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司马炎戏胡芳

骑校尉王屯站在太子府庭墀外,左顾右盼,一直未见齐王司马攸出来,眼见月色浩旰,已是夜空阑珊。

王屯校尉刚入太子府,就被府内卫尉拦住道:“除了齐王,其他人等一律在府外等候!”

原来要进太子宫殿必须卸下器械,或者那些将士必须留在殿外等候。

这一等下来,竟然已是入夜的初时,此时已经凉风飗飗,衣袂縠纱。

“齐王,羊妃已经醒过来了,等会马上就到!请齐王稍候。”

这羊妃一听芙芙所说是司马攸过来看她,她遂怨言于芙芙,怎么可以早不叫醒她,让齐王久等于殿中。

羊琉斐匆匆而来,到了太子府的大殿前,齐王正用期盼的眼神注视着她,这让羊琉斐顿觉惭怍,并且双颐赧然。

“齐王殿下,羊琉斐来迟,让殿下等,只是中午贪杯,囫囵酬酢所致,竟然一觉不醒,非常过意不去。这婢女简直是没有上下尊卑,竟然愆时不愬,才让齐王等了这么长时间。”

“好了,这都已经过去了,本王也是受母后所托,来看看你的,你现在这里过的怎么样?”

司马攸遽袖绲一摽,抬头环视了一下周围,并示意旁边的人都回避一下。

司马繇和阉宦俱已走开,司马攸徜徉了一下,便直接去了羊琉斐的帷幄处。

“现在你有身孕了?”

羊琉斐见了司马攸直接讲出了自己的担忧。

“怪不得太子妃说话遮遮掩掩的,原来怕我知道你有身孕。”

“是的,这里我是待不下去了,怕有一天这肚里的孩子会被劘荡夭折!”

“这绝没那么大胆,这皇后还在,如若让皇后知道,必夷灭九族!”

“可是近来宫里传出来,皇后的身体好象有恙!那太子妃贾南风正恣意汪洋,因为她是笼中的隼鸷,就是皇后的压着所以才装模作样,遮掩本性。”

原来羊琉斐听谢玖有日说起,皇后杨艳身体抱恙,御医都为之焦头烂额、想尽妙药。

“哦哦……”

司马攸恍然大悟,他虽然在司马府,原来贾充搬出后的府上,但竟然一点不知后宫之事,现在才知道一般这事是不泄露于外的。

“其实谢玖跟我一样的,也有了太子的骨肉,这谢玖什么名分都没有,贾太子妃弄死她就象踩死一只蚂蚁,大约比我早二个月有身孕,现在我有了,就成了太子妃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无心觊觎谢玖的骨肉了!”

羊琉斐一咬红色的薄唇,皴裂般的几道褶皱。

“这太子性情羸弱,一直被贾南风掌控,如同傀儡,这府内之事就全由她来发号施令,并行府内的严刑律例。”

“好,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立刻进宫,说于皇后和皇上,一定将你安排在西宫,离开这劻勷不安的东宫,以免发生戕害。”

说完司马攸走出寝宫,并且嘱咐了羊琉斐几句,告诫她现在一定要小心翼翼,别过于疏忽大意。

骁骑校尉王屯正饥肠辘辘,抱怨这太子府太磕碜,连一顿饭钱都会省,并心里扬言:“要拆了这太子宫殿,还什么建深宫囚禁了那太子妃贾南风。”

“快走吧!”

