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推官宋无明

第四章:推官宋无明

宋无明是州府推官,是正七品官,和林知县一个品级。

林知县走到宋无明面前,把案由经过大致地说了一下——其实也就是在复述陈贵生的话,宋无明低头听着,转过头去看了陈贵生好几眼。

陈贵生心下有些慌张,但表面上却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先不要收尸,封锁尸场,让我勘探一番。”宋无明道。

宋无明先是拿着火把走进密室,一番探查,然后又在房子里面前前后后都检查了一遍。

忽然,他走进灶房,掀开水缸的木盖,用葫芦瓢舀起一瓢水,仔细看了看后,用手指蘸水捻了捻,忽然想到了什么,打开了灶台上的猪油罐子。

陈贵生一颗心悬了起来。

林知县不懂他不去看尸体,为什么绕着灶台打转,但是宋推官断案的本事是有目共睹的,虽然不解,但是倒也不敢质疑。

宋无明看着猪油罐,沉默半晌,忽然转过来,如鹰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贵生。

陈贵生一直在默默观察着宋无明,一时躲闪不及,二人四目相对。

二人对视了足足有三秒钟,陈贵生低下头来,宋无明笑了笑,又走到尸体边上。

他对尸体进行了一番查验,鼻尖靠近尸体时耸了耸鼻子。

忽然想到了什么,便掏出一把小刀,用刀面在死者皮肤上轻轻地磨滑,然后拿起刀来,只见刃上漂了一层油花。

“宋推官,可有异常?”主簿和知县问道。

宋无明一番犹豫后说道:“没什么大问题,陈家子智勇双全,擒杀贼人,林知县当适当嘉奖。”

林知县抚着胡须大笑道:“那是自然。”

“陈家人可以自便,等顾先生神智清醒后,本官再去问几个问题。”宋无明道,走到陈贵生面前,“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

“小子陈贵生,今年十七。”

“后生可畏。”宋无明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随手把一个东西丢到了地上,这是他刚刚在草丛里捡来的。

陈贵生看了一眼,是一块猪骨头。

那只黑毛犬迅速跑了过来,把猪骨头叼起来就跑。

陈贵生让自己保持平静,因为他知道宋无明肯定在观察自己。

事情还是变成了他最不想看到的局面,宋无明可能怀疑自己了。

不过万幸的是,死掉的那个家伙是个通缉犯,纵使宋无明真的找到证据证明他是蓄意杀人,罪过也不算太大,让爷爷使点钱,这事可以搪塞过去。

这个时代,官府可没有为江洋大盗争取人权的习惯。

“顾爷,您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五叔陈启谨问道。

顾命瑜扶着桌子不说话。

顾命瑜身体过于虚弱,连站立都有些费力,更别说走回陈家。

他们找了一台滑竿来,想把顾命瑜抬回家,然而顾命瑜却死活不上滑竿。

陈显明道:“滑竿颠簸,顾先生体弱,找个小辈来背。”

顾命瑜这时忽然缓缓抬起手来,伸出枯瘦的手指,指了指陈贵生。

陈贵生走上前来,背对着顾命瑜,单膝跪倒在地,笑道:“我来背顾爷回家。”

顾命瑜双手搭肩,整个人贴伏在陈贵生背上。

陈贵生起身,脸色一僵,这老头看着瘦,可着实不轻呐!

“诸位大人,那我们先告退了。”陈显明对知县等人道。

“陈员外自便。”林知县说道。

一旁的宋无明也拱了拱手,但是目光始终未曾离开陈贵生。

陈贵生背着顾命瑜一步步地往家走,这时一种异样的触感传来,陈贵生瞬间脸色一变。

顾命瑜的手贴靠在陈贵生的屁股上。

我戳!

陈贵生心中大骂,敢情这老东西也是个变态。

我的屁股就这么讨人喜欢?

不过顾命瑜的手没有在陈贵生的屁股上停留太久,而是顺着尾椎脊柱向上摸去,一直摸到天灵盖,在陈贵生的脑袋摸捏了好一会儿才罢休。

陈贵生这时才意识到,顾命瑜是在摸骨。

有一种说法是从骨相可以看出一个人未来的命运,以及是否有修炼某种技艺的资质。

记得刚开始跟着爷爷学武的时候,陈显明也很仔细地摸过陈贵生的骨相。

这老家伙摸我骨相干嘛,要收我为徒么?

