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司马炎倚窗阒思时,突然外面脚步轻踏,如若微波。
闻听校尉在告知殿下已起床,声音更觉的袅袅娉婷。
“殿下,知你醒来,这是给你熬的参枣稀酏,你喝了吧!可以补气益元。”
杨艳把簋盘稀酏放在几案上,然后走到司马炎的身旁,两眼若凤,酥颊霞飞。
“多谢杨小姐的细心关照,不知怎么感谢你的深意!”
司马炎偃蹇似的转过身子,回礼作揖,并趑趄不前。
杨艳不觉甚是揶揄,便嗢噱一笑道:“殿下,不必如此,这如何让小女担待的起,你今天兴致高亢,所以误入酒酿,致使身子浸浊了这酒气,刚才我后房特地叫庖子做了这补气汤,你快喝吧!”
看着含情脉脉的杨艳,司马炎开始不再踌躇不定,他突然抓住了杨艳的酥手,这让杨艳猝不及防,一下子惊慌失措。
身子也不知怎么似的,变得软绵绵,低着头被晕厥带入了司马炎的怀抱。
这两情相悦,鸾凤和鸣、龙翔凤翥,似乎一切安排的天衣无缝。静夜就这样陶醉在院中苕花的茎藤缠绵里。
幰车欲行,驷马镂膺。
邈遥搴帘,尽在袂飏。
段夫人站在庭院廊檐下,想着杨艳原本就是搢绅门阀,如今却要洛阳宫阙,反而觉的一下子罔然若失。
这王济看时机已到,就也不遮遮掩掩的藏装这帛绢,直接给了段夫人一看。
就这样杨艳也不授之廙廙,直接上了司马炎的车舆,于清晨廖星点点之时,就奔驰一起回京城。
只听幰车外箠马挝梁,顿时赪幩飏飏,一路遥遥坌风。
王济作为司马昭的代传之使,把杨艳带入宫中见了司马昭和王妃王元姬。
并且择黄道吉日起诸侯婚礼,把北平亭侯的府院,喧阗上合卺之欢。
贾充、卫瓘、裴秀、陈泰亦来祝贺,俱言中抚军之妻乃兆瑞国仪。
“陈泰,你辜负晋王所幸,并诽谤阿谀,竟然说我贾充该死!”
那是景元元年,公元260年,曹耄于南阙殉难,司马昭在密室内问陈泰事情如何处理。
“必杀贾充,方可略表对天下人的歉意。”
“可否退一步”
“只可进,不可退!”
陈泰是坚决要腰斩贾充,以泄天下人的愤慨。
然而司马昭越俎代庖、偷梁换柱,上报郭太后,瞒天过海,最后对成家夷灭三族。
“贾充,你不知曹魏尚未衰败,天下尚有人心,你这样做是在害晋公的恩德布于天下,倘若招引军士内乱,你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哼……,司马公竟然会出你这个首鼠两端、善伺二朝的小人。”
大司马贾充气呼呼的挥袖而去,走到司马府后,郭槐正挺着大肚子,不日将妊娠,这郭槐自继任了这府院之主后,给贾充已生了贾南风,这郭槐还善稍有姿色、但生性嫉妒,手段歹毒。
这几年下来,心里虽然少了对贾充原配夫人李婉的嫉恨,并且对李婉所生的女儿贾褒、贾濬存有私心,时常欺凌她们,幸亏有贾充母亲柳氏的偏袒,否则必将招虐待。在这环境里长大,贾褒和贾濬为人早熟,对世态炎凉、人间冷暖已感受深知。
而贾南风则有阴冷毒辣,猜疑嫉妒之恶性,这正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
在贾府上高高在上,唯我独尊,贾充由于畏惧郭槐,所以也无可奈何,除非柳夫人出来呵斥,不然这贾南风在家里掀翻了天,也没有约束的了,揪着比她大八、九岁的贾褒的头发,使劲的抓扯,简直是有恃无恐。
贾褒囿于郭槐的慴戾,也只能忍气吞声,羞辱往肚里吞落。后柳氏心疼贾褒,就对贾充道:“我看贾褒也长大了,还是给她早点选个婆家吧!我看你的原配李婉一时也回不了,这府上郭氏可蛮横霸道,我怕贾褒和贾濬……”
