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 11 章

马岱叛变的消息传到西凉大营,刚刚千里来效,好不容易才与马超会师的乌恰尔与哈法丹,闻言面面相觑。

才几天不见,局势怎么急转直下,成了脱缰的野马?

车师贵族怀疑的眼神,令马抗不得不站出来,立即撇清关系:“从今往后,我再也没有马岱这个兄长!”

看着马抗殷恳的表情,乌恰尔与哈法丹充满了惋惜。

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

一片愁云惨雾的气氛里,杨潆突然从牛车跳了下来,走到马超与马抗之间,欠身道:“可否劳动两位将军,闲说几句话?”

马超与马抗对视了一眼。

“当然可以。”

杨潆提起腿,将二人引至一处水声淙淙的溪涧,方才回头道:“所以,这出苦肉计,是从何时开始施行的?”

此话像一把匕首,亮烈地横在三人中间。马超长眉猛蹙,直接看向马抗。

马抗则觳觫一颤,连不迭摆手道:“阿兄,事涉军密,我可什么都没说,连庞令明都瞒着的——”

思及马抗这几日确实独来独往,马超转了两下扳指,不答反问:“所以,女郎可否明言,此计哪里露了破绽?”

杨潆频频摇头。

愿打愿挨的计谋,无论叠加的伤势还是升级的骂战,都铺垫得滴水不漏。瞒过了所有人,当然也瞒过了她。

只是,计谋能说谎,史书却不会。

马超作为一方枭雄,从来都是与袁绍、曹操相同的寡情者。

曹操奉天子以令不臣,再过数年,会征召马腾入朝为官。马腾至许后,又假途伐虢,借道凉州打汉中。而坐拥西凉的马超,为了权柄说反就反,浑不顾自己留在许都的父兄。

马腾宗族百余,皆被曹操杀得干净。

但就是这么一个生性凉薄的军阀,弥留之际的遗言,一不念妻室,二不念后裔,只颤抖捏着刘备的手,真挚地交代:“惟有从弟岱,当为微宗血食之继,深托陛下,余无复言。”

除了把马岱托付给刘备,别的没什么好说的。

将历史抽丝剥茧,关系这般过命的兄弟,又怎会轻易言弃?

那么,拨开迷阵,真相只可能是,他们在合谋,上演一出瞒天过海的大计。

“令弟为了你,可以以身抢箭。这样连命都不惜的人,我不相信会做出临阵倒戈之事。”杨潆只能简略地分析,“将军,他潜入敌营,究竟所图为何?”

杨潆的聪颖与机警,令马超心中一下子漫生出无尽钦佩。

大军还停留在云杉深处时,他就注意到了来自南方的鬼祟斥候。

诚如杨潆所言,之前黑河边的胜利,实乃天时地利的侥幸。如今前路遍布荆棘,又怎能让己方陷入被动?

凭借马岱受罚,知根知底的几位血亲仅用眼神就能敲定,权且将计就计。

当真相展露,马超终于不再卖弄关子:“不日之后,甜甜会身携毒药,飞进城去,交到阿岱的手里。”

“下毒?”杨潆仓皇捂住了嘴巴,“最为关键的口粮,环环相扣,谁会那么轻易让降者趁隙?”

马超摇了摇头:“匈奴人引以为傲的,是他们所向披靡的骑兵。骑兵关键,在于马匹。”

只要能混入马厩,一切即水到渠成。

杨潆微微松了口气,旋即又立刻悬起了心:“马厩生变,局势混乱,令弟孤身深陷敌营,又该怎么办?”

马超与马抗闻言,双双低下了头。

气氛安静得可怕,过了良久,马抗才喟叹一声:“中间这段时机,长兄会试着联络长史府望族,共同诳开城门。我方大军一进城,局势即可逆转。”

届时,西凉铁骑之下、失了马匹的匈奴兵,不过白板部队耳。

“可局势逆转之前呢?”杨潆吓得倒抽了一口寒气。

匈奴人凶暴,若知道败局已定,急火攻心之下定会大肆屠戮无辜。别说马岱,城中上万的百姓,恐半数以上会遭殃。

马抗声音越说越小:“阿兄铁了心进去,就没有想过活着出来。”

“不行!”

