公司的。

安夏又去了一趟农科所,想跟郭教授讨论一下新的人员安排,在办公楼里没找到人,同事说他在实验室里。

安夏在实验室外面等了一会儿,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路过,他们在小声的讨论那几十个没有回来的人。

“听说他们在那个公司里,一年有二十万,还配房配车。”

“真好,可惜我来得太迟了,不知道下一次公派出去是什么时候,我还能不能赶上。”

“我也是,我姑姑在美国呢,要是我过去的话,还有人照应。”

“我也想走,不是钱的事,主要是那几个老的,什么事都不干,赖在位子上,想到我可能五十岁才能被提一级,心都凉了。”

……

年轻人们走远了。

不过只言片语,安夏已经感受到了这里的不安定气氛。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安夏等了一会儿,郭教授就出来了,他的形容有些憔悴,一下子损失了那么多个科研骨干,对他的打击挺大。

他做了很多计划,现在全部都成空,要重新培养能接手的人。

“安总,不好意思。”郭教授叹了口气,“我们这边要耽误进度了。”

在农科院待了这么久,郭教授对所里的种种弊端心知肚明:

说好做出成果有奖励,但是就那几十一百的奖励,都能拖欠。

说好有房子,最后还是论资排辈,年轻人看不见出头之日。

说好领导的眼睛是雪亮的,努力就有回报,最后只有口头表扬,而且还有可能干得越多错得越多,最积极的人挨骂最多。

他有情怀,有理想。

但他不能要求所有人跟他一样。

“这也要怪我不好,我想等紫农公司所有的手续办完再告诉他们,没想到……如果早点告诉他们的话,也许他们就不会走了。”

求稳,还是求稳。

郭教授就怕要是提前把待遇福利之类的说了一通,结果紫农公司在办手续的半途中出现什么问题,让人白高兴一场,显得很不厚道。

他打算一切板上钉钉再说。

安夏笑着摇摇头:“郭教授,你应该向火箭那边学习学习,他们什么都没定,手里只有几张图,也敢到国际上去投标,还投中了。”

“哈……”郭教授苦笑一声,接着叹了口气,“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

“算啦,就当他们给新人腾地方,好好培养新人,让人发挥主观能动性,用计算机来做那些打杂的事情。”

安夏还是比较乐观的,反正第一代抗虫棉都已经出来了,资料数据都齐全,这给新来的研究员一点成长的时间,希望他们看在钱的份上,成长的足够快。

紫农公司有农科院的技术入股,所以,安夏也面见了院长,跟他确认一下人员到位的问题。

院长这会儿的精神状态也很颓,好在他的脑子还是正常的,没有抱怨现在的小年轻吃不了苦,只想着去国外享福。

毕竟正常人都不想吃苦,都愿享福。

院长向安夏保证之前说好的科技人员队伍不会缩水。

他甚至还开了一个动员大会,或者叫安定军心大会。

他在会上做了一些保证,说将来会盖房子,会发钱,会让年轻研究员有快速成长的空间。

除了几个新分来的研究员,眼里有光,真信了。

其他人的眼里都是“呵呵”。

人在体制漂,这种画大饼的话谁还没听过几句。

院长也没办法现在就确定做保证,他都还没跟其他领导确认过呢,就这么几句话,都是他擅自作主。

真·画大饼。

听说是与紫金科技合办,研究员们的精神才稍微好了那么一点。

这几年,紫金科技在外的名声就是:给钱大方,土豪牛逼。

但问题是,紫金科技牛逼有什么用,他们的关系还是在农科院里。

拿着一份死工资,苦哈哈干半天,无聊。

其实关于他们的薪酬待遇,安夏早就跟院里谈好了,但是,院长就是不敢说,不愿意承担责任。

安夏实在受不了院长的发言,等院长说完,打算宣布散会的时候,安夏示意她有几句话想说。

院长:“下面,欢迎紫金科技的总经理安夏同志跟我们说几句,大家欢迎。”

稀稀拉拉,毫不走心的掌声随便响了几下,仔细看,还是郭教授努力带了个头。

安夏站在台上,环顾台下研究员:“我就简单说两句。”

研究员们已经有不耐烦看手表的了,还有十分钟食堂就开餐了,领导的“说两句”等于说半个小时。

安夏:“第一句,加入紫农公司的研究员,拿两份工资,编制还在农科院。

第二句,紫农公司已经建好了免费员工宿舍,如有家小同去,可以申请三居室。

我的话说完,如果还想了解细节,会后可以直接问我。谢谢大家。”

散会了,人都没散。

什么食堂,什么开餐!统统都不重要!

安夏说的第一句话最吸引他们,两份工资!

编制在农科院,拿两份工资!!!还有这等好事。

其实这种事情,在领导脑子活的国营工厂和单位都不少见。

不巧的是,农科院的领导……脑子不够活,要不是一下子流失这么多人,他们到现在都不打算活。

提问:“请问紫金给我们多少钱?”

安夏:“不是紫金,是紫农,具体要看定岗定级,如果有想去的人,可以先报名,定岗位职级之后,会书面告知薪酬待遇。”

提问:“除了固定工资还有其他钱吗?”

安夏:“多劳多得,紫农公司的绩效考核方式会根据工作内容决定。如果定了总监的岗,只干了清洁工的活,那肯定是不合格的。如果清洁工好好的完成了清洁工作,那肯定是合格。”

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还是有人担心:“做生物基因这种项目,很久可能都出不了成果,会不会我们永远都拿不到奖金?”

安夏笑道:“有大成果,就拿大奖金,要是阶段性的成果,也会有奖金。再不行,至少能找到一些新的研究方向吧,至少可以发点有影响力的论文?这些都有奖。”

研究员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眼里满是兴奋。

想要被派到紫农公司,并不是报名就能行,对学历、研究方向等有要求。

唯独对性格没要求。

安夏定了十几个人之后,已经被定下的一位员工好心提醒安夏:“有一个叫季科的人,你可得小心点,最好别要。”

季科这个名字,也在定下的名单里,安夏不解:

“怎么?这个季科是领导热情推荐的,说这个人学历高、能力强、为人热情积极主动。”

员工回答:“他学历高能力强不假,但是,他的这个热情积极主动……嗐,本来不该我说,但是,他整天吊儿郎当,什么事都不干,迟到早退,连院长都不敢管他,他……嗯,是个刺儿头,之前有几个农民偷他试验田里的东西,他挥着铁锹,把人给打伤了。”

“这么有志气?”

员工看着安夏的眼神十分复杂:“后来村里人到院里来闹,院里出了医药费,院长让他跟村里人道歉,他反把院长骂了一顿。非常难管。”

“哦?”安夏来了兴趣,“那我得亲自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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