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Le哈哈笑着, 他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地直起身体，“我刚刚有说过类似的问题吗？”
“问过。”尤荣伊说。
“那好吧，我忘了自己问过了。”Le一边耸肩一边转身朝病房外走去, 临到门前, 他侧过身, 懒洋洋地拖长尾调，“一天后见哦, 队长~”
Le说完摆手离开, 门被打开，再关上。
尤荣伊的视线转移回到自己的面板上, 目光缓缓落在系统升级提示的那一行【需要猩红船帆】上, 又下落到自己的右手手腕上。
记忆里那种锥心的痛感还在残存。
……圣院，弥赛亚，米粒, 薇薇安到他的叛徒身份, 以及Le屡次探究, 有些微妙的态度……
这一切的谜底, 都藏在他残障的大脑，扑朔迷离的过去里。
尤荣伊收回目光, 看向窗外。
交错的全息投影和高耸摩天大楼在这个已经神降的世界里继续存续，人群忙碌地楼下来往，悬浮车时不时从路边驾驶过。
这个濒临崩溃的世界在一周的修复和秩序重建后, 显出了一种离奇的生命力, 忽略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危机，和那些死去的人，一切表面上看起来好像和从前一样了。
尤荣伊从床头柜子里翻找出了一个崭新的全息设备——这是刘黎昕送给他的，每个同意协议的玩家都有, 可以用来内部彼此联系。
尤荣伊拿到设备后，从里面的通讯录中找到某个号码，眼神微动，顿了几秒之后，还是拨打了过去。
“刘黎昕先生。”尤荣伊声音极轻，他一手捂着设备话筒，是一个有些郑重的请求姿势，“我能麻烦您一件事吗？”
对面似乎同意了。
尤荣伊静了半晌之后，才轻声开口：“能麻烦您帮我找一个叫做弥赛亚的人的下落吗？”
“大概和我同岁，在E国伦威尔属地的圣子之家福利院长大的……”
他声音喃喃，恍若隔世：“……只需要确认他还活着就行。”
次日。
收拾完的尤荣伊一手穿上外套，门“砰”地一声就被撞开了。
“OK，事情全都定好了。”Le推门走进来，满意汇报，“可以出发去游戏了，队长！”
尤荣伊也不看他，垂着眼把所有东西再检查了一遍之后，才抬眸看向他：“下次进来要敲门。”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进对方房间不用敲门的关系了。”Le笑道。
尤荣伊穿上外套，面色如常地拍开他，从他身旁走过：“你和我暂时还没到这种程度，要想我不介意，再接再厉吧。”
“我发现……”Le眯着眼凑过去，摸着下巴端详正在收拾其他东西的尤荣伊，“你天赋和脑域恢复到E级之后，好像整个人都有了点变化。”
“正常人和残障人士当然有不同。”尤荣伊低着头敲击手腕唤出自己的系统面板，确认信息回复，头也不抬，“我给黄景辉和柏和同发了消息，十五分钟后在游戏里集合，你东西都收好了吗？”
“收好了。”Le转了根椅子坐下，懒懒拖着下颌，“黄景辉？他算普通人吧，胆子又小，而且现在已经在你的帮助下拿到了铜券，不一定会愿意跟我们再回游戏。”
“是的。”尤荣伊说，“而且我也和他说了，这次还是A级副本，比之前要危险很多。”
他语气淡淡：“他目前还没有回我消息。”
“意料之中。”Le笑眯眯地接话，“小黄狗要是不来，那岂不是是我和叛徒队长的两人副本？”
尤荣伊瞥他一眼，平静指出：“我们队里还有一个人。”
“哦，是吗？”Le佯装惊讶，恍然道，“我想起了，那个很会装逼的盾系变态三号凯子！”
尤荣伊：“……”
Le这个家伙中文语言系统在给人起外号的时候分外发达。
似乎看到了尤荣伊面上微妙的神情，Le举起手指，露齿一笑：“顺便一提，小黄狗是二号凯子，我是一号凯子，我个人是这样排序的，虽然小黄狗先来，但我是第一个陪你出游戏的，所以我是一号。”
尤荣伊冷淡地打断了Le：“这种无关紧要的排位信息你自己知道就好，没必要和我汇报，柏和同回了我消息，他答应和我们一起去。”
“诶，真不识趣。”Le笑着耸肩，“我和队长的两人世界被打扰了。”
与此同时，圣伊杉德宫，天秤行宫。
浓白云翳间，奢华无比的太阳船悠然停泊在神殿之后，云层当中，太阳船头日轮被灰色的厚帆布层层遮裹，以防光芒太盛，灼伤眼目，但仍旧隔着帆布透出零散金光。
这日光柔和，洒落云层和神殿，衬得这神殿仿佛永远在日升的光泽之中，熠熠生辉，犹如人间晨曦。
伊修斯站在神殿边缘，他旁边站着祝和雅。
伊修斯是刚巡逻回来的姿态，身上的长发和翅膀都没有被收起来，拖曳在地，日光隔着云层将他全身镀了一层暖金色，他眼皮垂着，望着神殿之下无数起伏的波浪和轮转的行星，那都是他管辖的星系。
“听说他邀请了你去下一个A级行星副本？”祝和雅饶有兴趣地和他聊天，“我们的大忙人天秤神官还答应了？”
这个“他”毫无疑问指的就是尤荣伊。
‘’我似乎没有不答应这个选项。”伊修斯回答的神色很平静。
“虽然这的确是红王的安排，但以你的权柄也可以拒绝，毕竟红王和白王不露面已久，杜阿特星系实际上是处于你的控制下。”祝和雅轻摊双手，浅笑，“又或许是你有别的不想拒绝的理由？”
伊修斯眼珠移到眼尾，很轻地扫了对方一眼，他侧过身，抬手撤去自己的长发和翅膀，恢复成了黑色的碎发和简单的风衣长靴，脸也变成了柏和同的样子。