说完柳氏掩袖而泣,忧伤起来。
“我这身子骨也风残烛年了,什么时候走那只是须臾之间的事情,所以趁我现在还在,把这两个孙女给落实了夫家,那我也心安理得放心的下了。”
贾充见老母眼泪纵横,再说贾充是远近闻名的孝子,所以当即就同意了柳氏夫人的要求。
到京城宫殿后,开始罗列起王公大臣里面谁家的公子还单身茕茕。
并且在司马昭面前偶有提起,说自己的女儿怎么怎么样,都已待字闺中,正愁着出嫁,希望晋王看在我贾充为你鞍前马后的薄面上,就给小女张罗张罗,介绍介绍。
这言外之意司马昭当然知道贾充的苦心,再说贾充是司马家的大功臣,是平定淮南三叛的首辅功勋。
“贾充,你那女儿贾褒我也曾见过,这小女温婉近人,孝节宽厚,并且知书达理,娴熟女工,我看犬子司马攸尚未婚娶,如果你觉的合适,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
投之以李,报之以桃,这司马昭对于贾充还是非常宠信的,并且以君臣之礼,结骨肉之亲。
那时贾褒才十五岁,司马攸略长一岁,方为十六岁,这贾府喜气洋洋,车马喧阗,就这样贾充就把女儿送到了舞阳侯府。
司马攸对贾褒可谓关怀备至,温柔体贴,事无巨细都无微不至。日子也过的风平浪静,贾褒也摆脱了郭槐的欺凌,再加上有司马攸的庇护,郭氏就不再跋扈相向,而是春风满面,一见贾褒来府上看其父亲贾充和祖母柳氏,就满脸端笑、泡茶端盘的伺候。
贾褒感觉这是自己搬出贾府后,冷暖显的天壤之别的待遇,逋逃之后感觉轻松异常。
而已经也垂髫待笄的贾南风也不再威风凛凛。
一见贾褒这凤仪飞翥的王妃姿态,就心生敬畏,大气不喘的躲在一边诚惶诚恐。
“我一定要比她厉害,你不过是个王妃,它日我一定要做皇后。”
就痛下决心,非太子不嫁。
……
咸宁二年,舞阳侯司马攸府上,筵席在夜幕之后开始。
由于从乐浪而来的车舆刚入侯府,所以这准备的晚宴不得不延迟。
“母亲,请用膳。”
李婉夫人坐在楠木椅子上,正饥肠辘辘,这是她从乐浪出来后,第一次吃的盛宴。
“唉……,一晃都将近十五六年了,这人间烟火,都不知是什么滋味了……”
“母亲,你就别多想了,先好好养身体,等晋帝有了诏书,也好光鲜着去见皇上,不然憔悴羸弱,皇上面子上也过不去。”
“真的不想去,这你爹贾充也都认不出我来了,何况你祖母已过世,我看想再进贾府,那是比登天还难。”
“娘,不会的,皇上已经下诏了,从宫里传出话来,是让你成父亲的左右夫人,你为大,还是正房。”
贾褒欣喜的告诉着李婉夫人,前几日她与齐王司马攸去洛阳,就已经知道了此事。
“我这老骨头,一坡黄土,也就算了,这贾充可是大功臣,是淮南叛乱的大功臣,我怕拖累了他,所以还是不去了,免的又被那郭槐这毒妇笑话。”
李婉夫人眼神黯弱,她在乐浪受的飘零之苦,都已经忍受过来,至于生死她早已置之度外,何况自己的李氏家族都被司马师诛灭,自己苟活于世,何以有面目去见父母于九泉之下。
“放宽心啊!母亲,这样女儿岂不更难受。”
说完贾褒眼泪滚滚掉入匏樽,贾濬也跟着一起哭泣,旁边的司马冏则莫名其妙的逗笑。
“我看皇兄司马炎这次有心下旨意招母亲入宫面圣,肯定是为母亲着想的,所以母亲不必顾虑难过,先吃完了饭,再作计议!”
司马攸看不下去了,都成一锅粥了,眼泪汪汪的象是变成了殤气。
就这么一说,李婉碍于司马攸的情面,就也不多说了,强忍着心中的悲恸,就提箸吃起饭来。
饭后虽然仍然旧情难平,但灯火阑珊,各自都下榻休憩。
“皇上有旨,宣贾充原配夫人李婉进京面圣,不得有误!”
