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奴隶

我遇到的第一个活人,是一个在搜刮死人的小男孩。

这个男孩是个沙漠奴隶,皮肤黝黑,但是却穿戴着上好的丝绸罩衣。那是一件女人的绿色衣服,上面绘制着十六对白鸟,在过去这件衣服会让公主也爱不释手,但是现在却沾满了泥巴,还被刮破了很多的洞。

萨兰德人的纺织技艺总是让人惊叹不已,这种纹路的布料我只有幸见过一次,那还是在瓦兰科夫的时候,一群罗曼诺夫家的少爷把这种jing美的布匹作为最珍贵的礼物送给瓦兰贵族”“。我不太清楚这种布料值多少钱,但是那肯定不是这个男孩穿得起的。不过我倒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因为我自己身上穿的东西就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喂!”我喊他。

他从死人堆中抬起头来,惊恐的看着我。我这个时候发现他的背后背着一只袋子,里面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他的眼睛发着红色的光芒,可能是得了什么病,或者只是睡眠不足。他舔了舔嘴唇,把背包背在了背上,缓缓的后退,jing惕的看着我。

“喂,”我继续叫他,声音放低了一些,好让他不至于害怕,“还有别的人吗?”我问他。

这个孩子似乎发现我不可能追上他,他一溜烟的从这个小小的广场消失了。duqi.org 南瓜小说网

地面横七竖八的躺着死人。过去,在节日的早晨,天没亮这里就会挤满周围的农夫,跪在这里安静的等待阿訇出来主持集会。不同村庄的男人们会为争夺视野更好的地方而大打出手,寺庙里面临时的治安官会用棍子敲打这些农夫的脑袋,让他们安静一点。不服管教的人会被轰出寺庙,直到唱经结束。每一次集会结束之后,现场都会留下一两只被人忘记的鞋子,不知道为什么,回来找的人非常少,可能是觉得丢人。在斋月过后,人们会在这里组织一场宴会。用美食和健康的饮料来庆祝。

这里的生活曾经好得不像话。不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我一边喘气一边绕过几个死人,感觉自己虚弱的如同一片树叶。

广场的中间有一个洗手用的石盆,原本由两尊古代的萨兰德jing灵石像托着。不过后来阿訇把这些古代jing灵的脑袋敲掉了,只留下了像是柱子一样的四只手。我背靠着这尊石盆,等待心跳平静下来。当黑色的暗影从寺庙的屋顶边缘投下来的时候,我勉强站了起来,用手捧了一点水喂进嘴里。

在广场的边缘。最初一批来不及掩埋的尸体已经腐烂发臭,气味之大,让人难以靠近。

但是我知道寺庙的司库就在这后面,我得进去看一看。我被送进来的时候,把我的斗篷寄存在司库那里,司库当时已经生了病。但是还是对我保证,等我痊愈离开的时候,可以把自己所有的东西带走。

我看着那些死人,心里的恐惧一点点的蔓延。我距离死亡如此之近,如果我没有熬过来,我就会和这里任何一个人一样,被丢弃在一边腐烂发臭。在我进门的时候,靠着门的死人似乎是要开口说话一样。让我害怕得差点跌掉在地。结果却是一只**的老鼠从他的嘴里面探头探脑地爬了出来。

即使是死人,我也感觉到这是一种可怕的亵渎。我抬起手杖想赶走这只老鼠。但是这只老鼠似乎见过太多的死人,已经不再害怕一个活人了,它大摇大摆的从门边上爬走了。走前甚至还蹲坐起来四处观看,鼻尖和胡须一起颤抖,就好像根本不在乎我一样。

我推开了木门,地上是一个被脱掉了衣服的女人,女人已经死掉了,皮肤发青,身上盖着遮羞的破布。这里似乎被洗劫过,地面的女人也证明了这一点,几个瓷瓶和一切稍微亮着金光的东西都被带走了,就连不值钱的窗帘,也被人用粗刃的刀割掉,切口处凌乱不堪。

一只巨大的陶罐被砸破了,面粉从里面洒出来,在一侧堆成了小丘。

我跪下来,探下头去舔了一口,感觉食物在我的嘴尖融化,带来的却不是饱腹的感觉,相反却苦涩不已,喉咙好像是被人扼住了,接着就是咳嗽不止。这么juliè的咳嗽几乎成了周围最响亮的声音,虽然我知道没有什么人回来责怪我破坏安静,但还是有些慌张。

我停下来休息,等着咳嗽带来的激动过去。

接着,我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叹气。我站了起来,发现声音来自房子里面,我走了过去,但是等我发现要去房子里面要经过一架六个台阶的楼梯的时候,我有些犹豫了,这楼梯看起来就好像是一座山一样。最终我决定慢慢的爬过去,在天黑之前进去看看里面有什么,然后去外面的广场里面过夜。

我一点一点的挪进了房子里面,极高的地方开着两个长条形的石窗。

“谁在这里?”我问道。

那个人还是用叹气的声音回答我。

前面是连续两扇被砍成碎片的门,我摸摸搜搜的摸到了一个木头柜子,柜子的尽头是一张床。在过去这里应该是司库最隐秘的地方,但是现在这里遍地狼藉,所有的柜子都被撬开,地上是碎掉的木头和一些羊皮卷。

接着,我看见司库趴在床上,头上被敲开了一个洞,流着血,不过不多,在他的脸上干成了血块。他浑身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好长一会才会吐一口气,呼吸随时都会断掉的一样。

“喂。”我站在他的面前,呼唤他。“我的披风呢。”

“阿```”

“你说什么?”我探下头去问他。

“阿丽雅``”

“阿丽雅是谁?”

