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听说你身体不舒服...”

毛泰久说着,在触及申允贞投过来的目光时忙把未尽的言语全部吞到肚子里,不再继续,唯恐惹怒申允贞。

不,申允贞从未向他发过怒...

记不清从何时起,他们的关系开始逆转,不管毛泰久如何,申允贞都是如此冷淡又如此疏离...

最开始提出婚姻,是毛泰久为了让自己变得更正常,也是为了牵制住自己的‘共犯’。

申允贞。

他不想在乎的女人,他应该直接消除掉的威胁...却总是牵动着他的理性。

毛泰久其实也是冲动的,所以在幼年时因为宠物抓了自己所以惩罚了给自己带来伤痕的动物,可是父亲不喜欢,所以他放弃了在父亲面前展现自己的欲望,也避免在家里留下痕迹,而当时他有了最忠诚也是最谄媚的帮手——父亲让他叫‘哥哥’实际上是仆人身份的南相泰。

后来,经由申允贞的提示他隐隐反应过来,自己把南相泰当做仆人,南相泰又何尝不是把他当做傀儡呢...

只是那个时候的毛泰久,恶劣的玩着自己邪恶的小游戏,然后逐渐把目标换作那些无家可归、无人在意的蝼蚁,出国的那几年也没有停止过发泄内心的邪恶,换个地方继续肆无忌惮‘玩闹’着,也许是国外那些比自己高大却不堪一击的黑人、白人给了他自信和贪心,他开始不满足困于一个小房间,最终在回国后盯上了反抗自己的人,如那只给自己全新感受的不听话的宠物一样...实际上,在申允贞之前,他从未把那些暴力的发泄贯彻到底,申允贞的出现是一个开始,最后成了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如果申允贞不反抗,她会是在毛泰久那里留下‘纪念品’而彻底消失的第一人。

事实上最后在毛泰久那里留下‘纪念品’的也确实是申允贞,但失去生命的第一个人是为申允贞而死的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成为申允贞的‘替身’是有原因的,她的真名也是允贞,但不是申允贞以为的上班族,而是毛泰久在南相泰的‘生意’里面特意挑选出来的。

他特意找了叫同样名字的女人为申允贞布下考验,而他也没有猜错申允贞的选择,因为申允贞在被自己选中的第一次里就选择了‘生’,又怎么可能在再一次的境况里坦然赴死呢...毛泰久猜中了结果,没有失望。

申允贞自始至终都是他故意留下来的唯一选项。

因为这个世界上放任他荒唐的人不少,如他的父亲毛基范;催化他暴戾的人也不少,如他的哥哥南相泰;包庇他肮脏的人也有,如他的母亲韩英兰...唯有申允贞,用虚构的故事遏制他的欲望,用脆弱和坦然制止他的嗜血,用悲伤和怯懦阻止他的狠厉。

仿佛在他筑造的恶里开出的最绚烂的那朵妍丽花…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觉得自己以前所有的乐趣是那么可笑的幼稚。

后来也确实因为事业上的忙碌和成就让他得到一些普通人的平静快乐。

但内心那头嗜血的猛兽,还是会觉醒,可就那么一次,他身上沾上了痕迹,被申允贞发现。

没有恐惧,也不是作为共犯所以帮自己遮掩,因为他看着申允贞的时候她没有心虚。

那可能就是开始吧...

他想到了他母亲。

他母亲死的时候,他其实是痛苦却又不屑的,父亲的伤心在他眼里也多是不理解。直到那个开始的时候,他主动想要申允贞留在身边的那一刻,他才真正有些理解,父亲对母亲的深爱和对母亲抑郁症的放任甚至是加重并不冲突...也是那个时候,曾经如山一般存在的父亲在他内心里开始变得不是那么完美和伟岸。

于是他固执的推动了他们的婚姻,让申允贞的名字和他的名字紧紧系在一起,真正的成为‘共犯’。

他知道那个时候的申允贞并不愿意,甚至在这段婚姻的每一时刻,他都不认为申允贞有自愿过。

然而在婚后,申允贞主动让别墅充满人气,主动找自己要了金奎万并且提出让自己给金奎万一个合法的身份,毛泰久是高兴的。

申允贞确实是韩英兰的儿媳妇,她们一样永远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但申允贞比他的母亲更知道如何把生活过好。

每天早晨申允贞都会在饭桌前同他一起吃早餐,他去上班她也去上学,然后在他回家前带着最新鲜的花束回家替换,如果他回家她会等他一起吃饭,而晚餐中一定会有一个菜品是她亲手做的。

每周她都会去和父亲吃饭,第一次是突然出现的,据说当时父亲一个人,只简单的吩咐做了一人食的简单海带排骨汤饭,申允贞却带着自己新上任的助理徐善美和家里的两个佣人准备了两人份的丰富韩食餐,甚至碗碟筷勺都预先打包好,但仅仅只是和父亲沉默的吃完晚餐就离开。

也是因为申允贞每周的拜访,再后来父亲直接给他打了电话,叮嘱自己去家里吃饭...再后来,申允贞比他都清楚父亲的身体状况,甚至会直接用信息叮嘱父亲忌口和吃药——当然这些都是父亲在应酬的时候主动暴露的,也是从那个时候,韩国上流社会的圈子真正开始接纳申允贞。

后来某一天,早餐时看到家里的蓝色绣球没有更换后,他早早的下班去花店选了一束小雏菊和一束紫色桔梗塞给申允贞,他看到她抱着花束浅浅的微笑,美好得让他心底生出恐惧...

