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致仕金陵

熙宁十年(1077),大宋朝廷再无身着紫袍的王安石,但从此金陵多了一个活泼可爱的知识老头。王安石不同于司马光,说退休便是退休,从未再和大宋朝廷产生任何瓜葛。司马光是退而不休,时刻关注朝廷的一举一动,时刻准备着东山再起。王安石在金陵租了一个房子,房子的院子里有一个土墩,也不知王安石是如何考证的,非说这个土墩曾经是东晋谢安家的,所以王安石称它为谢公墩。谢安,字安石,在淝水之战中,谢安作为东晋的总指挥,以八万兵力打败了号称百万的前秦军队,可谓挽狂澜于既倒。有一天,王安石突然觉得不对劲,拗脾气一上来就作了一首诗,意思是说今天这墩是我家的,应该叫王公墩。

谢公墩王安石

我名公字偶然同,

我屋公墩在眼中。

公去我来墩属我,

不应墩姓尚随公。

这个老头再也不像当宰相时那么令人讨厌了,他酷爱钟山风景,每天乘驴而出,必定去钟山漫游一圈。原本王安石是有一匹马的,是临行时神宗皇帝送给他的宝马,可不久马就生病死了,从此开始骑驴。不知道王安石有没有想起来,如果按照他曾经亲自批复的“保马法”,他是要赔偿的。日复一日,他与山里的村夫野老渐渐熟识,特别是一个姓张的老头,王安石每次经过他家门口,都会大声地招呼一声:“张公!”老头则高兴地回应一声“相公!”一天,王安石忽然哈哈大笑道:“我做宰相这么久,只和你一字不相同呀!”

一天,王安石和一位老太太攀谈,得知老太太生了病,王安石忙取来药送给老太太。老太太回赠给他一缕麻线,说:“请相公带回去给相婆。”他哈哈大笑:“相婆!好,我带给相婆。”说着便接受了。

王安石在野也和司马光一样,喜欢听年青人交流学习心得,听他们吟诗作赋。但年青人多和老头、老太作息时间不太一样,年青人都不怎么认识他。一天,王安石纵步山间,碰见一群士子坐在树荫下盛谈文史,词辩纷然,于是他也在旁边坐了下来。那帮人继续高谈阔论,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见他听得认真,过了好一会,其中一人忽然扭头问道:“喂,老头,你也读过书吗?”王安石唯唯道:“略读过一点儿而已。”那人又问他:“老头,你叫啥?没见过你。”王安石拱手答道:“安石姓王。”那人一声惨叫:“呀,脚崴了!回!”众人一哄而散,王安石十分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

王安石在金陵犹如闲云野鹤,但朝廷之上依旧阴云密布。改革派的沈括升为翰林学士,成为两制官员朝廷重臣。两位宰相的人事安排也是神宗皇帝深思熟虑的结果,首相昭文相空缺,次相国史相吴充,参知政事王珪升集贤相。吴充的身份很特殊,既是改革派宰相王安石的儿女亲家,又是反改革派宰相文彦博的儿女亲家。但吴充早在王韶“熙河开边”时就和王安石闹掰了,也不知道王安石的女儿在吴家可怎么待!王珪是王安石的同年,坚定的改革派,但性格温和遇事不执着。神宗皇帝似乎还想发出一个信号,首相的位置还在为王安石空着,各方都不要闹腾。

吴充上任后,让反改革派精神为之一振,隐居西京但时刻关注时事的司马光似乎也看到了希望,马上给吴充写信。吴充很快就推荐反改革派的孙觉、李常、程颢等人入朝。朝廷大有风向有变的信号。就连沈括也去拜见吴充,也谈论“免役法”在两浙路的实行不利于民,应当加以更易。

然而改革派的特点是单兵作战能力强,个个都是拔山扛鼎型的猛士。这次走向前台的是侍御史蔡确。蔡确的行事风格具有改革派的共同点——不按套路出牌。蔡确一路受薛向、韩绛、韩维举荐,后在开封府任职。不久后,权知开封府韩维因被杨绘弹劾而出知外郡,反变法派的刘庠接任知开封府。按照旧制,新知府上任衙中属官当行庭参之礼,即文武官员小跑进官厅,向新知府跪拜。如果是文官,知府就站着接受此礼。若是武职,则还要自报官衔姓名,知府坐着受礼。蔡确不肯行庭参之礼。

刘庠责问:“为何不行礼?”

蔡确答道:“为什么要庭参?”

刘庠说:“百多年来都有这样的先例。”

蔡确说:“唐末五代时,藩镇都是节度使自己征辟的,因此才有庭参的礼仪。太祖开国后其他地方就废止不用了,本朝太宗和真宗即位前都曾任过开封府尹,当时府中属官与之尊卑太殊,因此开封府还有此礼。如今同朝为臣,在陛下一同侍奉皇帝,虽然是先例却也不能再用。”刘庠不能反驳,只得向皇帝弹劾他。

然而改革就有改革的样子,瞬息万变总是令人摸不着头脑。宋神宗和王安石听说这事后反而都很欣赏他,王安石推荐蔡确为三班主簿,又因为受到邓绾的举荐,被任命为监察御史里行。不久,王安石依照惯例乘马入宣德门,却被卫士打下了马,王安石的怒火中烧,把此案交给开封府处理。但开封府在此事的善后处理上也显得急躁,蔡确认为开封府处理的并不妥当,不妥当的原因是因为王安石的愤怒情绪有向开封府施

压之嫌,便上疏谈论王安石的错误。可万万没想到批评王安石的结果还是提升,蔡确反而加直集贤院,迁侍御史知杂事。

御史台是一个司法部门,监察朝廷官员之奸邪,肃正朝廷纲纪。位列三公的御史大夫,在大宋已不是实职,仅作加官用。御史中丞是御史台的实际长官。属有三院:台院,设侍御史一人,辅助御史台事务;殿院,设殿中侍御史二人,以礼仪法度为准绳,纠察百官过失;察院,设监察御史六人,分别主管六部及百官之事,纠察其错误。官级低的称监察御史里行,更低的称权监察御史里行。

御史台和谏院都是监察部门,具有司法职能。但以礼仪和法度为准绳就存在很大问题。即使是对法条进行严格的司法解释都很难做到公平、公正,更何况还用道德标准来监察。这样一来,公权力就难以被明确授权,御史台就成了很多官员最反感的部门。由于汉代的御史台外种有柏树,招来很多乌鸦,大家都很讨厌御史们的乌鸦嘴,官员们私下里都称他们“乌台”。

沈括向吴充报告,“募役法”缴纳助役钱,搞一刀切存在问题。应该用缴纳助役钱与服徭役相结合的方式,给百姓提供一定的选择空间。这条建议显然是很具合理性的,但蔡确关注的不是合理性,而是沈括的政治立场出现了问题。

蔡确上疏弹劾沈括:“既然觉得免役法需要变更,为什么当年不在他检正察访的时候说,现在不管这事了却说?他身为朝廷重臣,既然眼见朝廷的法令有不当之处,却不在朝廷上公开说出来,反而在私底下报给宰执大臣?他岂是为了朝廷好?只是想要依附大臣,为自己的利益着想罢了。”言外之意,沈括是觉得王安石罢相了,新法就可以动摇了,而且有攀附现任宰相的嫌疑。希望陛下对他加以治罪。

这就是“杀”沈括,给其他改革派官员看。这还不够,蔡确的目标是扳倒吴充,继续推动大宋改革。对于御史台,扳倒一个官员简直就比中书省提拔一个官员还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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