陈贵生缩了缩脖子,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有点冷。

顾命瑜的皮肤就像冰块一样,不断散发着寒气,陈贵生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自己的阳气一点点被抽离出自己的身体。

等走到家门口的时候,陈贵生的双腿已经打起了摆子。

看着高高的红木门槛,陈贵生刚想抬起脚跨过去,顾命瑜却在他背上推了一下,跳到地上,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中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陈贵生看着顾命瑜的背影,下巴都快惊掉了。

老东西你能走啊?!

陈贵生眼前忽然一黑,身子向一边歪去,陈贵志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贵生哥你咋了,哎呦,你的身体怎么这么凉?”

陈贵志摸着陈贵生的手说道,他的手现在摸起来就像一只水鱼,又凉又湿。

五叔走上前来,关心说道:“该不会吓失魂了吧?毕竟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去管灶王爷请个糖瓜吃吧,贵志你也去。”

陈贵生和陈贵志来到伙房附近的灶王爷神像前,冲着灶君神龛拜了两拜,然后各自在供奉灶神的祭品糖瓜上抠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这个糖瓜已经供奉了很长时间了,属于过期食品,味道很不好。二人也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一点。

这算是暇州当地的习俗,小儿受惊,除了念一些招魂的顺口溜之外,还会去灶神龛或者土地庙请一点祭品来吃,来驱散阴邪。

“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陈贵志问道。

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祭品真的起了效果,喉咙里糖瓜带来的那股粘稠的甜意还未散去,陈贵生的丹田处便渐渐涌上一股暖流,传遍周身。

陈贵生点点头,“好多了。”

陈贵志佩服地说道:“贵生哥,你真了不起,竟然敢杀人呐!”

如果这话是别人说出来的,那八成是在嘲讽,但出自陈贵志口中,陈贵生相信他是真的在佩服自己,苦笑一下道:“杀人有什么可佩服的,现在虽然放我回来了,那个宋推官说不准还会来找我麻烦咧。”

陈贵志瞪大眼睛:“怎么会?杀死个妖人而已,爷爷年轻时候当镖师那阵,走南闯北,一根熟铁棍下多少歹人丧命,官府还嘉奖嘞。”

陈贵志的话让陈贵生心下稍安,这时一个穿着淡绿色秋衣的小小人影走了过来,看着陈贵生和陈贵志,欲言又止,一双剪水秋瞳注视着陈贵生。

陈贵生看了绿衣少女一眼,对陈贵志道:“贵志,你先去练功,我过会子去找你。”

“行,那你快点啊,我爹后天要考校我武艺,还有两招棍法没学会呢。”

陈贵志一边说,一边去练功场了,陈细姝看着陈贵志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走上前来,道:“贵生……哥,你真把那个妖人给杀了?”

“嗯。”陈贵生道,“本来我只是觉得他奇怪,竟然是假扮的顾爷这件事我也是没想到的。不管怎么说,这结果还算不错。真的顾爷是不会乱来的,你不用担心。”

陈细姝的眼睛里有泪水打转:“谢谢你,贵生哥。你不会有麻烦吧?”

“当然不会,县尊都说了,要嘉奖我,还要把这件事写进县志呢。”

“那就好……”

陈贵生压低声音道,“你跟我说的事情没有跟别人提起过吧?”

陈细姝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我连娘都没告诉。”

“以后也不用说了。”陈贵生摩挲着陈细姝的脑袋,“这件事以后就成我们俩的秘密了,谁也不要告诉,好不好?”

“嗯!”陈细姝猛地点头。

“那我先走了……”

陈贵生在这个族妹的脑袋上拍了拍,径直走开。

陈细姝望着陈贵生的背影,欲言又止。

娘告诉她,是贵生哥发现了妖人的秘密,妖人意图加害他,被陈贵生反杀了。

但是心思机敏细腻的她却忘不了当初告诉陈贵生自己的秘密时,他眼神中流露出的骇人杀气。

陈细姝忽然有种感觉,陈贵生不是迫不得已杀了那个妖人,他或许正是奔着杀人去的。什么被迫反抗,失手杀死只是他的托词。

至于顾命瑜是妖人假扮的这回事,虽然出乎了他的意料,但也正好给了合理杀人的借口。

可如果不存在妖人这一档子事呢?

假如非礼我的就是顾爷本人呢?

他难道为了替我报仇,甘愿去杀人吗?

根据大颂律,杀人者斩监候。

陈细姝的胸口涌过一阵暖流,眼泪开始啪嗒嗒地往下掉。虽然这件事令她后怕,但对于陈贵生对她付出的一切,也令她无比感动。

而此时,一道人影从假山后逐渐拉长延伸。

顾命瑜拄着拐杖,看着陈贵生的背影。

虽然已有预料,但还是令他感到惊叹。

竟然这么快就恢复了……

不亏是九转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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