司马攸立刻骑上镂膺朱幩的骐骥,按辔蹀鞚驰骛而出,骁骑校尉王屯则手掿鞍鞽纵身一跃,骑上夜照玉狮子,飞驰跟上,与齐王司马攸一起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贾南风攘袂一摔杯子,见今日计划已如泥牛入海。

气的咬牙切齿,皲皴的嘴唇上,褶皱四起。

“快把那芙芙拿过来的帛绢立刻烧掉,这事情暂时就搁置一旁,日后再见机行事。”

堂下的鼎筒掀开了盖子,燹焰噼里啪啦,熏染的一股呛鼻的烟气,渐渐的绕上轩梁,最后倏然不见。

崇化宫内,皇后杨艳抱病在凤翥龙榻。

司马炎一直陪伴在杨艳的身边,并且时常将担忧迁移至阉宦身上,还向御医下了口谕:“如若医治不好皇后的病,就格杀勿论!”。

这让那些深居宫中,高高在上的御医都惶惶不可终日,并且赍赀贿赂于大司马荀勖,才将司马炎收回成命,改了口谕:“若医治不好皇后病阙,所有御医将按原籍返还,不得再录用。”

此轩然大波总算微微平息了一阵,后宫那些嫔妃也隐约微妙,通过赍赀贿赂于竖宦,才知司马炎这几天的脾气变化并不是空穴来风。

那些妃子们也都蠢蠢欲动,不过按照晋武帝的密令,对那些御医和宦官说道:“不许将皇后抱病之事泄露,否则必严惩不贷!”

可总有些阉宦铤而走险,把这事情给透开了门隟。

胡芳贵妃遂也谛闻到了风声,这胡芳乃是镇东大将军胡奋的女儿,是晋武帝给太子司马衷选女充宫时,从民间各州郡遴选出来的。

一看胡芳容貌光彩照人,举止荦荦大端、风姿娉婷、骚雅姝丽、才气逼人。

所以就把胡芳充实到自己的后宫来,并且对她娇宠万分,其侍奉和服饰仅次于武元皇后杨艳。

“皇上,你来嘛!”

司马炎坐着羊车姗姗来迟,不过这也是近段时间晋武帝的仪式而已。

各妃子的门上都挂着竹叶,还有地上的盐汁,以吸引羊的注意力。

如果羊车一停在哪个妃子的门前,司马炎就破门而入,临幸于哪个妃子。

所以这些日日深锁闺中,绞尽脑汁想亲近皇上的,都挖空心思的想出了这些点子。

“皇上,这近来一直有妃子门口挂竹叶和撒盐汁,致使皇上的羊车都迷失方向,这要不要小的言明后宫规矩,杜绝此类事情的再次发生。”

一阉宦挤眉弄眼,阿谀奉承于晋武帝。

“哈哈……,你以为我不知道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这近万后宫妃子,能临幸的,能有多少,她们也正值青春年少,难捱寂寞实属正常,再说谁不想攀龙附凤,想有一个龙种,日后也有个依靠!”

“是,陛下,小的愚钝诳言,请陛下恕罪。”

“这等小事,算了,朕一直觇察以来,就暗自惋惜,想不到那些萋萋妃子,可不尽人间之事,在于一人执念,一人之作啊!”

司马炎婉言叹息,他捋了捋颌下胡须,便臾曳羊车停了下来,近到门口微微一瞥:“嫔妃胡芳”,这几天以来,胡芳成为了他的专侍。

阉宦门口一站,屏气不动,门被推开了一条长缝。晋武帝缓缓踏入门桯,里面檠灯闪烁,璀玮照人。

“胡芳,你又想出来了什么新点子,迷惑朕心,这天下美女,就你胡芳会招惹本陛下心花怒放,哈哈……”

胡芳善于玩,也善于招着司马炎的心思玩耍。

“皇上你不是喜欢樗蒲吗?我们入寝之前玩一把怎么样?”

“好……,好!这几天羊车都不动了,一直往你这专宠来!原来你想了新花招!”

司马炎哈哈大笑,想着胡芳居然跟自己想樗蒲来,难道想一试自己的身手。

木筒里有长长的竹签,若箭模样,胡芳先从木筒里拿出竹签,然后扔了出去,这竹签刚好落在不远的一个大木盘上,颠颤了几下,签尾鲜艳翮翎亦摇晃摆动。

这灯烛也在帷幄里青丝蔓延,飏飏若烟。

司马炎抓起一个竹签也扔出去,也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大木盘上,这样你来我往,不分上下。

可是胡芳最后处了下风,在和司马炎抢竹签的过程中,竟然不小心抓破了司马炎的手指,顿时破了皮,鲜血顷刻而出,红红的象一颗斑痣。

“这么不小心,你愿不愿受罚!”

