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寸步不让

自从王安石提任任知制诰、纠察在京刑狱,就开始没完没了的写制书,纠察开封府的刑狱案件,这每一桩差事都是王安石无比厌烦的。知制诰是中书的下属机构舍人院的主官,虽然是给皇帝写诏书,但那也是“外诏”。即使是“内诏”的翰林学士,如果拟诏书时和宰相的意见有分歧,通常也是要让宰相三分。可是这个王安石就偏偏又在知制诰的岗位上和中书的宰相起了冲突。冲突的不是别人,正是韩琦,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王安石的文章有其特异的风格,文字瘦硬本就容易让人不好“消化”,手法也常常别出心裁。大家都说毛延寿徇私,他非说“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大家都说王昭君怀“貌”不遇,他非说“汉恩自浅胡恩深,人生乐在相知心”。大家都说孟尝君礼贤下士,广聚人才,他非说“鸡鸣狗盗之雄耳”。王安石的制书发出去,韩琦就不嫌麻烦的把王安石的制书从头改到尾,王安石是一点脾气都没有。按说上级给改文字要表示感谢,可王安石哪里受得了?一次拿着被韩琦改的面目全非的制书去宰相那里讨说法。

王安石大喊:“如此,是俗吏所为!”

韩琦心平气和的说:“公不知,我韩琦正是一俗吏。”

王安石拂袖而去……

嘉祐六年(1061)年末,提点广南西路的李师中弹劾知邕州蔡注。处置的制书是王安石所写,但文辞和中书的意见有所出入,结果报到中书,中书不给批示。中书没批,舍人院还直接把这制书颁布了。李师中看到处置结果大为不满,表示“罪重责轻”。被举报人没有被严厉处罚,举报人当然不会满意。不久,朝廷发布诏令:“知制诰不能申请除改文字。”显然这道诏令就是针对王安石的。

这下王安石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了。王安石向仁宗皇帝上书:知制诰是皇上的近臣,写制书就是职责所在,不是事事惟执政意见是从。这件事我也将不同意见上奏了,您也不批示,我不知道您什么意见。再则,您可不要以为执政都是公而忘私的,恰恰相反,他们没本事的明哲保身,有本事的专横跋扈。还有,您要还是这么无原则,沉默不说话朝廷就混乱了。您要觉得我说的对,就修改知制诰和执政关于起草制书的责权关系;您要是觉得我说的不对,您就换人吧。

如今中书的宰相就剩韩琦了,这个执政不指韩琦还能是谁呢?王安石在三司得罪三司使,在中书得罪宰相,在哪都和自己的上级过不去!嘉祐七年(1062),一桩发生在汴京城的刑狱案件让王安石彻底成了政坛的风云人物。

这个案件不复杂。京城的两个不良少年一个凌老五、一个王老六本是街坊,相互认识。二人都好斗鹌鹑,凌老五有个鹌鹑很厉害,赢得过大满贯赛事,市场价值已经很高了。王老六却因赌鹌鹑比赛欠了很多钱还不上,债主要挑他脚筋。王老六就想要凌老五的鹌鹑还赌债,可凌老五哪里肯给?王老六拿起鹌鹑就跑,凌老五快步追上一脚踢去。不知是这一脚借了哪股妖风,发力极大,角度极其刁钻,造成了王老六当场死亡。

案情简单,当事人供认不讳,开封府判凌老五死刑。王安石又对这个案件的审理结果看不顺眼了。王安石复审此案,认定王老六的行为已构成盗窃罪,凌老五的行为是在缉拿盗贼,虽然踢死了王老六,但也不是杀人,判无罪。王安石反而弹劾开封府,将无罪判成死罪,开封府是渎职罪。开封府当然不服,把案件交给了大理寺,大理寺和开封府的判决一样,案件交给审刑院再审,审刑院同意大理寺的判决。三法司的判决如此,那可就是王安石错了,开封府的判决没有问题。此事件起因最多定为王老六抢夺,凌老五的杀人行为远超追回财物所需手段限度。同时也很难认定凌老五只是为了追回财物,而不是故意杀人。开封府、大理寺、审刑院的判决都没有错。

这时王安石需要去开封府认个错,可王安石执拗的就是不认。御史台的御史们肚子都胀得像河豚,为了这口气纷纷弹劾王安石。仁宗皇帝一方面是欣赏王安石的才能,一方面真的是累了,不想去沾染这些纷纷攘攘的事情了。老皇帝也和了一滩稀泥——支持刑部意见,但对于王安石免于追究。执拗的王安石坚持:“我没错!”连个认错的态度都不给。

这可是自庆历以来,御史台吃的第一次败仗。几十年来,这些御史们早就把拳头捏在了一起,每次集中发力,扳倒宰相、参知政事、枢密使都成了家常便饭。没想到这次栽倒在了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怪人手上。

嘉祐八年(1063),这位性情温和的皇帝在汴京福宁殿崩逝,享年五十四岁。在位四十二年,庙号仁宗,葬永昭陵。在仁宗皇帝亲政的三十年中,两府大臣换了四十余人,都是屡进屡退,不能安于其位,无法施展才能。蔡襄曾说他“宽仁少断”,提醒仁宗皇帝“任谏非难,听谏为难,听谏非难,用谏为难……愿陛下察之,毋使有好谏之名而无其实。”可这就是仁宗皇帝的性格,千秋是非留与后人评说。

可惜的是仁宗皇帝没有亲生的子嗣继承大统。故而在景祐二年(10

35),将濮王赵允让第十三子赵宗实接入皇宫,交给曹皇后抚养。但在宝元二年(1039)苗妃生子赵昕后,又将赵宗实送出宫。以后的岁月里,仁宗皇帝连失三子,心情沉痛,朝廷内外对皇嗣问题深为担忧。经宰相韩琦及大臣包拯、范镇、司马光等人的反复劝谏,仁宗皇帝于嘉祐七年(1062)正式立赵宗实为皇子,赐名曙。仁宗皇帝驾崩,赵曙继位,是为英宗。前后二十七年的跌宕起伏,已经让即位的英宗皇帝身心俱疲。他将面临即位、亲政、执政等一系列问题。此时,英宗皇帝的亲生父亲已去世多年,英宗皇帝还要面临两个称谓的纠结。一个是把天下交给了他的,对他有巨大恩情的养父仁宗皇帝,一个是把生命给了他的,生父濮安懿王,英宗皇帝该如何称呼这两位“父亲”?这注定会是朝堂上树欲静而风不止的大争论、大争斗。

仁宗皇帝上仙的几个月后,王安石的母亲在汴京去世,享年六十六岁。王安石开始了为期二十七个月的丁母忧,并将母亲的遗体送回金陵安葬。王安石终于可以离开汴京了,这个他一开始就不想来的地方。而这次离京对王安石是幸运的,此时的大宋朝廷开始为一些鸡毛蒜皮、于国于家毫无意义的小事争论不休。而王安石可以丁忧为名,完全不必参与其中了。王安石向汴京城挥了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丝焦虑。他再也不用做这些无比厌烦的事,再也不用见到这些不想见的人,并暗自决定再也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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