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天生蒸民,为之置君以养治之。

“废话,看到有肉猪主动拱开门,自己跳上案板,你看这肉猪是不是在看傻子?”

“肉猪?可我两袖空空,没什么钱财啊。”

“哗哗。”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紫轩伸手使劲地抖了抖衣服,除了哗哗的风声,再也没什么动静。

“……”

深深地看了一眼紫轩,暴胜之嘴角翘起,露出吓人的恐怖笑容,缓缓开口,语气阴森:

“你是没钱,但你有肉啊。”

“!”

浑身一僵,紫轩僵硬地扭过头,看着暴胜之,表情扭曲,难以置信地说道:

“我知道关东大旱,老百姓饿死无数,必然会发生易子而食、拆骨而炊的惨剧,可这就在郡城边上,怎么会到了这等地步?”

“嘿,不错,它就在郡城边上,不管是为了面子,还是真的救济,郡城都不会让亭里的人逃亡,会开常平仓发粮。

虽然郡城发的粮食不会太多,但勒紧腰带,去野外摘一点野菜和野草,怎么着也不会饿死。”

“可问题是……”

暴胜之咧开大嘴,露出一口闪着寒光的牙齿,不怀好意地说道:

“米粥、野菜和野草,哪里有肉好吃,有嚼劲呢?”

“可也不能吃自己的同类吧!”

稍微一想一群人围着一个大瓮捞人肉吃的画面,紫轩心中就头皮发麻,一股呕吐感从腹中上涌。

“呕~”

紫轩连忙捂着嘴巴,扶着墙壁干呕一阵。

“紫先生,你现在还认为他们(黔首)是值得同情,值得教育,是正义的一方吗?”

看着紫轩扶墙干呕的狼狈身影,暴胜之双眼幽深,不依不饶地继续说道:

“吃人肉的都得死,不是吗?”

“咳咳,不,不对,你说的不对,你这是在偷换概念,拿着极端孤例去代表所有老百姓。”

“哦?”

事实就发生在眼前,暴胜之不认为自己的言论能够被打败,一屁股坐在草垛上,好整以暇地看着紫轩要如何表演。

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肚子里翻江倒海的紫轩靠着墙壁狠狠喘了几口气,才伸手抹了把脸,红着眼睛说道:

“首先,这发生的一切,吃人肉也好,饿死人也罢,都是你们这群统治阶级造成的。

讨论天灾期间,某些老百姓的恶劣行为的时候,我们一定要明白这一点。”

“我们?我们?!”

“现在,就是现在,整个关东几十郡国,我们的吏员在发粮,我们的军队在抓捕盗贼、镇压暴乱,我们的皇帝在减免税赋。

你口中的〔腐朽的统治阶级〕都在努力地平息灾难带来的后果,可黔首们呢?”

“他们在抢粮,在暴乱,在吃人肉!”

特务头子·暴胜之是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吃人肉”三个字的时候,更是腾地一下从草垛上站起,一脚踹在地上。

“哗啦。”

干净的地面被踹翻一小块,露出了一块巴掌大小的,遍布牙印的骨头。

“看到没?这就是刁民们的恶。”

拿着短矛挑起骨头,看着上面的牙印,暴胜之情绪重新低落下去,语气也变得低沉。

“……”

沉默一阵,紫轩才从牙印骨头带来的冲击力中回归神来。

叹了口气,从身上摸出一块帛布褒过骨头,弯腰重新将它卖进夯土地面。

然后,紫轩站起身,盯着暴胜之着,以一种十分冷静的口吻说道:

“天生蒸民,为之置君以养治之。权利和义务是对等的,既然你接过了统治的权利,那你们就要承担对应的责任。

一旦出了事情,不管你们有多少理由,付出过/正在付出多么大的努力,你们就是得背锅,还是要被挂到墙上骂的。

因为你们是统治阶级,仅此而已,和老百姓自己好不好,坏不坏,做了什么恶心的事情没关系。这不是你们推卸责任的理由。”

“啪,他们在吃人肉,这也是我们的错?”

表情凝固,狠狠地一拍草垛,暴胜之勃然大怒。

“对,这是你们的错。”

无视了暴胜之那瞪大的凶狠眼神,紫轩点了点头,语气平淡,仿佛在阐述一个最基本的事实:

“因为你们没有教育好人民,也没有对人民提供足够的粮食,这才导致了吃人肉这种人间惨剧的发生。”

“如果你让每一个人都知道吃人肉的弊端,让每一个人都不会被饿死,那又有哪个老百姓会闲的没事干去吃人肉呢?

老百姓可不是你们这群吃人肉去寻刺激的统治阶级。”

“呼哧,呼哧呼哧。”

一口又黑又圆的大锅被扣在了身上,暴胜之是气的浑身发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怒极反笑:

“哈哈,照你这么说,全都是我们的错,他们吃人肉还吃出理来了?!”