司马炎开始酝酿文章,想给胡芳来个小慴栗。

“皇上自己抢过来的,又不是妾自己抓你的,这可不能怪臣妾!”

“不怪你怪你,你这脾气太耿直,大大咧咧的,难道就不能装一点风韵温婉。”

“臣妾才不愿呢?妾就这样的人,愿意这样伺候陛下,最讨厌那种阿谀奉承、献媚求荣的那些女子,装模作样的,简直是有辱斯文。”

“若不是你那天在殿下大哭大闹,朕才不封你为贵妃呢!”晋武帝惆然想起胡芳刚选妃入宫时,那种懵懂清纯,简直就是一尘不染的菡萏。

“妾可不怕什么宫殿不宫殿的。”

那天宫殿侍卫一听哭声,立刻提刀而来,并且凶狠的言道:“这里是皇宫,不许哭闹,哭闹是忌讳,是有损陛下的福祉,对陛下来说不吉利的。”

“你这小命不要了吗?”一凶悍的侍卫面色狰狞,怒眦龁齿。

“小女连命都不要,还会怕陛下!”

遂仍然哭泣于殿下。

一侍卫曳捽起胡芳,朝殿外攥去,胡芳使劲挣扎,拚力想甩开那侍卫。

这殿内不宜见血光之灾,所以一律是皇家禁忌,如是迫不的已才在宫殿内大开杀戒。

拖到外面后,侍卫准备削其手足,以示惩罚。

不若被进入宫来的太傅荀顗看见,马上呵令阻止。

“这是大将军胡奋的女儿,是现今皇上的妃子,你们是受了谁的命令,敢胡乱行刑的。”

“荀太傅,这是宫里的规矩,如果刚入宫的妃子良人在宫殿内大声啼哭,是有对皇上的不敬,并且是非常不吉利的,所以陛下说如有此事发生,一律剡其手足以示惩戒。”

“好了,你们下去,我立刻带过去,去见皇上。”

这样胡芳才逃过一劫,不然就可能已被剟去手指或者脚趾,那可就成了瘸子。

“到底怎么回事?”

荀勖看着泪眼朦胧的胡芳。

“小女是觉的好玩才入的宫,见州郡有张贴告示,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着皇上和太子在选妃,所以偷偷溜出家中,才被那些宦官选中,可到了这里一时离开父母,就觉的慌乱害怕,想着急了就哭出来了!”

“原来这样,这是刚进宫都有的现象,等时日一长你也会习惯的。”

荀勖知道事情的原委后,遂安排一个宦官带胡芳去了妃子的宫殿。

后司马炎听到那大殿里号哭的原来是胡芳后,在经过荀勖这么一说,遂安排洛阳县令司马肇册封胡芳为贵嫔,并且经常临幸胡芳,这让胡芳在宫殿里慢慢忘却了回乡之念。

“现在怎么办,手指破了!”胡芳原本以为晋武帝在吓唬她,想不到果然有血渍出来,不过只是点擦破皮的口子。

“你这下了殿后大哭大闹,侍卫没把你剟去手指头,现在倒好,终于疴及无辜,你看看,简直就是武将家的女将!”

胡芳一听晋武帝在嘲笑自己,还带着某种睥睨数落的腔调。

“臣妾的父亲胡奋大将军北伐公孙渊,西抗诸葛亮,妾不是武将家的孩子,还能是什么孩子?”