所以他开始疏远她,他在南相泰新开夜店独属于他一个人的房间里和陌生的、开放的女人玩得肆无忌惮、酣畅淋漓。

离开的时候,南相泰少见的揶揄他是不是被妻子管得憋坏了...他坐上车回家,内心却更加寂寞。

那天晚上,他没有见到申允贞,一夜之后,早餐的时候她照旧出现在餐厅,落座餐桌。

于是再一次,他去了郊外别墅,又在清理干净一切之后回了他们的家。

那天晚上下了雨,下车后他没有撑伞,所以进家门的时候头发有些潮气,外套上满是雨雾...她却好似了然一切,将他换下来崭新的西装及衬衣丢进壁炉,然后坐在卧室里,坐在他的床上等他。

他在她面前坐下,任由她用手边的浴巾给自己擦拭着洗干净的黑发,然后捧起他的脸,眼里如浓雾一般的悲伤几乎要把他溺死...

一切来得那么自然,他起身吻上她的脸,将她扑倒在床...

那是他们的初夜,在他们结婚快要一年的时候。

那也是第一次,她在他怀里沉睡,而那时候他才发现,她那样的瘦弱,比他在医院病床上和在郊外别墅的那一晚拥她入眠还要瘦。

他恍然大悟,其实她从来没有比母亲坚强。

她也如母亲一般消耗着生命。

对此,他没有比父亲做得更好,因为他甚至不如父亲对母亲,他不爱她。

幸好Maaraum分走了她一部分的注意力,豪门生活和交际分走了她另一部分的注意力。

然后他们就此平静的生活。

直到申允贞怀孕,平静被打破。

因为他第一次被一个连生命都称不上的胚胎扰乱心神,也第一次因为申允贞的怀孕动了些早就压下去、多年未有的冲动。

可是一切都那样猝不及防。没让他有更多的考虑去接受或者遗弃,更没让他有机会去思考是否要恶意对待她,她就流产了...毛泰久不能否认孩子的离开让他彻底的松了一口气,可是一切好像又开始回到原点。

他的暴戾又开始出现,且他不想再避讳、费尽心思去隐瞒她...

不过他隐约有感觉,潘多拉魔盒再次打开,他也许会彻底失去申允贞。

他竭力忍耐,然而一切崩溃于他发现她从流产后长期服用的避孕药。

那是他做得最错的一次。

他带着哑铃全身湿透的回家,和遣退了佣人独自在客厅等他回家的她撞个正着。

起初,他有报复到她的快感,可她没有像之前那样清理自己身上的痕迹,也没有悲伤而温柔的用浴巾包裹住自己的头,只是看着自己,然后在自己向前一步的时候转身离开,哪怕在卧室里、在他们同床共枕的床上,她也只是留给自己一个背影。

他就知道可能自己做错了…

那一夜,他们都没有睡着。

那天之后,她不再陪他一起吃早餐,也不再更换家里的花。

可笑的是,他知道了她流产的原因——那一刻他想要一个抛弃她的理由,他想要看到她的背叛。

但事实证明,从他们结婚之前,申允贞就没有断过精神药物,他们结婚后申允贞也一直在吃避孕药。孩子的到来是意外,孩子留不住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申允贞其实从未隐藏过,也不屑隐藏,因为他对她的伤害让她只能依赖精神药物存活,他对她的伤害让她不愿意造就多一个怪物来到这个世界…这些事实就是那样真实和血淋淋。

这些都是他从她心理医生那里拿到的她的日记本知道的。因为无法对心理医生讲述一切,心理医生让申允贞写成日记放在专属于她一个人的保险柜里,申允贞似乎预见到自己会有一天将被毛泰久扒光得彻底,所以她也和心理医生约定,如果自己丈夫去找心理医生的话,让心理医生转告他。

“我的灵魂已死去,随着我被敲碎的另外一具躯壳,被他湮灭。”

这句话就是保险柜的密码,是郊区别墅那个夜晚。申允贞的日记本,是她破碎的灵魂和毛泰久的罪证。

看完日记本的时候,心理医生又说自己在他拿到日记本的时候就给申允贞发了信息,这也是他们的约定,不过这个约定的他承诺过对毛泰久保密的。

但作为心理医生,自愿违背和患者的承诺,因为他一直认为申允贞的心理状态与毛泰久有关系,他希望他们夫妻能一起治疗。

毛泰久急切的拨通金智贤的电话,五分钟后徐善美打来电话,申允贞吞下了半瓶安眠药,金智贤和毛泰久安排的临时保安正送申允贞去医院。

申允贞吞下安眠药之后是把瓶子藏进自己的名牌包里的,也幸亏徐善美对申允贞的东西了如指掌,所以敏感的发现申允贞的药瓶被动过,又发觉那个申允贞偏爱的爱马仕扣环不对劲,才翻出那瓶新开封的安眠药。

徐善美不仅确定了药品名和剂量,还和开药给申允贞的心理医生确定了实际服用的数量。

因为急救及时,申允贞活了下来,在医院住了半个月。

出院才知道,毛泰久给他们的家换了另一个更大更新的别墅,除了她珍视的一些名牌包、饰品之外,她的所有衣物都更换一新。

他在主动的抹去他主导的他们的那些肮脏小秘密。

那个她被绑架、被敲断双腿的别墅地下室,那件被他塞进她衣橱的腰间镂空的小礼服,那个被他用来炫耀的、也用来报复她的哑铃...都消失不见。

可是他不知道,困扰她的从来不是某一个物品,也不是某一个地点,而是他和她的相遇,从最开始就是错误的。

她的噩梦之源,从始至终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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