杨潆虽拥有了乱世记忆,也见证了战争的残酷,可大难当头,下意识只想寻觅更好的良策。

如此兵行险棋的硬碰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实在太惨烈了些。

她哀伤看向北方绵延的红山,一想到马岱烈火焚身的孤胆,不觉悲从中来。

“我有办法。”杨潆清冽开口,望向颓丧的马超,“将军,你愿意无条件的,选择相信我吗?”

马超诧然回望杨潆。

局势威逼,这等两败俱伤的计谋,已经是西凉军能想到的最佳策略。

而杨潆,居然声称有办法?

“可我先前才说,尽心护你,并不掺杂任何附加。”马超犹豫着启齿。

马超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在意这个。害怕杨潆,觉得他出尔反尔。

“我与将军,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啊。”杨潆倒是拎得门儿清。

穿到烽火连天的汉末乱世,还坑爹地陷在西域,她金手指匮乏,无系统,无空间,甚至无武力。前路叵测,蜗步难移,唯二可以仰仗的,除了自己作为现代人的学识,只剩身边的西凉军。

利益将她与马超捆在了一起。唇亡而齿寒的道理,她怎会不懂?

何况,马超的野心,虽则客观存在,但目前境遇,实乃因她而起。乱局不可避免,她当然也该献出一份绵薄之力。

思忖的当下,马超不曾回答杨潆的话。只用实际行动,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径直拉到歇营的西凉行伍面前。

“女郎助我,我也定不辱没了你。”

马超说完,手臂一抬。在地上躺得东倒西歪的西凉行伍,见状立即起身,摆开严阵以待的架势。

马超高呼:“传令下去,即日起,擢升杨潆为参军。军中一应谋断,皆由她经营,若有忤逆者,一律按军法处置。”

此语一出,西凉行伍全体哗然。

有史以来,就没听说过女流为参军!

“我们是凉州人,以能力说话,不搞中原那套乌烟瘴气的东西!”马超洞穿了军众疑虑,眼神依旧坚毅,“从今往后,大家请谨记她的新身份,女参军,杨潆!”

西凉行伍只踌躇了数秒,旋即高举刀槊,两两相交,发出巨大的摩擦声。

军器声毕,行伍一片俯首抱拳:“拜见参军。”

“好说,好说。”杨潆有些忸怩。

这么大的阵仗,着实太过于惹眼了。她本不是喜欢出风头的人。

正尴尬的时候,乌恰尔突然提步,走到杨潆跟前:“女郎,又见面了。”

杨潆无所适从,只得挠了挠头。

“之前对女郎说出那番话,实属不应该。”乌恰尔率先打破僵局,“善意的隐瞒,只是害怕祸端。是我太自私,仅仅考虑自己的主张。”

杨潆感动万分,赶紧回了个礼:“多谢王子体恤。”

误会解除,乌恰尔决然选择依靠马超:“将军,说吧,这场战役,你打算怎么打?车师后国两千精锐,皆愿服从将军调遣。”

马超不说话,笃断地注目向杨潆。

杨潆收到目光,干脆切入正题:“王子,你们后国,与车师前国以及焉耆国,应该都有往来吧?”

翻开史书工笔,整个西域,其实就是一地平移版本的汉末三国。不仅有合纵连横,远交近攻,也有派系林立,联姻为继。

中原军阀纷争,说白了不过一群掐架的亲戚。浩瀚西域,也如此。

光她知道的,分裂的车师六部,正乃立场不同的兄弟、连襟这层关系。

乌恰尔的说法印证了杨潆的知识储量:“往来是有的,毕竟前王怎么说都是我小叔叔。那焉耆王,娶了前王之女,虽为侧妃,勉强也算堂妹夫。”

杨潆敷衍点头,差点没被这混乱的关系给绕晕。

“女郎问这个干什么?”乌恰尔悲观地说,“俩国虽同在高昌,相距也不过百里,但素来道不同不相为谋。丝路还通畅时,焉耆就经常剽劫商旅。前国虽收敛些,但现今也向乌孙递了降书。”

不助纣为虐就不错了,指望帮忙,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不重要。”杨潆打断乌恰尔的话,“王子能否传信,将二王请来赤石山,见面一叙?”

“只是一叙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

乌恰尔一拍胸脯:“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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