“嗯?你为什么会这么理解?这里说的是责任、锅到底是谁背,并不是具体的处理方法。”

紫轩诧异地打量了暴胜之几眼,莫名其妙地说道:

“这种吃过人肉的疯子怎么可能会有理?又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从众的,性质不恶劣的铐成一串,牵到大河边,让他们去加固河堤,开挖水渠,劳动时间十年起步。

领头的,性质极为恶劣的,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直接拉到长安东西市砍头,然后传首关东诸郡国,震慑宵小。”

拍了拍地面,将埋葬白骨的地方拍平,紫轩再次抬头看向暴胜之,平静地说道:

“莫说现在是人命如草芥的封建王朝,就算是大谈特谈人权的现代,这种性质恶劣的重大案件,也肯定是要起个台子把他们挂起来审判,全国直播行刑的。”

“除非大家都变成了叫唤‘人权’的傻子,否则这种人是肯定要死的,区别只是死多少罢了。”

“哇……”

意识到自己脑补过度,暴胜之身体一颤,脸色一阵青红,眼看又要“噗”的喷出一口血。

“啪啪,暴兄,别吐了。你这小半天都吐了三回了,要是再吐下下去,小心真的血尽人亡。”

向前几个步,一把拽住暴胜之的脸颊用力地上下晃了晃,将他嘴里的血晃散。

血大部分重新咽回肚子,只有一小缕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紫轩这才满意地松开后,抓住暴胜之的肩膀,把手上的血迹蹭干净。

看着脸颊红扑扑的,表情凝固的暴胜之,紫轩满意地点了点头:

“笑,笑啊。做人,最重要的还是开心嘛。”

“……”

双眼瞪大溜圆,身体下意识地颤抖,嘴角流出的鲜血也开始断断续续。

暴胜之摸了摸红肿的脸颊,双眼陡然变得血红,哆嗦着张开嘴,露出一口被鲜血染红的牙齿,颤抖地伸出手指着紫轩。

暴胜之颧骨高高凸起,面目狰狞地喊道:

“紫轩,你着实不当人子!”

“扑通。”

想要挣扎着站起,那只被包成粽子的左脚却又猛地一痛,暴胜之瞬间失衡,跌坐在地。

“哐哐哐。”

抬头看着已经窜到门口的紫轩,暴胜之额头青筋暴起,敲着短矛怒吼道:

“这也是你的算计?

知道我崴了脚,行动不方便,才敢动手动脚?”

“这,这倒不是。没听哪位老亭长说吗,他活这么久,才第一次见到有人敢在夜间去土路上飞奔。

连见多识广的老亭长都这么说,我就更不可能预判你崴脚了。”

摊了摊手,靠在门口,随时准备跑路的紫轩一脸无辜地说道。

“那你这是……”

想起刚才紫轩的动作,暴胜之气的眼前一阵发黑,浑身止不住地哆嗦。

“只是看到你行动不便,心中临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罢了。”

紫轩挠了挠头,憨厚一笑。

“噗,我暴胜之何曾受过这等耻辱?!”

不再是装,而是真的感受到羞辱,从嘴里喷出了一口血污,暴胜之双眼赤红地看着紫轩,手中的短矛攥得“嘎吱”作响。

从紫轩这边看去,暴胜之就像一个充满气的气球,随时都有可能爆炸,让怒火舔舐房间内的一切。

“哎呀,好像玩过头了。”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是多么作死。

心慌慌的紫轩舔了舔嘴唇,咽了口唾沫,悄悄提起刚刚落下的门栓,一只手摁在门上,身体紧绷,随时准备破门而出。

“你想出去?”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明明处于暴怒临界点的暴胜之突然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重新冷静下来,平静地开口。

“哈哈,人有三急,我去上个厕所。”

暴胜之的诡异变化让紫轩心头发毛,更是一刻都不敢停留。

敷衍几句,挤出笑容,手掌就稍微用力,把身后的门推开了一条缝。

“吱呀~”

那发涩的老木轴转动的吱呀声,在寂静的深夜格外刺耳。

“别出去,这个时间段出去是在找死。”

暴胜之双眼幽深地看向被大开了一条缝的屋门,以及门前的紫轩。

“怎么会,我只是去院子里的厕所……”

紫轩挤出牵强的笑容,无力地辩解道。

“没听见老家伙说,他一声喊叫醒半个亭里,十里八乡的壮小伙都会来吗?”

“结合上吃人肉这个恐怖的发现,恐怕郡城周围的亭里以及沦陷了。”

吐了口血,暴胜之平静地道出这个让人心惊的糟糕现实,让心慌慌的紫轩心里更慌了。

“现在出去……”

“别说是你,就算是我全副武装,也没用把握一人敌百,将他们杀散。

非得是李将军那等单手开大黄弩的猛将占据地形,居高临下,才能将其射散。”

“李将军?是那个李广吗?”

提到著名的历史人物,紫轩心也不慌了,头也不低了,眼中闪过一抹亮光,兴奋地问道。

“对,公孙典属国曾泣曰:‘李广才气,天下无双’。

虽不如卫霍二将功大,但此人却是实打实的猛将。”(注一)

暴胜之已经习惯了紫轩不搞字啊,名啊,号啊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直呼姓名的做法。

“嗯,确实,李广的战功,尤其是斩首数远远不如卫霍。

不过,话又说回来……哎,今年是哪一年来着?”

不知想到了什么,紫轩突然皱起眉毛,开始询问年号。

“元封四年。”

懒得去问为什么,已经渐渐习惯紫轩莫名其妙问题的暴胜之直接开口回答。

“元封四年……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卫青好像是五年去世。”

“也就是说,如果我今年去长安的话,那还能赶着见卫大将军最后一面?!”

注一,李广才气,天下无双。

〔徙为上谷太守,匈奴日以合战。典属国公孙昆邪为上泣曰:“李广才气,天下无双,自负其能,数与虏敌战,恐亡之。”

于是乃徙为上郡太守。后广转为边郡太守,徙上郡。

尝为陇西、北地、雁门、代郡、云中太守,皆以力战为名。——《史记·李将军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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