我回想了一下,司库的老婆似乎就是叫阿丽雅一个沉默而阴郁的女人,不断的抱怨着涌入清真寺的病人,但是却总是在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前来清洗血污,送来食物和清水。难怪门口那个女人看起来眼熟得很,那就是阿丽雅。

“阿丽雅死了。”我对司库说。

我很想安慰他说,他也快死了,所以没有什么好悲伤的。

但是司库却用最后的力气开始哭泣,就连哭泣也没有力气,只是加重了呼吸的负担。

“死了。”

司库小声的说。这是他给阿丽雅留下的墓志铭。也是他自己的遗言。

司库死了,没有来得及告诉我我的斗篷去哪里了。

我印象里面那件斗篷里面应该会有一些钱,可以让我回到瓦兰科夫去。我只能自己翻这里的东西,之前来洗劫这里的人几乎带走了一切,我搜罗了好一会,只找到了一柄满是缺口的柴刀,一双过大的靴子。六七枚磨得看不清花纹的银币。

我把这些东西带在身上,朝着外面走去。

楼梯是可怕的折磨,翻过它后,我看着躺在门口的阿丽雅,若有所思。

我扯开了阿丽雅身上的破布,用它包裹了几磅面粉。这些面粉都是上等的面粉。萨兰德的农夫在贡献给清真寺礼物的时候,从来都是尽心尽力的。外面有水,我可以自己弄一些面粉糊来吃。包面粉的时候,我又看了看阿丽雅,这个女人并不好看,甚至有点丑,她一直在照顾着病人```究竟是什么人连这样的女人都不放过?我最后看了一眼阿丽雅,看着她奇怪的肤色和塌陷的ru房。然后我关上了门。

走出了门之后。我感到了一阵羞愧,耻辱的感觉如同灵魂底部传来的地震。

这羞愧让我不得不回去。脱下衣服遮起阿丽雅来。**着上身有些凉飕飕的,我走到了石盆pángbiān,准备吃掉几口面粉。石盆里有浅浅的一汪水,里面飘着几只虫子,我把它们捏了出去,然后往水里面撒着面粉。

手指在石头盆里面搅拌的时候,我在考虑之后怎么办:先恢复体力,然后弄清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最后去找乔万尼。

去找他干什么?我有些茫然。

我舀着面粉糊吃,里面有一股灰尘的味道,让我一阵阵的作呕,但是我强迫自己把它们吃下去。

去找贝拉吗?

尤里卡城。应该就在不远的地方。磨坊商人一家就来自尤里卡城。他说城市里有自鸣的大钟,有深入地下的水井,还有判断人说话真伪的水晶石头。贝拉本来就是个奇怪的姑娘,这个城市看起来比她更加的奇怪。不知道尤里卡城现在怎么样了。

每一个地方都以为别的地方是安全的,磨坊商人最开始就以为郊区外的寺庙疫情没有城市那么严重,所以才会跑过来的,结果还是在这里被瘟疫追上。尤里卡城也已经造了大灾了,贝拉会存活下来吗?

磨坊商人一定是糊涂了,他有理智的最后时刻跟我说,在尤里卡城里面有一个人,测量出来了世界的尺寸。

“就好像磨盘有尺寸一样,帽子有尺寸一样,皮球也有尺寸一样,”商人说,“那个学者测量出了大地的尺寸”

他那病入膏肓的妻子会在浑浑噩噩里面骂他,“我们都要死了,你还在这里谈这些鬼话```孩子哪里去了?天黑了怎么还不回家?”

他的妻子那个时候思维总是在跳跃,一会清醒过来,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一会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回到了第一个儿子六七岁时,调皮捣蛋的时候。

磨坊商人惋惜的对我说,“世界上再没有尤里卡城那么好的地方了。”过一会他又推翻了自己结论说,“世界上一定还有更好的地方啊!你```如果去听听那个学者讲的故事,你就会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大。他总说梦想是自己的马,骑着它就能走遍世界。用一把小小的尺子也能测量出来世界的尺寸,用一个简单的公式就能把世界划分的明明白白```好想去看看啊。”

“你这个笨蛋```,”他的妻子喘着气说道,“孩子发烧了```你都不来管```”

后来,磨坊商人一家全死了。

我的腹部传来了一阵绞痛,让我不得不停下进食。

在我捂着肚子一阵颤抖的时候,我一阵惊慌,这是在军队里面养成的直觉:背后有人。

我扭过头去,那个皮肤黑黑的男孩站在我的身后,打量着我,但是他的背包已经藏起来了。

我们对视着僵持了一会。

“你想干嘛?”我担心这个家伙要抢我的面粉。

他盯着我看着,“你和阿比躲起来,晚上有杀人的人。”

“什么?”

“晚上在外边,”他指着周围说,“会被杀掉。”

“你是阿比?”

他点了点头,“阿比。”

“你要帮我?”

“和阿比躲起来,”他点了点头,“阿比帮助你。”

他说的是维基亚话,但是有很重的萨兰德口音,这个孩子的主人一定是个沙漠上的维基亚人。

“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不会再轻信任何人。

“阿比看见你给阿丽雅妈妈盖了衣服。”他说。

“你是朋友,”阿比走到我面前,指了指我的眼睛,再指回了自己的眼睛,“只要一眼就能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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