胡芳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她的心里就是这样:就是武将家又怎么了,你一个九五之尊的皇上又怎么了,就为了蹭破点皮就叽叽歪歪的,还说自己是粗暴的野蛮女子,一点也没有承受力,就为了这点小事,一定要把自己的高贵戏演出来,凸显出三叩九拜的天子威风来。

这一番话反而说的晋武帝立刻显有尴尬之色。

他的脸开始酱紫起来,眼前飘着过往的金戈铁马,驰骋坌土、厮杀呐喊。

因为胡芳的父亲镇军大将军胡奋,北伐公孙渊,西抗诸葛亮都是在晋武帝的祖父司马懿麾下任职。

这明显有反讽晋武帝五十步笑百步,自己也是出身武将之家。

“皇上自己不就是个武将家的孩子,还数落着别人!”

见司马炎一时出于发愣中,胡芳偶感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心里不经噗嗤起坏笑的涟漪来,皴裂的褶皱在她的嘴际,缓缓岩砦般显出小浅晕。

“皇上你怎么啦?一下子怎么不高兴,一会严肃可怕的让我心跳,一会又沉默寡言,让妾又执迷起自己什么做错了?”

胡芳故意在清挹刚才尴尬的空气,否则司马炎也不会恍惚神智。

“没有的,朕刚才有严肃吗?是不是就为朕的这点小事,而制造逃避的说词,和你樗蒲,还是不分上下的,只要你开心就是了,何必在乎那蹭破点皮的事情!这算是事情吗?朕也没说是事情!”

“哈哈……,陛下你是没说,是妾说的,妾就是怕皇上等会又会改变主意的,现在只是一个武家将,后怕来个什么野蛮异常的武将家呢……”

胡芳越说越觉的自己很是惬意,懕懕神态里开始柔情似水,当初进宫就直接在殿下嗥咷大哭,不管你是皇上还是陛下,我想哭就哭,什么都不怕,管你皇帝什么吉利不吉利。

这檠灯烛火,荧荧发爇,一阉宦笃行不怠,一进来照着司马炎提前的吩咐,把酒菜都整齐的罗列于桯案上。

宫廷玉液酒,琥珀玲珑光。珵玉雕鸾杯,翔翥深穹间。

“来,先来小酌一杯,夜深人静,这宫阙里,如坠琼楼玉宇,这高处正万丈红帷。”

司马炎亲自在玉杯上酾酒,醁醑笃香浓郁,散发在镂漆镳镳的桯案上,熏的满面陶醉。

“皇上,先让臣妾睡一会,身子困了!”

“不行,先必须陪朕喝点,暖暖身子,不喝酒怎么可以胸有大志、腹有良谋!”

……

这静悄悄的清癯的月亮,透过云翳的轻纱,俯瞰着宫殿的雕甍翚檐,绲带笼灯下,辄生出轩窗的喃喃低语。

崇化宫里的御医在忙乎着,深夜还在杵臼房里磨制药方,一遍一遍的重复调配和试制,忙的满头大汗,但背负着使命,否则将离开宫殿,原籍还乡,人可以往高处走,但如果往低处走,并且还是从高处摔下来的,那肯定皮开肉绽,非常的疼痛难忍,就算一时是忍住了,但难保后遗症会出来,或者隔几天就来个大疴,让你一下子折磨难捱,这样就真会祈禳自己还不如一刀了断了痛快。

“皇后娘娘,御医肯定能医治好皇后身子的,皇上已经下了命令,谕令宫殿里所有的太医都研制药方,否则都不许吃饭睡觉!”

“这不是在折磨人嘛!万一本宫这病是无药可医治的呢?那不是在逼太医,这太医又不是什么事情都能百分百做的出来的,皇上也不能因臣妾这样,而降罪那些无辜的御医。”

皇后杨艳感觉自己这病是熬不过去了,都已经躺在床上有好几个月了,并且御医都想尽办法,但亦无济于事。

也自从这开始,晋武帝就不再骑着羊车猎艳选妃,包括胡芳,亦都已经芳房空置,不再酌酒一起吟诗楮墨。

杨艳心情也不再劻勷不安,晋武帝昼夜陪着她时,她亦对生死也想的很开、看的很开。

她有时在回想着过去和司马炎年少时的快乐时光,那与裴楷、王济一起去段府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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