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十六

“喂,韩志鹏,醒一醒,今天还要赶路呢。”被叫作韩志鹏的男人躺在睡袋里,帐篷的拉链被拉开,一个人支进来上半身,让自己的手掌与韩志鹏的脸颊来来回回做了十几次接触,力道逐渐加重,直到韩志鹏摇晃着脑袋,睁开了眼睛。

“嗯?嗯……这是哪啊?”

“这是哪?老韩你睡迷糊啦?”那人看韩志鹏醒了,把上半身缩了回去,“我们这支小队,在往克莱德利尔走了,再有半天的路程,我们估计就能见证历史了。”

克莱德利尔……克莱德利尔!

这就像是一个触发词,潜藏在迷幻梦境之后的所有染上灰黑色的记忆统统涌上了他的脑海,韩志鹏?狗屁韩志鹏……我应当叫阿撒才对!司若拉、masterwang、大长老的树枝……他把手探到睡袋里,身体一僵,那树枝居然真实存在他怀里,他把它摸出来,深沉的紫色纹络和绿色的叶面在早晨升起的阳光里分外耀眼。

“不是我说你啊老韩,你睡觉就睡觉,咋还抱着一根树枝睡啊。”帐篷外的人眼尖,看到韩志鹏直起身子来,一脸迷茫与惊慌,接着便从怀里掏出来一根——树枝?那人不知道能说什么了,老韩这人难道有点异物癖?tefu.org 柠檬小说网

阿撒回过神来,眼神聚焦,他看向帐篷外,外面一个留着大胡子的中等体格的男人,在初生的太阳光里模糊了脸面。“你叫啥?”他下意识地问出了口。

“老韩,你是真傻了还是跟我怄气呢?我,老洪啊。洪——江——河,全科考队也只有我一个人留胡子吧?”洪江河的语气里多了一分诧异,对他来说也就是睡了一觉的功夫,怎么这韩志鹏就彻底傻了一样,啥都不知道了。

“洪江河?”阿撒念叨着这三个字,陌生;“克莱德利尔……”不陌生。他一骨碌爬起来,迅速从帐篷里拣了衣服一层层套上,钻出到帐篷外面去,手里还攥着那根来自克莱德利尔的树枝。他没去看自称洪江河的人奇怪的眼神,放眼打量整片营地,十七顶帐篷,大都是单人帐篷,只有两顶双人大帐篷,几乎所有人都起床了,各自干着自己手里的活,浇灭昨夜点的篝火,拆帐篷,把一台台精致小巧但不知有何用处的仪器搬到木头箱子里锁好,再放到旁边栓在树上的骡子身上去。

“不能去克莱德利尔!”阿撒深吸一口气,大声叫起来,等到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向他,他再重复了一遍“不能去克莱德利尔,那是一整片的地狱!”人群中传来了一阵阵压低的议论声,阿撒发誓那是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声音,夹杂着不理解和嘲笑,有一种冲动随着那声音一直往上顶,快要侵占他仅存的一点理智,直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向他,所有低声的嗡鸣消失,那股冲动也慢慢向下沉,暂时潜伏。

“我们可能需要好好谈一谈。”走过来的是一个皮肤晒成黄褐偏黑的中年男人,压低的帽檐把他的双眼藏到阴影底下去。阿撒打量着周围人的神色,确定他就是这个团队的领头人,他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一点头,跟着他往不远处营地靠着的小树林里去。

走到远离人群的地方,阿撒回头向营地看去,他们又开始干自己手里的工作了。至于眼前这个人,他站在自己对面,哪怕眼睛藏在阴影里也能感受到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循梭,让他不舒服。“志鹏,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沉默,阿撒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是无法逃避的问题,他确实没有有关他们现在为什么在这,将要去做什么的记忆:“不记得了,但我们真的不能去克莱德利尔。”

“一个几乎忘记所有事情的人告诉我说放弃唾手可得的目标,怎么看也不太合理啊。”那人的语调舒缓,阿撒心中一动,他没有彻底拒绝自己的提议,甚至说是变相的接受,他只是想要一个合理的解释而已。

合理的解释?不是在自己手里吗?阿撒看向自己手里拿着的树枝,把他递给了对面那个人,“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确定你对……嗯,超自然力量到底有什么样的认知,但这并不是我从这边的世界采摘的某一种树木的枝条,它来自克莱德利尔,而我为什么还在这里,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他没再多说有关克莱德利尔的信息,那是他保证自己能存活的筹码,他不确定眼前这个看着挺好说话的人是不是只是把残暴的一面藏在面具下面,留有一定戒心还是有必要的。

队长打量着韩志鹏递过来的植物枝条,坚韧、生机勃勃,和寻常的树枝并没有什么差别,但它的模样,深紫色延展的纹络在叶片上留下的如同血管样的奇怪花纹确实不同于以往他所见过的任何植物。他注意到韩志鹏说这来自另一个世界,他深深看了韩志鹏一眼,也知道在某些古老的典籍或者被视为荒诞不经的异教传教书里有关于潜藏在荒无人烟处的神祇的神话,或者说,他就是某一秘密宗教的成员,在缴纳足量的金钱后,他们甚至向他展示了真实世界的可怖一角——这也是他没有当着众人面进行这次谈话的原因之一。

“志鹏,我是相信你的,我相信去克莱德利尔有巨大的风险”,队长把树枝归还给了阿撒,他说出的话语让阿撒感到不妙“但是我们必须去克莱德利尔,我不知道你在这一晚之间经历了什么,我对神秘学的了解或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但也知道向那些代表着绝对疯狂和混乱的存在的归属地做一次探索不易于找死,但我们必须去。”

队长把帽檐微微向上抬起,露出两颗闪烁着瑰丽的蓝色的眼珠,在阿撒还没来得及惊愕之前又把帽檐压了下去。“我在追寻着我先祖的脚步,从那浩如烟海的古老文献中我找到了这条路径,它指向那里,我的祖先曾经踏上这条道路,再无音讯。我并不是想找回我的祖先或者从他那里收获到什么,但是……”队长的声音蕴藏着一种压抑的痛苦,“我无法抗拒那股召唤,当我发现祖先留下的日记之后我就再无可能逃脱那股召唤了,它一次次出现在我的梦境里,我的祖先早在藤蔓编织的王座之上对我说着什么,声音无法传出。我逃不掉的……”

他的情绪失控了,阿撒看着眼前这个——在知晓对方对神秘学有所了解之后——尽管队长并不了解自己对神秘学的了解从何而来,但他还是直接叫破了这个概念,这已经在信任的程度上往上提高了一个新的刻度。他于是明白了来自祖先对直系血脉的掌控力,就像是司若拉能在小小阿撒身上复活一样,队长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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