“我不知道你在暗示什么。”伊修斯一边走一边淡淡反问，“是在暗示我时机已经合适，可以谋反篡位了吗？”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祝和雅听到这个回答挑了一下眉，随即笑着追在伊修斯身后走，“你宁愿承认这个，也不愿意承认你其实是被梦境影响了，想去见尤荣伊？”
伊修斯的脚步一顿。
祝和雅背着手缓步跟上，他笑盈盈地提醒：“我是司掌梦的神官，伊修斯，我知道你前两天做了梦。”
“那诅咒的影响可不小，对方做梦你似乎也有感受，也会梦到相同的内容，是吧？”
伊修斯终于舍得给了个正脸给祝和雅，语气浅淡：“梦的内容你看了？”
“没有，我可不敢看司掌刑罚的天秤神官的梦。”祝和雅摆手，他轻笑，“特别是这里面还有他的少年爱人。”
“按照我对你上辈子的了解，要是我敢碰尤荣伊的梦，你能把我脑子挖出来种你家苹果树下，或者喂你家那条恶犬。”
“我只是知道你做了个梦而已，而且大概率和尤荣伊是同一个。”
在确定对方没有碰自己的梦之后，伊修斯移回了目光，他轻描淡写地开口：“不到必要的时刻，我也不喜欢这样做。”
“所以祝和雅。”伊修斯向前一步，他侧过身正对祝和雅。
微光落在那张英俊雅致的脸，他脸上那双不是很协调的异色双瞳，映着永远初升的日色，透着一种永远站在权势顶端的漠然和控制欲，语调平缓，犹如宣判。
“我不太喜欢别人干涉我的私事。”
“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听到从你这里听到那个名字。”
祝和雅微微挑眉，但很快他很识时务地后退半步，先是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又手贴在心口微微鞠躬，以一个极其谦卑的姿态退下。
“是我冒犯了。”祝和雅低下了头，“我以后不会再探访阁下的梦境。”
伊修斯垂眸一扫他头顶：“感谢您之前的倾情帮助，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必劳烦您费心，让我自己处理吧。”
“我会让从属官给您送去谢礼的。”
伊修斯说完，也微微欠身行礼后，转身干脆离开了，祝和雅等伊修斯以来后才直起身子。
“啧啧。”祝和雅眯眼感叹，“这才见了一面，就变成私事了，还不允许我管。”
“这么多年没见，看来尤荣伊对伊修斯的杀伤力还是分毫未减啊。”
祝和雅含笑转身离去，轻声自言自语了一句。
“……伊修斯这次，是梦到什么了呢？是在圣院念书喜欢上对方的时候吗？”
伊修斯转身朝着神殿走去，他神色之间有种微微的不稳，眉间轻蹙，祝和雅其实没有说错，他的确又梦到了【前世】。
他看到前世的自己，年少的伊修斯因为是学院主办地的继承者而获得了一个安卡学院推荐信名额，他偶然想起了在苹果树下仓促接住的那个福利院孩子，想起了对方罕见的S级脑域评定，非常突发奇想地，没有任何预兆地，给对方写了一封推荐信。
他在拟真的烛光下给尤荣伊写推荐信，盖了伦威尔家的印漆，随手交给了管家，让他递交给了院长。
这本来是一个没有任何问题的小小馈赠。
但后来，他在会场被福利院的小孩拦住大闹祈求拖延时长，才知道尤荣伊没来，他看到自己平静地同意了拖延两次时长等待尤荣伊报道，并且派遣人去查探情况，但还没有查到情况，就看到了狼狈不堪又泥泞斑斑地从沼泽地里走来的尤荣伊。
同样年少的尤荣伊单薄无比，满脸伤痕，他摇摇晃晃地从台下走来，一步步几乎是爬一样地走到了台上，撑着身体，颤抖地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从高台跌落。
伊修斯冲下台，抓住了他，他倒在了他的怀里。
他听到尤荣伊浑身冰冷地依偎在他怀里，抓住他的袖子，用一种发颤的声音说：“……谢谢你。”
伊修斯以为会听到很多话，比如尖锐的埋怨，毕竟尤荣伊这个出场一看就和他这封兴致偶来而写下的推荐信脱不了干系，他也不觉得以对方的能力，会猜不到是因为自己才导致了这一切。
伊修斯下来接他，一定程度上是觉得自己应该为当前的局面负责的。
他很平静地接受了这点，或许是对方太要强，以至于让他都忘记了他这样随手的馈赠会对对方造成多大的祸患，以为对方是承受得住的。
他感受到尤荣伊冰冷的手掌攥住他的手腕，他无意识地流着泪，竭力撑住一副礼貌端庄的样子，但情况实在潦倒，只能半靠在他肩膀上，一遍又一遍，用细微的声音对他道谢。
“感谢您的推荐信。”他哑声说，“伦威尔先生。”
他是真心感谢他，哪怕这馈赠因为他的疏忽差点要了他的命。
梦境谢幕，伊修斯从这感知过于清晰的梦境里抽出，撑着略有些晕眩的额角，吐息之间都是尤荣伊因为跋涉过沼泽地，而沾染上潮湿温暖的湖地味道，撩开眼皮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尤荣伊发来的消息。
【我想要下一个A级游戏副本，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
理智还没回笼，他下意识回答：【可以。】
尤荣伊很快回复：【那我等你。】
回答完之后，伊修斯眸光微动望着自己发出去的那两个字，平生头一回产生了，这世上或许真的有一物降一物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