果然太监在府院内一早宣旨,令李婉即刻进京。
安排妥当后,贾褒和贾濬一起陪着李婉夫人去了洛阳,齐王司马攸则稍后就到。
到了洛阳城,往日的街市马车依然喧阗,熙熙攘攘的丽姝媪叟,衣着仍然光鲜亮丽。
店旛幌动,匾牌金銮,呈现着繁华富庶的景象。
皇宫深幽,司马炎正在光华宫里,贾充已经恭候在旁,李婉和贾褒经过阉宦指引到了光华殿前。
贾充远远看见熟悉的身影,不禁伤感骤直心阙,眼泪尚有润湿。
这被龙案旁的司马炎看的一清二楚。
“贾司空,你何必站在这里独自伤感,快去和你妻子女儿团聚。”
……
贾充裹足不前,他反而显的很紧张。
这与他昨日在贾府之上的事情有关。
“什么,回来就想当大夫人,把我当什么了,没有我你能有现在的事业,能有你贾充的今天,你现在官做大了,就不要我这个夫人了吗?如果你给接了皇上的旨意,我就和你拼了,并且死给你看。”
这郭槐一听司马炎欲下诏立李婉为左夫人,并且是正房夫人,这让她差点气的吐血。
“你是不如李婉,但我也不会轻易迎取李婉的,你闹什么,等会惊扰了母亲,你看怎么着。”
李婉起初认为的柳氏已经过世,原来还在。
“反正我不同意,我绝不会和她平起平坐,我可是辅佐你成就事业的人,我郭家哪里亏待你们贾家了,我父郭配,我哥征东大将军郭淮哪一点不为你们贾家的。”
“好了,好了,你就能不能消停点,明日我进京面见皇上,绝不同意接这旨意就是了。”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变卦我跟你没完。”
贾充想着昨日的大吵大闹,让他心有余悸,这戾妇可不是善茬,是惹不起的。
所以他强忍着脚步没有起迎接李婉母女。
“我李婉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女贾褒稽首叩拜皇上……”
一番鞠躬跪拜后,则起身静候晋武帝的回话。
“你们一家团聚,也是喜庆之事,应该其乐融融,李婉夫人更是由于受牵连,才使蒙难乐浪,现在身赎已竭,所以理应回到原来的样子。”
“……,今李婉夫人回京,应该回原籍,擢令为贾府左右夫人,赏封名爵俸禄皆按现在规定,自今日起便为贾府夫人……”
“谢皇上隆恩,皇上万岁万万岁!”
下面的贾褒和贾濬一听,简直高兴的要跳起来,因为有了这个原配夫人的地位,那李婉夫人就有权废了郭槐这二货,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让贾充跟郭槐离婚,最后自己才是真正的贾府之主。
“皇上,我贾充不敢接这个旨,请皇上收回成命。”
贾充上前一步向司马炎陈述,说不能接了这个旨。
缘由很简单,就是怕郭槐要和他拼命,并且司马炎已经为太子司马衷立了妃,并且就是貌丑醜狠的贾南风。
那时郭槐已经通过贿赂,派人说服了皇后杨艳,贾南风已被选定为太子妃。
所以倚仗着贾南风的太子妃之位,母为女贵,所以郭槐就更加猖獗跋扈。
“为何不接,难道朕的特准乃飘蓬荡苇,轻若鸿毛、不合时宜……”
司马炎面甚偃蹇,但这是贾充家事,今日谒诣宫闱,自己亦不必过于强词牵涉。
“不是的,陛下,我贾充不是没有糟糠之妻的情分,而是这事情实在有点棘手,不由自主,所以我想这一时无法接受。”
“父亲,母亲好不容易回来,你为何反而拒绝接受母亲,并且还不同意陛下的特准。”
贾褒突然被贾充的反常大吃一惊,她蹙颦郁郁地责问自己的父亲。
眼里喷发着一腔仇雠,想遽问贾充到底为何如此绝情。
“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一府不可有二主,我也为犯难,我想先把你母亲安置在永年里。”
司马炎见大司空贾充布满一脸的焦灼,但也不好意思强制让贾充按照自己的特准去做,所以也缄口不言。
“你这贾充,当初我李婉可是内外兼修,娴淑有才,如若不是我看上你,你能平步青云,现在倒好,大难临头各自飞,你全然不念夫妻之情,这果然不出我的意料,要不是皇上的下诏,我绝不会入京看你的脸色。”
“你……,好,你说的有理,我贾充现在就是这样。”
司马炎见这架势,用手一挥,自下銮台走入后宫门闼。
太监报说这事等以后再议,令行商榷。
“爹,你也太不顾我和贾濬的苦楚了,这么多年了,母亲一直在外受尽飘零之苦,我和贾濬又无母亲荫庇,成为孤草野莩,历受凌辱创伤,使无邪心灵为之千疮百孔,这你难道都不知道吗?难道就没有体谅一下我们子女的一片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